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縱橫群雄謀權術
盧郅隆徹夜未眠,自從他登基以來,已經太久太久沒能和旁人說說心裏話了。就連從前的元紓,而今也不能交心的談談。衛樞也同自己漸漸疏離,衛樞成了孤臣,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衛樞依舊像從前那樣直白,隻是這種直白,多了幾分疏遠,多了幾分權利的橫亙,那是身在廟堂之中,不得已的情緒。
“陛下,邊關捷報!”瑞公公雙手捧著一個紫紅色黃花梨木匣子,啟開蠟封,裏麵整齊的一卷絹帛。
“送信的斥候呢?明日朝堂之上,讓他上殿,親自稟報戰況。”
當空一輪皓潔圓月,朗朗長空,繁星點點恍如萬家燈火:“後世千載,不知是誰,與寡人同看一朝明月?”
五更時分,朝臣們手持一盞宮燈,排列整齊的快步穿過勤政殿前的漢白玉石橋。
“臣等參見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盧郅隆一身赭袍冠冕,隨時一夜未眠,卻不顯疲憊,他緩緩登上禦座。隨意瞥見衛樞站的位子空空蕩蕩。
“鎮國侯何在?”
左徒司馬原生一拱手,道:“陛下,鎮國侯去了戶部死牢。”
戶部死牢裏關著李奘,盧郅隆頭腦明快,當即會意,卻假意問道:“去戶部做什麽?侯府誰犯了什麽事兒不成?”
司馬原生手持象牙笏板,麵無表情的敘說道:“回稟我王,鎮國侯說有私事未了。”他的語調故意高了八度,仿佛生怕朝臣聽不明朗。把私事說的各位清晰。
“什麽私事?”盧郅隆自然知道左徒的意思,隻裝作不明白。
“臣也不明白為何私事,隻聽說鎮國侯一大早就帶著毒酒匕首三尺白綾,家奴十個,去大牢了。”左徒說完,有意一拱手,仿佛再說一件令天下人頂禮膜拜的大事。
衛樞確實正在戶部大牢之中,她去見李奘正是為了殺他。曾經盧郅隆跟自己說過,希望刺樞使的人能暗地裏把李奘殺死。
李奘對衛樞的印象奇佳,衛樞年紀小,卻聲名遠揚,不管是好聽還是難聽,有一點已經是定式:衛樞是一員帥才。
“千歲爺,陛下已經說過不殺臣,你再這樣做,不是存心壞陛下的名聲嗎?”李奘望著桌上那一壺鴆酒,一把鋒利薄銳的匕首,一根絲滑雪白的綾羅。
衛樞撫掌冷笑道:“你起兵之時,謊造陛下多少謠言,蓄意抹黑本侯,那時候你怎麽就不想想陛下的名聲?”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奘大笑道:“這是陳琳的原話,我又何嚐不是同樣處境?”
衛樞挑眉,無數惋惜和沉重內蘊在寡淡落寞的神情中,親自斟了一杯毒酒,端著酒爵遞給李奘。
“人生百年,千金易得,權位易得,唯有名聲難求。你隻顧自己搏一個兼濟天下的風流美名,卻把我王的名聲毀了,你以為,我王不殺你,就真的沒人殺你了嗎?”
李奘接過酒杯,細微惶恐,麵對死亡,有幾人能不畏懼?“你的名聲呢?殺了我,百年後,誰知道你今日之舉的緣由看,到那時你就名聲掃地了。”
“哈哈,”衛樞自嘲的一笑,搖搖頭:“左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還怕什麽名聲,左右我也後繼無人,怕什麽無蔭庇後世?一本青史萬代傳,又有幾人無罵名?”
衛樞從腰間抽出佩劍,將鋒銳的劍鋒架在李奘脖子上:“喝吧,不要掙紮了。”
“不,”李奘將酒杯仍在遠處,酒水擦在石頭上,刺啦一聲,就連堅硬的青石都給腐蝕掉一塊,李奘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勉強自矜道:“臣,臣是百玦的封疆大吏,你一個小小的侯爵,有什麽資格賜死封疆大吏?你敢僭越?”
“臣替王該過。”衛樞一轉身,家奴衝上來,將李奘按住,毒酒灌在嘴裏,如同冰涼的泉水。
李奘縮成一團,雙手捂著喉嚨,臉上暴起青筋,漲紅如同豬肝色,烏黑的血如同開閘之水,從口中眼中鼻中耳中,汩汩湧出。
“衛樞!”隻聽見一聲大喝,衛樞轉身望去,盧郅隆穿著朝服在左徒司馬原生的引路下,大步疾走,匆匆趕來:“你大膽!”
衛樞一旦鬥篷,決然下跪,稽首而拜:“臣衛樞,參見我王。”
盧郅隆繞過衛樞去看李奘時,李奘已然是七竅流血,麵容猙獰可怕,沒了生氣,他死透了。
左徒司馬原生袖手而立,不雅的搖晃著身子,嘲諷道:“侯爺真是敢做敢當啊,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在下實在佩服之至。”
衛樞白了一眼,背對著盧郅隆,隻漠然望著一處角落裏蜘蛛織網。
“你先出去,”盧郅隆指著司馬原生,強壓著心中的一陣怒火:“叫所有人退到大門外,寡人不叫你們,誰也不許進來。”
司馬原生恭恭敬敬的一拱手,多疑的打量了衛樞一眼,徑直退了出去。
空曠的囚牢中,隻有衛樞和盧郅隆兩人,外加一具屍體。
“衛樞你好大的膽子,”盧郅隆一把抓住衛樞的手臂,把他從冰冷的茅草鋪滿的石磚地麵托了起來,衛樞一個趔趄,幾乎摔倒:“你為何殺了他,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衛樞從未見他對自己如此憤怒,便知是自己的行為確實令人震驚,平靜道:“不是你要我殺他的嗎?”
“我,”盧郅隆指著自己,一時語塞:“寡人要你悄悄的殺了他,誰叫你這樣做,如此明目張膽?你知不知道你的名聲前途,會就此毀掉?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舉動,會叫朝野上那些守舊勢力說三道四?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前途,你在百玦擁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毀在這件事上頭?”
盧郅隆越說越震怒,眼中幾乎閃爍著熊熊怒火,兩條黝黑劍眉倒豎,一雙精致的笑眼也變得令人恐懼:“你想做什麽,誰讓你做這樣自殺式的舉動?”
衛樞甩開他緊緊抓著的雙手,自己的纖細的手臂已經被他抓得生疼,衛樞一麵自己用手揉揉,一麵淡然道:“臣要離開百玦。”
“離開百玦,”盧郅隆詫異,愣了許久,不知所措:“為什麽?誰和你說了些什麽?寡人都能解釋。”
“什麽也沒有。”衛樞無奈的眨眨眼,深吸口氣道:“誰也沒說什麽,是我自己想離開。諸國勢力不可小覷,想要逐一擊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所以,臣想用點兒非常之策。”
“什麽非常之策,”盧郅隆惶然,自顧的轉過身,背對著衛樞,但明顯看的見他急促和糾結的顫抖:“你的非常之策就是離開百玦?”
“對 ,離開,周遊列國。”衛樞堅定的回答,已經近乎決絕,她已經無力再讓列國不斷的消耗著百玦的國力,也不能讓列國不斷的派出間諜離間百玦的臣工。百玦勢力龐雜,實在無法容許太多的挑撥。衛樞抬起頭,尖銳的目光直視著盧郅隆的眼睛:“與其讓列國不斷的離間我百玦,不如讓我去離間列國。”
盧郅隆吃驚的望著衛樞,仿佛對她的認識達到一個全新的境界,他的雙手有些顫抖:“你不能,寡人不能讓你受千夫所指,不能讓你遺臭萬年。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去。”他忽然把衛樞緊緊抱在懷裏,扶著衛樞如骨的背:“衛樞,你不能去。”
衛樞推開他,眼中一如第一次見麵那樣,帶著銳氣,帶著朝氣,帶著傲氣:“我也不都是為了百玦,我是衛國公主,這一點是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卻的。”
“我知道,衛樞,”盧郅隆已經察覺到衛樞對他萌生的一種全新的抵觸情緒,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種帶著試探的防備:“你已經擔負了太多,寡人都看在眼裏,這一切都應該由寡人來做,而不是由你。”
衛樞從腰間劍鞘中抽出那把代表著衛國權威的“衛王劍”,寒光凜凜,殺氣習習:“臣,不達目的,誓不歸還。”說著劍刃指地,單膝下跪。
盧郅隆抿著嘴,他忽然明白了坊間那些流言蜚語:衛樞天生就是為了戰爭。
他輕輕撫著衛樞的頭發:“安之,寡人忽然覺得你離寡人越來越遠了,或許你終究不知我盧郅隆池中之魚。你是投錯了胎的王,你是寡人最大的敵人。”
衛樞感喟,隻淡淡的站起身,收了劍,拱手道:“臣天生做不了王,臣隻會成全王。”
盧郅隆淡淡笑道:“把你府中的公子伯元送進宮來吧,寡人親自調教他,你成全百玦一個王,寡人還你一個衛王,如何?”
衛樞笑笑,一種熟悉的感覺重新萌生,仿佛從前那場相互扶持的交易:“好。”
盧郅隆也笑了,指著衛樞點了點,無奈卻又歡喜道:“衛樞啊衛樞,你就是天生的奔波命,隻怕是史筆如鐵,寡人都承受不住,你怎麽受得起啊?”
“臣,本就不會有什麽名聲,就讓所有的髒水都潑在臣一人身上吧,隻要成全了陛下您的名聲,臣就算是死也是個忠臣了。”衛樞笑道:“臣算是忠臣吧?”
盧郅隆說不出話,他從未見過衛樞這等知心知意,敢為他人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深沉的望著衛樞:“此生定然不負衛樞。”
“我父親曾經說我,觀水靜而知潭深,知潭深而敢涉足,”衛樞頑皮一笑:“士為知己者死,就算是潭深千尺,我也願為君一試。”
“安之,”盧郅隆緊緊抱住她,仿佛怕她恍惚間離開:“你如此知心,寡人真怕負了你。”
“隻要你把衛國保住,在我百年之內,就算對得起我了,”衛樞抽身,雙膝跪下,稽首一拜:“臣請離國,三年後,如果不死,天下局勢必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