第一百零四章 一舞可傾城
葉慕初沒有真正留在北京看春晚，二十九那天上午悄無聲息地從機場神遁回上海，那張他“千裏迢迢”為之而來的票最終進入了垃圾箱。
時苒站在春晚舞台上跳舞，一回頭看見坐在底下的莫少棋，這人逮到時機立刻朝時苒比了個心，小動作被攝像機捕捉了個正好。
和葉渝山、周子瑜相對無言地吃完晚飯，葉慕初回到別墅，在書房工作到一半，看了看時間正好，打開電腦看春晚直播，看到這段，冷哼一聲把咖啡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放。
要不是時苒的節目還沒有結束，葉慕初一定直接合了電腦，不拿這無聊的東西浪費時間。不過，能看見時苒，無論是什麽渠道，哪怕是要忍得滿肚子氣，葉慕初都是相當樂意的。
看著電腦屏幕上一襲紅衣的時苒，葉慕初覺得甚是熟悉，他想起了他大二那年的那支舞。時苒一直以為，二人初次相見是一場大雪漫天中的誤會，但其實非也，葉慕初早就對時苒有了印象。
隻不過，彼時印象並不深刻，隻覺得是驚鴻一瞥的豔羨，可後來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會不時出現那個身影，否則，如果那天換成別人，葉慕初確實不會讓她上自己的車，最多找司機來另外接她。
那天，是學校的周年慶典，時苒是他同專業的學妹，代表他們學院出了個節目。
在此之前兩人從無交集，可正像是時苒總是聽說過葉慕初這人的諸多風雲事跡一樣，葉慕初也曉得時苒這個名字，會跳舞又成績極好的校花。
那時候葉慕初的室友會在他跟前念叨這個名字，還會拿時苒跟葉慕初比較，總覺得這兩個人隔著性別隔著年級卻莫名的相似。
浮誇地說，就是都優秀得令人發指，腳踏實地地說，不熟悉的人看他們，總會覺得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過於清冷，站在哪裏都是自成一派，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
後來，連他跟著的論文老師都會說，你的下一屆，有一個女孩子，和你很像哦。
那時候，不可否認，葉慕初對這個女生是有些好奇的，但卻不足以讓他去故意認識。後來，有了這麽一個機會，雖然也是室友一定要他去看看，但他心裏竟也有些好奇和期待。
多麽可愛的緣分，葉慕初這麽多年都沒有想出比“可愛”這個詞更適合形容那諸多鋪墊和安排，不過他為之慶幸，慶幸那天她去了。
葉慕初是學生幹部，拿了內部票，坐在前排，他到場時晚會正好開始，室友拉著他趕緊坐下。
他們問他怎麽才來，葉慕初晃神，他如何解釋自己從校外趕來路過禮堂後那片偏僻的草地時，被人晃了眼，一時竟然不想出來打斷，隻不過當時的她還沒有穿上演出服，卻已經足夠驚豔。
葉慕初沒說話，好在室友已經習慣了他這人有些冷清的性格，並未放在心上。
“來了來了！”室友拍了拍葉慕初的手臂示意他朝舞台上看，其實不用他說，葉慕初的注意力也已經放在了那裏。
明明還有其他人，可葉慕初眼裏竟然隻裝得下那一襲紅衣。
舞台燈光盡數熄滅，會場陷入一片黑暗，偶有星星點點的手機光亮在觀眾席，此起彼伏的隻剩下呼吸聲。
舞台正中央對著的不遠處，攝像頭執著地亮著星點紅光，宛如鬥轉星不移的北極星，固守原地為迷途之人導航。
時苒低身伏在舞台中央，還有一人坐在舞台右側的案桌之後。
一片寂靜之中，渾厚嘹亮的角聲錚錚長鳴，舞台上燈光緩緩亮起，紅裳水袖的虞姬，玄甲薄胄的項羽，猶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舞還未起，此情此景，已動人三分。
原來，這支舞叫做霸王別姬，難怪總有一股悲涼之意，和她身上的氣質十分契合，葉慕初心裏不自主地蹦出這麽一個想法。
角聲將息，樂聲漸起，時苒低伏的身子緩緩直起，豔麗的妝容遮掩不住眸中的悲傷。
她望向幾案之後，眼神盈盈，葉慕初隻覺得，他就是幾案之後的霸王。
不知是從哪個時點起，此刻的時苒早變成了垓下之圍中那個高歌自刎，吟唱一曲“賤妾何聊生”的虞姬。
入戲……
霸王端起案桌上的青銅酒杯，一仰頭將酒盡數飲盡，萬般愁苦，隨酒入腸，盡數化作男兒肝膽氣魄，葉慕初莫名覺得胸中一片灼熱。
在一曲霸王別姬中，兩人皆失了自己。
時苒起身，水袖清揚，殷紅長裙上勾勒的石蘭花光華流轉熠熠生輝。
舞步挪移間，接連幾個轉身，時苒旋轉半跪在案桌前，一手斜倚著頭，一手從背後緩緩繞到前來，眸子中情意綿長，隻為眼前一人。
霸王看著眼前的人，挑長的眼尾好像眼角化不開的淚痕，不知不覺，葉慕初也伸出手，想要去撫一撫眼前這張傷豔的臉。
“你怎麽了？”坐在旁邊的室友突然問葉慕初。
“嗯？沒事。”葉慕初收回動作，可一顆被就此牽引的心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收回。
時苒繞前的手臂一揚，衣袖從霸王麵前拂過，帶過一陣幽香。
葉慕初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而動，隨即眼前寒光一閃，太阿已然出鞘。
經世名劍，寒涼沒骨。
時苒帶著劍起身回歸舞台中央，一曲劍舞，陳列其上。
這才是整場舞蹈的精髓，虞姬不隻是最後的決絕，更有其中一份旁人都比不上的犧牲與堅守。
霸王隨之上場，配合著時苒的動作起舞。
一場酣暢淋漓，音樂鏗鏘來到高潮，霸王一手握住時苒拿劍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腰，帶著她在半空中接連翻轉，裙裾飛揚而起，一時間好似火海連天，向陽明媚。
全場驟然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葉慕初隻覺得自己掌心灼熱發燙……
兩人分開，時苒在和霸王相距不遠的一處執劍而舞。
或許遠看並不清晰，但大屏幕上投射出來的分外明顯。
時苒抬起頭來看向不遠處孑然獨立的霸王，粲然一笑的同時，眼淚倏然落下，一喜一悲，滄海曆盡。
隨她朱唇輕啟，背景之中早已錄好的聲音帶著空靈飄渺，盈盈而至。
“漢兵已略地，四麵楚歌聲，大王義氣盡，賤妾何聊生……”
聲未落盡，劍已朱紅，朱砂記在頸間蔓延成生死相隔，虞姬就此，一生落幕。
最後的最後，是項羽在垓下自刎，仍舊是那把太阿……
在他最後的目光中，虞姬仍舊是當年驚鴻一瞥的佳人，著一襲紅衣，舞盡天下風華。
燈光在時苒旋轉的舞姿作為背景和半跪但仍舊筆直的身軀中緩緩熄滅……
寂靜了良久之後，全場不約而同的起立，隨後是再次經久不息的掌聲。
也許沒人細看，不知有許多人已經紅了眼眶。
看過太多版本的霸王別姬，有過諸多不同的動容感動，可此刻，沒有人會否認，他們是虞姬項羽，因為不隻是入戲，其中更加是動情。
而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者是動心，對於葉慕初來說，這一刻，從此之後的諸多時刻，都成了大千世界裏他的萬幸，一眼萬年的道理對於那時尚未開情竅的葉慕初來說或許還太深奧，但後來的所有經曆已經足夠。
從回憶中出走回來時，時苒已經謝幕，葉慕初笑著搖了搖頭，自己竟然也有這一天，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剛剛分別就飽嚐相思滋味，隻能靠著視頻和回憶聊以自慰。
“演出結束了？”葉慕初給時苒發微信。
“剛剛結束，正要回酒店，你怎麽還不睡？”
“嗯，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年初一，明天下午的飛機，要我給你拜年麽？很貴的。”
“紅包已經準備好，在別墅等你。”
時苒發了個搖頭的表情，葉慕初失笑，竟然是時苒用自己照片做的表情包。
“表情包不錯，收藏了。”
“獨家特供，不許外傳。”
“早點休息，明天早點回來。”
“晚安，愛你。”
時苒關了手機，以她常年早睡早起的美好作息，在後台的時候她就已經困到昏厥，也被莫少棋趁機拍了不少表情包，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是聲名俱毀，不過實在是太困了，她也懶得和莫少棋計較。
總共就清醒了那麽一會兒，洪荒之力還都用在了回葉慕初的微信上，隨後上了車一直到酒店門口，都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任由莫少棋擺弄。
下了車，網上從此就誕生莫少棋獨家製作的時苒表情包版本，一度瘋傳，“時苒躺”、“時苒困”、“時苒癱”更是成了風靡全網的新名詞。
時苒一覺醒來，恨不得把莫少棋扔到油鍋裏翻個炸，不過網上的評價倒是一邊倒，大多是誇讚時苒的可愛，還有羨慕倆人感情的。
隻是後麵的評價在葉慕初眼裏就顯得相當紮眼了，蕭如一去葉慕初辦公室的時候，見他緊蹙著眉，一臉凝重，還以為是公事出了什麽問題，走過去看。
結果看見什麽？蕭如一竟覺得肯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