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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愛到深處是別離

  “是。”衛樞也聽到寢殿裏可怕的痛呼聲,她忽然對做女人產生了一種恐懼,想起自己還是一個年幼孩童時,父親撫摸自己的頭發,說出的遺憾。


  盧郅隆怳惘已極,手中捧著藥盒,進退不是,衛樞眼中浮現出的淡漠和疏離是神情,仿佛無端刮起一陣陰冷的颶風,讓人從頭冷到腳。熱辣辣的太陽光一照,不由得讓人打了個寒顫。


  “為什麽?”盧郅隆不是促狹之人,卻也不願意白白受人搶白,索性問道:“寡人真的那麽不堪嗎?”


  “不堪之世,必待不堪之人,”衛樞道:“您是王,王的情感不應該寫在臉上。”


  盧郅隆不知衛樞為什麽忽然冒出如此赫然之詞:“什麽意思。”


  衛樞波瀾不驚的徐徐說道:“你是王,你的一舉一動都牽涉著諸多勢力的心弦,您可以愛王後,但不能寫在臉上。王後是不爭之人,這種人堪當母儀天下,但也容易成為眾矢之的。不爭即是大爭,這個道理您不會不明白吧?您可以愛王後,但不可在眾人麵前表現出來,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保護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盧郅猛然逼視著衛樞的眼睛,仿佛拚盡全力看清一潭深水底下的碎石。


  衛樞有意無意的撫撫袖口上精致緊密的平金織,頷首撇撇周遭:“如果您真的想保護王後,還是盡量做個不堪之人為好,在如此雜亂的人心中縱橫,您可千萬別把自己當聖人。”衛樞目光看似隨意的向宮外的嬌花細柳中瞥了一眼:“小心後院著火。”


  周遭無人,盧郅隆一把握住衛樞的手腕,低聲問道:“你說的是誰?”


  衛樞傲然抽回手腕:“我隻是按照以往的經驗隨口說說罷了,我又沒在你大內之中安插眼線。”


  盧郅隆歎了口氣:“寡人這會兒巴不得你有眼線在宮裏。”


  屋外已經熱得如同蒸籠,房間裏也是悶得人上不來氣兒,元紓咬著一段錦帕,喉嚨已經哭喊的幹澀難忍,她已經掙紮了近三個時辰,腹中的孩子,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嬤嬤,孤的孩子。”


  收生嬤嬤將一塊塊帶血的柔軟的棉布投在熱水中,她的額頭上也滿是大汗:“王後,您倒是使勁兒啊,您不是勁兒,這胎兒不動地方。”


  “啊!好痛。”元紓仿佛一盞熬幹了油的枯燈,用最後的力氣,吃力的掙紮。


  哐啷一聲,殿門打開,一個收生嬤嬤蹣跚著跑了出來。連滾帶爬的撲倒盧郅隆腳下,她肥壯的手上滿是血跡:“陛下,奴婢有罪,奴婢該死,實在是要不行了,王後她怕是挺不住了。”


  “吃過藥了沒有?”衛樞問道。


  “方才暈厥醒來,王後吃了一顆,這會兒又不成了,隻是不知那藥的藥量該如何控製。”


  “三顆為限。”


  那收生嬤嬤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衛樞隻覺得心裏很累,累的不想說話,累的不想呼吸,不知這種頹喪的心緒從何而來,隻是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很想逃避。


  “臣告辭了。”衛樞一拱手,麵無表情,轉過身去,頭上雪白發帶被風微微帶起。


  “衛樞!”盧郅隆忽然叫住她:“你別走。”


  “陛下還有什麽事要吩咐?”或許是在宮中的緣故,那種寡淡的近乎無情的冷漠又一次在衛樞臉上呈現出來,盧郅隆也察覺到這一異樣,微微有些吃驚。


  “你再陪寡人待一會吧?”盧郅隆的話原應該是一種命令,話到嘴邊,卻變成一種祈求。


  “臣隻是來送藥的。”衛樞凝視著盧郅隆的麵頰,她能明顯感受到盧郅隆內心的那種殷切的期盼和依賴。對於盧郅隆來說,衛樞仿佛是一處可以停泊的安全港灣,所有的真實情感在衛樞麵前都不必隱藏,衛樞不僅有城府,而且知心。


  “臣還有政務要忙,臣告退。”衛樞轉身的一刹那,仿佛終於把自己的心藏進了萬重深淵,藏在一個孤寂的沒有人煙的地方。


  沒有人能理解她,包括盧郅隆,這種話要怎麽說出口?她畢竟還是一個女人,一個被道德強行束縛的角色,永遠在道德和心智中抉擇。


  盧郅隆還站在原地,站在太陽下的青石路上,站在妻子的宮門口,站在一個離衛樞越來越遠的位置。忽然一瞬,衛樞挺住腳步,她意識到,如果連盧郅隆都越來越遠,那自己真正就成了孤臣。


  忽然聽見,宮門口一聲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的尖叫聲,一片沉寂以後,寢殿裏傳出陣陣悠長綿延的哀戚的哭聲,衛樞回過頭去,見盧郅隆仰天長歎一聲,緩緩地垂下頭,背著手走進宮門。


  衛樞一個人站在太陽下,心中隱隱的刺痛感,壓抑,前所未有的壓抑,仿佛要在一瞬間迸發出來。衛樞怔怔的站在巷道上,默然望著空無一人的宮門。


  “我為什麽要留下,我不能留下,否則我會發瘋。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害死了自己的侄兒。你要我怎樣麵對,我不可能麵對。”衛樞呢喃一陣,隻見瑞公公一路小跑奔自己而來。


  瑞公公朝自己施了一禮,手中拂塵一揚:“侯爺,陛下讓奴才送您出宮。”


  衛樞點點頭,終於回過神來:“瑞公公,王後她怎麽樣了?”


  “嘿呦,還能怎麽樣啊 ,”瑞公公歎了口氣:“侯爺,您想想,六個月的孩子哪裏活得下來啊,不過您的藥到真有用,聽太醫們說,他們從醫幾十年,都沒見過如此管用的保命丹。”


  “為什麽會忽然就臨產了呢?”衛樞心中懷疑,隻望著瑞公公。瑞公公會意,細細想了想:“哦,或許是有人做了什麽手腳,收生嬤嬤說,那胎兒一生下來,就麵上青紫色,說是有人下了毒,就算是足月,孩子也活不了。”


  “下毒!?”衛樞一驚,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瑞公公一扶:“侯爺您當心。”


  衛樞隻覺得天旋地轉,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妹妹死去那天,她的孩子也是渾身青紫色。身後萬重宮闕,富麗堂皇,煙柳畫橋,景致駘蕩,而今見了隻覺得一陣陣蝕骨的陰風從背後襲來,陰森森的令人惶恐。若說朝堂之上,衛樞是手腕強硬,法不容情,那麽後宮之中的哪一位便是狠辣陰毒,卑鄙下作。


  盧郅隆抱著嶄新繈褓中那個柔弱的胎兒,一個還未齊全的孩子,一個還未睜開眼就永遠閉上了眼睛的生命。元紓還虛弱的躺在床上,一團錦繡襯得她無比嬌弱。


  侍女嬤嬤連同太醫們跪了一地,似乎一瞬間,滿室都失去了語言的能力,除了低頭不語,便是麵麵相覷。


  元紓一直睡著,直到月色侵染了樹梢,宮裏掌了燈,她才悠然醒來:“陛下。”說著便要掙紮著坐起來,盧郅隆一把將元紓攬在懷裏。


  “陛下,讓妾看看咱們的孩子。”元紓眼中盈盈光亮,虛弱的抬起手來想要接過那軟香的繈褓。


  “你想要什麽?”盧郅隆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願讓元紓更為傷懷。


  元紓疲憊的一笑:“妾想抱抱咱們的孩子,可是妾沒有力氣。”


  “還是不要了,”盧郅隆一手將繈褓遞給侍女,一邊將元紓裹在柔軟的孔雀毛金線鴨絨被裏,雙手緊緊把元紓抱在懷裏。


  “陛下,妾想看看孩子。”元紓微微掙一掙,隻是盧郅隆把自己箍得太緊,動彈不得。


  “紓兒,咱麽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盧郅隆輕聲安慰著元紓,元紓身子一顫,一把抓住盧郅隆的臂膀:“陛下,你說什麽?這話是什麽意思?我要看看孩子,我的孩子,讓我看看!”


  “元紓!”盧郅隆的態度一時變得強硬:“你不要無理取鬧。”


  “妾,無理取鬧?”元紓惶然,仿佛重新認識了盧郅隆,眼前這個從前相敬如賓的丈夫眨眼就變得如此陌生,元紓呆呆的坐在床上,說不出話。


  盧郅隆一狠心,甩門而去。


  元紓仿佛死了一半,一言不發,侍女嗚咽著想扶她躺一會兒,元紓卻推開了她,半晌才愣愣的問:“我的孩子是不是死了?”


  侍女臉上豆大的淚珠兒撲簌簌的流下來,強忍住點了點頭:“王後,陛下不是因為這個生您的氣,您還是好好將歇一會吧,身子骨要是垮了,隻會讓陛下心疼啊。”


  一盞盞石台宮燈立在院落裏,把青石路照的通明,這條路通向大門口。他選擇離開,並不是想傷元紓的心,隻是衛樞白天的話實在有理,他不得不顧忌,有時候遠離,反而意味著愛的更深沉。


  瑞公公引著太醫院院首來回話,盧郅隆正站在院子裏。


  “陛下,侯爺送來的藥,臣看過,確實是天下難求的上品,既可以是救命丹,也可以補身子,對王後的症狀確實有奇效。”院首望不見盧郅隆的臉色,隻好報喜不報憂,盡量說些好聽的以保住自己的命。


  “寡人知道。”盧郅隆露出一個疲憊的笑。


  “隻是,下臣罪該萬死。王後從此,再也不能生育了。”院首擦擦頭上的冷汗,輕聲回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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