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妾身雖存如晝燭
淩兒和伯元吃飽以後,盤中所剩無幾,她們實在是餓壞了。
侯府住三樞使的醫士匆匆跑來跪下:“稟報主子,刺樞死士於列已經醒來,他囑托臣下,將此物交給主子。”說著雙手奉上一個蹀躞紋黃銅信筒。
衛樞打開信筒,倒出一張絹帛,沒有署名,但衛樞一眼便認出,這是前刺樞使豫遊的字跡。
“我主親啟,見字如麵,太子少時,戍守邊關,與一女子肖淩兒婚配,生一子伯元,臣差人四處奔走,終尋得二人,特送於君前,萬望仔細。”
太子的血脈!衛樞從不知道太子還有一個孩子,看這孩子的相貌,確實有幾分像他的父親,他和他的父親不同。太子聰明,但不外露啊;這孩子透徹,卻不懂得收斂。
衛樞望著這對母子,皺了皺眉,不懂得收斂的人,往往會給他人帶來麻煩。再看他母親,一副唯唯諾諾的嬌羞小媳婦的模樣。
這兩個人都不是穩妥之人,便吩咐下人道:“帶著公子和夫人去東廂房休息,按上賓款待。”說著向那夫人拱手道:“請夫人先去休息,在下有事,先告辭了。”
衛樞有盧郅隆親賜的令牌,可以像禦史言官一樣,在任何時間進出勤政殿和盧郅隆的書房靜心堂。
盧郅隆正在批閱奏章,見宦官傳報衛樞求見,便擱下手中朱砂筆,叫衛樞進來。
“怎麽了,那對母子安置妥當了?”
衛樞將那絹帛交給盧郅隆閱讀,“怎麽?那個孩子竟然是你……”盧郅隆點點頭,笑道:“是了,那孩子聰慧,說出話來一針見血,有你們家人的風範。”
“我不能和他相認,甚至不能留他久住,更不能讓他離開百玦,因為衛國有人在追殺他。”
盧郅隆笑道:“這也不是難事,隻怕,日後這孩子長大了,不能理解我們當時的苦心。”
“我不要他感激涕零,隻要保住他的性命就足夠了。”衛樞拉著發冠上垂下的銀絲垂蕤,笑道。
盧郅隆站起身,來到桌案,鋪開一張新的絹帛,提筆寫了幾個字。
“質子?”衛樞差異道。百玦要衛國的一位公侯子弟做質子,誠然,這個理由完全可以把這個孩子要過來,而且不會惹人注目。
“讓誰出使衛國?”衛樞看著拿起盧郅隆案上一方鬆煙古墨慢慢研磨,盧郅隆蘸飽了墨,筆走龍蛇的寫完了國書,蓋上國璽。
“朝堂換了血,從前那幫老臣殺的殺貶的貶,眼下無人可用,寡人已經赦免了金逄,這幾日就到王城。”盧郅隆得意洋洋,笑道:“叫他去。”
金逄乃是金旻的父親,被盧之晉貶官外放的一位,因為直言諫君,頂撞了盧之晉被貶謫流放,盧郅隆當時剛剛交了兵權,朝中無人,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老頭流放多年還能活著,也算是命大福大,聽盧郅隆說是一位能臣,衛樞難免仰慕之心溢於言表,盧郅隆笑道:“你可別把他想的太好,這老頭說話,比尖刀還紮人。”
“那孩子的母親怎麽辦?”
盧郅隆背過手,坦然笑道:“這要看你啊,你去和她談談,最好讓她永遠的退出我們之間的爭鬥。”說著將桌案上賀蘭石山字筆擱上的善璉湖筆洗涮幹淨,吊在黃花梨筆架上。見衛樞怔怔的一言不發,便拉著衛樞,笑道:“你可以叫她離開,又不是非得要人性命。”
衛樞白了一眼,推開他的手,便要走,被盧郅隆叫住:“我欠你的二十萬金,如今可是有著落了。”說著在腰間平銀荷包拍了一下。
“不用了,”衛樞小笑道:“你不是說我富可敵國嗎,這點錢就算我給的,我不要了。”
回到侯府,那孩子已經在廂房暖閣中睡下了,他的母親坐在床邊,無事可做,隻是將孩子的破布衣裳疊整齊,放在一旁。衛樞站在暖閣外,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出來說話。
“淩兒見過將軍,不知將軍可打聽到了妾身親人的下落?”
衛樞坐在花廳中,侍女奉茶,衛樞端起茶吃了一口,道:“我原不知道長兄有妻,不然安之早就派人去尋找嫂嫂了。”
淩兒吃了一驚,半跪著,麵上滿是驚訝的神情,微微咬著丹唇:“您是,安之公主?您怎麽這身打扮?”
衛樞將食指壓在唇邊,噓了一聲,笑道:“嫂嫂記住了,我如今不是公主,是百玦衛樞大都督,是男子。”
淩兒從親隻是一個卑賤是侍女,在太子身邊的時候,最擅長察言觀色,不該說的絕不說出口,便點點頭,坐下。“將軍,請問將軍,如何處置我母子?”
衛樞笑道:“說什麽處置,那就見外了,衛國在抓你,你不能回去。我身份特殊,也不能和孩子相認。我侯府人多眼雜,你們也不能久留。依照我王的意思,是把你的兒子,也就是伯元留在百玦,當做衛國質子。”
“你要囚禁我兒?”
衛樞擺擺手示意她低聲說話:“名為囚禁,實為保護。”
淩兒站起身來,麵上已有慍色,背對著衛樞一言不發,思量了半晌,轉過身來,一字一句的問道:“將軍,你真能保護我兒的平安?”
衛樞也站起身來,衛樞帶著天生的自信,她做事總是要人覺得可以信任的。“當然,伯元是我長兄唯一的血脈,是這世間除了我父王,唯一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人。”
淩兒笑著點點頭,伸手捋一捋鬢邊碎發,道:“將軍,你可知道。當初我和太子恩恩愛愛,雖然沒有名分,但卻和睦。後來,太子回王城,我便有了身孕。本想著他回來的時候就能親眼見到兒子,誰知他這一去就留在王城,再也沒有回來,我被太子府的人趕了出來,在一間茅草房中生下了這個孩子,一個人撫養他慢慢長大,日日盼望他爹能回來,誰知,太子竟然戰死。”說完一番話,一時忍不住淚眼朦朧,衛樞歎了口氣,抬頭望望天,強忍著眼淚。
衛樞從袖中取出手帕,輕輕在眼角擦擦,她的淚已經流幹了,再也不想聽見人間悲苦。
“我知道公主的擔心我們母子泄露公主的女兒身,我有一個萬全之策,不知您想不想聽。”淩兒深吸了一口氣,將臉上淚水抹幹淨,向衛樞招了招手,衛樞不知何事,便湊過去,附耳去聽。
“辦法就是……”
衛樞隻覺得腰帶被壓了一下,低頭看時,腰間明晃晃的衛王劍已經被抽出,握在淩兒手中,她雙目緊閉,留下兩行清淚,劍刃在喉口一劃,便是深深的一道傷痕,血如開了閘的水般噴灑而出,溫熱的,腥甜的血跡濺在衛樞臉上身上,衣裳如同雪地上飄落的幾片紅梅花瓣。
“唯有我死了,你保護我兒,才無後顧之憂。”
刀劍墜落,淩兒倒栽地上,一灘血跡在她身下緩緩的流淌出來,如同涓涓溪流。
“娘!”
隻聽見一聲歇斯底裏的怨怒的吼叫聲,淩兒的孩子站在花廳門口,呆若木雞。
衛樞皺了皺眉,站在一旁,她不知如何解釋:“伯元……”
聽見衛樞叫他,男孩抬起灰黑的麵,憤怒,憎恨,全部寫在臉上:“你為什麽殺我娘!”吼叫聲讓這句話不成疑問,反成質問。看著這張臉,衛樞忽然覺得很是熟悉,冥冥之中仿佛埋在記憶深處,蹙眉想了半晌,從前見過的那個人,是自己。
伯元見身邊有刀劍,便順手抓起來,雙手舉著,向衛樞刺去,衛樞一閃身,孩子撲了個空,跌倒在地上,劍也脫了手。
“伯元,我沒殺你娘,她是為了你自殺的。”衛樞平靜的說道,:“你如果把這筆賬算在我身上,我願意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起來!”衛樞喝道:“衛國的王子,失敗一次就永遠趴在地上嗎?起來!”
男孩抓起劍爬起來,用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大喊一聲,又向衛樞刺去,衛樞一身,孩子撲了個空,臉摔在地上,鼻子流出血來,用袖子抹去血跡,弄了一臉血汙。
衛樞從伯元手中奪過劍鞘,用案上的一塊絹帛擦拭幹淨,收回劍鞘,轉身對伯元喝道:“起來!”伯元爬起來,恨恨的望著衛樞。
“我沒有殺你母親,她是為了保護你,她是個偉大的女人,”衛樞道:“她把你交給我了,要很厚把你培養成一個像你父親一樣的人,本侯不比你母親嗬護你照顧你,本侯要做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教你怎麽做王。”
“我不要做王!”男孩絕句昂的站起身,眼中滿是決絕:“我不要當王,你把我娘還給我。”
衛樞輕輕哼了一聲,叫了聲來人,兩個看家護院的壯漢應聲而入,衛樞指著伯元道:“把這孩子,送到大王麵前,這位是衛國公子,不可慢待,如果他逃走,唯你二人是問。”
兩個壯漢一對視,送袖中取出粗麻繩來,將伯元綁了兩圈,裝在車駕中,兩人一左一右如同金剛護法,按著伯元的肩膀,管家拿著衛樞的令牌便帶人進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