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星火之灼燎中原
入夜,高懸的冷月寒光凜冽,殺機隱隱浮動在時而翻卷的氤氳之中。喬奇營兵分四路,繞過常山國防守的前線,直衝向邊塞守軍兵力薄弱的山區丘陵。兵馬雖裝備不足,卻整飭有素,夜間除了聽見嘚嘚的馬蹄聲,便是鞋底和散碎砂石的摩擦聲,窸窸窣窣。
“將軍,將軍,”斥候將口中竹枚取出,快步跑到一匹戰馬旁,扯住韁繩,輕聲呼喚:“斥候嚴似林有事稟報。”
馬上將軍俯下身,側耳聽聞:“小聲說。”
“將軍,這一片就是常山國望洲窟州臨界,從中間傳過去,再走二百多裏,就直奔常山國聖地黃室去了。黃室守備薄弱,不堪一擊。”
“好,二百裏後,就打起主力大旗,你傳令下去,二百裏之內,口中竹枚誰也不能輕易拿出來,”將軍伸出兩根手指,指向前方:“誰要是壞了事兒,就地正法。”
行軍一天一夜,方才走出這片荒蠻的山丘,平原和草地漸漸顯露出來。
“將軍,常山國的聖地黃室就在不足三十裏外的地方。”
將軍,將口中竹枚扔在地上,眾將士也取出口中沾滿口水的竹枚,劈劈啪啪的扔了一地,將軍從腰間拔出寶劍,向天一指:“亮旗!”
一聲亮旗,托在手中的高大旗幟紛紛梳理起來,赫然一個曹字,迎風舞動。兵馬喧鬧之聲也漸漸響起,數千人的騎兵馬隊打頭陣,後麵跟著糧草輜重的木板車,步兵隊伍壓在最後。
將軍大喝一聲:“狂飆突進,弟兄們,殺!”
黃室聖地遭到襲擊,引起常山國朝廷一片震蕩,常山太後劉氏聽聞音訊,激怒攻心,內風心火昏厥數日。常山王亦是怒不可遏,朝堂之上,將桌案劈作兩半,指著忠臣,怒發衝冠:“寡人不奪回黃室聖地,誓不為人!”劍鋒一揮,直指向都尉田斯喝道:“去,點齊十萬大軍,給寡人剿滅昂蘇亂軍!”
“陛下不可,”朝堂之上有一人突然跪下,一把拉住田斯衣角阻止道:“將軍且慢。”
常山王蔑然冷笑道:“禦史大人有何指教啊?”
跪地之人乃是常山國禦史大夫王懿師,他原是三朝老臣,當年常山國同涼國大戰,王懿師敗北被常山國俘虜,當時的常山王不計他是敗軍敵將,時時求教,賜名懿師。意為良師。而今三代君王,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懿師已然失去常山王信任,隻掛了個禦史大夫的高官,實際上常山王對他言不聽計不從。
“大王,指教不敢當,臣有一言,不知大王肯聽否。”王懿師雙腿跪著,蹭到王座台階下,拱手誠懇問道。
常山王收了寶劍,一屁股坐在王座上,頭上十二旒上紫檀珠串搖搖晃晃劈劈啪啪的打在一起:“你說,寡人,洗耳恭聽。”
“大王,老臣懇請大王,不要把重兵派在防守和奪地上。”王懿師雖然年過古稀,卻頭腦清晰,眼光獨到:“大王,此戰我們要對付的並不是昂蘇王,而是昂蘇新拜的上卿,衛樞。”
常山國的黃室聖地,乃是常山國祭祀先祖所用,埋葬著常山國世世代代的王室貴胄。常山王白眼對著王懿師,眼中盡是不屑和怨怒:“照你的意思,昂蘇國奪取的疆土,寡人應該無動於衷?”
“老臣不是這個意思,”王懿師擦擦額頭的汗水,迫於急切的解釋道:“大王,臣的意思是,變防守,為進攻,昂蘇國大兵出境,王城守備必然空虛,臣覺得,蠅頭小利不要也罷,如果集中兵力,繞到正麵防守的敵軍背後去,出其不意的圍攻昂蘇國王城。俗話說,射人先射馬,擒賊……”
“住口!”常山王忽然義憤的站起來,指著王懿師喝道:“老賊人,你收了昂蘇國多少好處,竟敢說寡人是黃室聖地是蠅頭小利?人家五萬大軍已經打到門口來了,你還要寡人舍近求遠?你安的什麽心?”
“臣……兩代先王對臣恩重如山,百般器重,臣絕無二心啊,”王懿師一時語塞,說話便容易留下把柄。隻見王座旁站著的宦臣眼珠一立,手捧著浮塵,怒道:“大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說陛下沒有兩代先王那般器重你不成?陛下的深謀遠慮,也是你可以妄言的?”
王懿師臉上的冷汗如雨,豆大的汗水一層層的往外冒:“你你你,你這是欲加之罪。陛下,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啊!”
“那你是什麽意思!”常山王一聲怒喝,在空曠的大殿上如同驚雷炸起,嗡嗡的震動之聲響徹每一個人的耳膜。群臣不敢多麵,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妄自求情,生怕被當做出頭鳥或是同夥一並定罪。
“老臣都是為了常山國啊。”
常山王痞然側目,桀驁跋扈的望著王懿師,似將他看穿一般:“人是苦蟲,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來啊,給寡人照死裏打,打到他承認為止。”
“打!”常山王背過手,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侍衛拖過王懿師,一記一記悶棍打在腰部以下,十計杖責,便是血跡斑駁,二十幾下,大腿和臀部一時腥紅一片,衣服黏在肉上,很是血腥。讓人不忍直視,就連王懿師的政敵們瞥見,也是感懷的嘖嘖嘴。
“田斯,寡人命你不惜一切代價,奪回祖宗聖地,殲滅敵軍!”常山王解下腰間佩劍,贈給田斯:“望將軍凱旋!”田斯出了大殿,來不及回家,便自行去兵部點將,十萬大軍星夜前往黃室,不提。
大殿之上,一記一記棍棒響聲猶如一記一記重拳,搗在朝臣的心口。不知過了多久,侍從忽然停住手:“大王,不能再打了,再打他就真死了。”
王懿師的臉已經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伏在地上,下半身都被血汙染得雜亂不堪,常山王頭一次那大臣出氣,也是有些難堪,隻是找不到台階下,便道:“還能說話嗎?”
侍衛托著王懿師的頭,王懿師已經是有出氣兒沒進氣兒,半晌才勉強吐出一句話:“時易世變,臣的下場,可想而知。”
常山王原想這便就坡下驢,誰知王懿師的一句話直接給他戴上了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的名號,常山王的臉一陣抽搐,他幾乎是歇斯底裏,長嘯道:“給寡人照死裏打!”王懿師一口氣卡在喉嚨,痰氣迷心,幹咳出幾口黑紫色的膿血,便一命嗚呼,橫死在殿上。
“報!”斥候跑上大殿:“陛下,昂蘇王兵分五路,繞過邊塞四州,已經縱深於王城不足二百裏。”
“有多少兵馬?”
“據說每路是六萬兵馬,共有四路!”
常山王倒吸一口冷氣,餓殍滿地,屍橫千裏,血流成河的景象浮現在眼前,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昂蘇小國,哪兒來的這麽多人?”
“陛下,五元國邊境遭遇百玦軍隊,而百玦猛將衛樞正在昂蘇國中,拜為上卿,會不會是兩國簽訂秘密盟約?百玦王雄兵百萬,打著昂蘇國的名義出兵,也不是沒有可能。”左丞相閆稷山問道。
“不不不,大王,臣以為,這就是一個疑兵之計,或許他們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參軍黎庶跨在殿上,反駁道。
“大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臣建議,立刻命令邊塞四州總督率州兵攔截敵軍,不能讓他們形成對王城的前後夾擊之勢。”
常山王聽的頭疼,坐在王座上沉默許久,才幽然問道:“昂蘇國,怎麽突然張狂起來了?衛樞又是個什麽人?”
“衛樞……衛樞就是原百玦鎮國侯兼領大都督,聽說此人文濤武略樣樣精通,當年的金施,張仲徽,莊股等名臣都敗在他的手中,如今的百玦王也是他親手推上王位的。”黎庶一邊緩緩訴說,一邊偷眼觀望著常山王的臉色,生怕自己一言不慎說錯了什麽,惹怒大王落得王懿師同樣的下場。
“照這麽說,這個人是功高蓋主了?”常山王目光凝滯,虛然盯著一處,一字一句的說出口,一條計策已經浮現於心,低聲獨自吟哦道:“寡人就給你們來個離間之計。”
“左丞相閆稷山,”常山王端坐紫金八寶蟠龍椅,萬乘之尊的傲然神情重新回到臉上:“你隨寡人到後殿一敘。眾臣退朝。”
閆稷山站在原地,捧著潔白如玉的象牙笏板,腳邊是王懿師留下的血跡,凝固在地麵上,粘稠的令人脊背生寒。群臣魚貫而出,穿梭的人流猶如平行時空中的匆匆過客,他們的腳步匆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會為任何人而停留。
閆稷山打了個寒顫,獨自站在大殿之上,才發覺自己形單影隻,勢單力薄,前途何其渺茫,這個堂皇朝廷,不知還能不能存活。他不敢想下去,思考前途的感覺好像墜落深淵,他篤定的搖搖頭,長籲一口氣定了定神,往後殿走去。
後殿正門擺著一件黃銅了鎏金盤龍屏風,繞屏風去屋內擺設才映入眼簾,牆上用朱砂和古墨漆著四馬同乘的出巡圖,青銅蹀躞香鼎幽幽的燃著沉水香的香粉,鎏金青銅立人宮燈一左一右立在正位兩側。
常山王已經換下冠冕赭袍,穿上了一件麻灰色暗花底兒回字紋邊衣裳,包銀白玉冠用一根龍首玉笄固定。
閆稷山一拱手,謙恭問道:“大王喚臣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常山王拉過閆稷山的手,笑道:“閆卿家不必緊張,寡人有一事,想問問閆卿家的意見。”
閆稷山疑惑的抬起頭:“大王,臣怎麽當得起……”
常山王笑道:“寡人想請閆卿家秘密去一趟昂蘇國,親自會一會這位,名士衛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