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反間不成投羅網
昂蘇王城外三裏荒郊處,有一山,名叫歸雁山,山上種植著一片片的紅葉女貞樹和秋紅楓。秋意正濃的時候,一片片紫紅雲霧便在黃渾山丘繚繞,猶如血色氤氳。
山腳下有一條纏綿的小溪流,最深處不過兩人多高,最潛處,伸出手就能摸到圓滑如雉雞之卵的圓石頭。案邊石灰青磚修葺的粗糙整齊的石階,供遊人賞玩之用。每近暮色,天色金黃一片,如熟鐵澆灌在綿軟的白色雲朵上,大塊的白色漸漸浸染,最終變成金黃燦紅,天水一色。
落日的景象通常最為引人流連,年輕兒女都會在落日十分在這山上半山亭中相會,隻是今天半山亭一整天都空著。
“大人,”金旻按著腰間寶劍,三步並作兩步的跨上台階,衛樞正站在台階上觀望如血殘陽。金旻一拱手道:“主子,府兵已經把半山亭團團圍住,您放心,就是一隻鳥兒也飛不過去。”
晚風憨甜微醺,輕輕浮動衛樞係在發間是銀白綢帶,她緩緩回過頭來,帶著些許遊戲人間的態度,肆意的倚在欄杆上:“你確信,他一定會到這兒來嗎?”
“是的,主子,臣下發出去的信上就是這麽寫的。”
“好啊,”衛樞撣撣手上衣裳沾染欄杆的地方,信步走上半山亭:“那我就在亭子裏恭候大駕。”
半山亭的雕梁上掛著一個鸚鵡籠子,鸚鵡腳上拴著鎏金銅鏈子,周身浴帽碧綠水滑,宛如翠玉。府中侍女正用小銅壺往水盒子裏灌水。
“大人,人來了。”府中家丁帶著兩個人從山中湘妃竹林中的一條羊腸小徑穿過,到達半山亭外。
兩個人的裝扮是一主一仆,主人乃是常山國閆稷山,仆人乃是常山王信任的一位侍衛李勃。主仆二人站在庭外,打量著衛樞,衛樞一手端著一盞雨過天青釉雲氣單耳茶杯,目不斜視的望著山中景。原知道主仆二人已到,隻是不想第一個講話,不想顯得過於主動罷了。
閆稷山見衛樞沒有謙恭禮遇的意思,心中暗暗捏了把汗。常山國和昂蘇到底屬大國,自己也多次和昂蘇大臣打過交道,想衛樞這般桀驁不馴的實在少見,他隱隱發覺衛樞是個心冷的亡命之徒,一個永遠不計後果的賭徒。
僵持許久,空氣幾乎凝滯,閆稷山見實在耗不過衛樞,便索性服了個軟,想著衛樞到底也曾是百玦王的人,給這樣的人躬身下拜,不算可恥,便拱手作揖道:“常山國丞相閆稷山見過先生。”
衛樞緩緩的扶著漢白玉圓桌站了起來,繞在鸚鵡架子旁,伸手逗弄著那隻鸚鵡,鸚鵡撲棱撲棱翅膀,張開口叫了起來:“威武,威武,威武。”
衛樞衝淡的笑了起來,搖搖頭,似不經意見見到一般,伸手一讓:“兩位,實在是怠慢了,請坐吧。”
閆稷山愣了一會,衛樞舉手投足的傲氣和控製力讓他有些慌亂,他勉強擠出一丁點兒可憐的笑容:“先生請,先生請。”
“上茶!”衛樞仍舊逗弄著鸚鵡,用一顆鮮嫩飽滿的紅櫻桃喂給鸚鵡。閆稷山見衛樞用櫻桃逗鸚鵡,不免有些直眼,櫻桃原是珍稀的水果,在百玦,衛國,和白龍國,甚至是百年前的黔風王朝,櫻桃都是用來獎賞有功大臣的恩賜,無論是藥用還是養生之道,櫻桃無疑是一味上品。像這般揮霍浪費,實在是少見。
李勃湊在閆稷山耳邊,輕聲問道:“大人,他也太傲慢無禮了。”
閆稷山推開他,幹咳了幾聲,有些氣短。捧了侍女奉上的柿蒂紋老坑冰種翡翠茶盞,飲了一口杯中的峨眉竹葉青,皺了皺眉,覺得此事有些難辦。
衛樞將將盛櫻桃的葵口梅子青釉小碗兒擱在侍女手中捧得托盤上,完全無視了閆稷山主仆兩人的尷尬,半山亭中隱隱一場刀光劍影的氣勢較量就在無聲無息中蔓延了戰火。
衛樞在半山亭中東瞧西逛了許久,方才坐下,悠然自得的問道:“兩位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先生,這個是我王給你的。”閆稷山從袖中取出一封蜀箋,鄭重其事的推在衛樞麵前。衛樞望著那封信箋,目光似遊龍一展般,赫然凝滯在閆稷山臉上:“怎麽,常山王要求和嗎?”
“非也,我王並非要求和,而是要求賢。”閆稷山一揮手,李勃從錢袋中取出一張厚厚的禮單雙手呈在衛樞麵前,閆稷山一頁一頁的翻著禮單:“您看看。”
那禮單上確實有幾樣好東西,常山國原本不甚富有,能拿出這樣一份清單,已經足夠誠意,衛樞將那封蜀箋拆開,驚鴻掠影的看了一遍,把信重新裝回信封,退給閆稷山。
“先生意下如何?”閆稷山露出謙恭諂媚的神色。
“喝茶,喝茶,”衛樞端起自己麵前青杏大小的茶杯,飲了一口。
閆稷山沒有端茶杯,愁容滿麵的問道:“怎麽,是不是禮單不合心意,這好辦,您想要什麽都是可以詳談的嘛。”
衛樞挑眉點點頭,放下茶杯,一隻手指壓著信箋,問道:“丞相大人,常山王是真心實意的賞識衛某人的嗎?”
“這話怎麽說的,先生名震四海,天下有誰不知道先生的威名,我王早就想請先生輔國,隻是遲了一步,這不是,特意吩咐老臣來彌補一番嗎?”閆稷山憨笑著,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用杯蓋虛虛掩著目光。
“那我倒是很好奇啊,這信上可是什麽都沒說,”衛樞點了點,敲出噠噠的兩聲,輕輕兩聲,到讓閆稷山打了個寒顫,衛樞繼而說道:“你們重金把衛樞帶到常山國去,是為了讓我做什麽呢?還是說,衛樞不在昂蘇國,你們就有信心打贏這場仗?”
“這話,老臣就聽不明白了,”閆稷山悵然笑道:“我王原是一片好意,先生有濟世之才,何必要委身於一卑賤小國呢?天下之大,可以讓先生您縱橫捭闔,您是一尊大菩薩,昂蘇國沒什麽興國的前路,這您也不是看不出來的,何必要抱著一條死路跑到黑呢?”
“說的夠直白,那我就問一個直白的問題,”衛樞將閆稷山杯中填滿熱水,竹葉青一遇上滾燙的熱水,便一根根的立了起來,飄在杯中,如新生的嫩草,衛樞笑道:“我去常山國,大王會讓我做什麽?”
“那要看您想做什麽了,”閆稷山狡詐的笑道:“請說公子樞在百玦曾經官拜大都督,您若是有意,再次出任大都督也未嚐不可啊?”
“喝茶。”衛樞若有所思的端起茶杯,曠遠的雲天,鴻雁高飛,啾啾雁鳴如一曲悲壯的長歌,不經意間,訴說著令人泣血的人心炎涼。
“好吧,”衛樞站起身,將手中茶杯隨意一摜,胎薄如紙的瓷杯撞擊在堅硬的青石地麵上,登時雜石般細碎,碎片肆意飛濺,衛樞啪啪拍了兩下手,圍在半山亭外的府兵呼啦啦的圍上來。
“給我拿下,”衛樞背著手,坦然處之:“實話告訴你,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您們談什麽投誠。”
“那你為什麽要同意見我,為什麽要老夫跑到昂蘇來,還如此無禮的對待老夫?”閆稷山掙揣著,企圖從府兵的臂彎中逃脫,無奈府兵都是經過訓練的士卒,他掙紮半天也沒能動彈分毫。
“為什麽,”衛樞洋洋自得,露出意思孩童般狡黠的笑意:“因為,我聽說,常山國的朝堂上長腦子的人不多,有一個前一陣被當堂打死,如果我把你扣在手中,是不是就多了一分勝算呢?”
“你卑鄙,身為名士,竟然如此下流行跡,實在是君子不齒,令人,令人發指!”閆稷山一陣大怒,臉上漲得紫紅色,青筋暴起,瞪著眼睛,睚眥盡裂。
“哦,原來,在你們心目中我衛樞還是個君子啊?”衛樞冷笑著鼓了鼓掌,收斂了笑意,露出寒凜凜的一陣殺氣:“你們不都說我衛樞是一個亂政篡權,禍亂天下的千古罪人嗎?這會兒到了生死關頭,你怎麽改口了,是不是君子在生死麵前就可以信口雌黃?你們就是這樣做君子的嗎?”
閆稷山一時語塞,衛樞的霸術邏輯讓他無言以對,隻得破口大罵:“你這陰險小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扣留使臣,卑鄙!”
“你是使臣嗎?”衛樞冷笑道:“一個挑撥離間的說客,也敢妄稱使臣,實話告訴你,本官即使現在殺了你,也不過是處死了一個戰時探子,沒什麽大不了的。”
閆稷山一聽見衛樞說要殺人,血便涼了一半,怔怔的望著衛樞,腿也開始打顫,口中也不在如方才那般利落:“你要殺我?”
衛樞抽出一把銀質圓月小彎刀來,如月刀刃架在閆稷山脖子上,威脅道:“那可說不準,刀就在你的脖子上,你可不要亂動,我的刀可是快得很,稍有不慎,就是華佗在世,你也難逃一死。”
見閆稷山確實慌亂異常,臉上劈劈啪啪的流冷汗,衛樞不禁輕蔑笑道:“好了,隻是嚇唬嚇唬你,等昂蘇國滅了常山國,我就放你回家,不過,你不用著急,很快仗就打完了。”
“報!”一生傳報,一名斥候跪在麵前:“大人,常山王發兵四路,共計二十萬大軍,奔向我軍喬奇營而來,喬奇營請求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