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反噬

  時光仿佛回到了當初白衣弟子試煉,誤入木蘭場遇到妖羆那一刻。


  李魚兒的呼吸似乎斷了,隻是這次不同,氣海中有一股力量迅速湧出,她幾乎是下意識得發動了第二層明心喪我境界有成後,才能運作的法術——槁木死灰。


  明心喪我,是一種心識七竅全開的境界,到了那層境界就會感知就不再受肉身拘束,也會發現,以往很多情緒決定思想認知,都是拘束於這個肉身。


  而在此心境下發動的槁木死灰之術,就是在自己心境極度穩定的狀態下,對他人施法,使得他人意識停擺,此刻,槁木死灰最大的作用自然就是打斷細辛的攻擊。


  龜蛇玄武之象在半空頓了一下,突然盡數消散。隨即隻見細辛垂下了手也垂下了眼眸。


  似有若無的煙嵐如夢般裹住了他,起初這煙嵐隱隱白光,最後似乎是應和著什麽逐漸變色,是細辛的夢麽?陰鬱而晦澀。


  隻是李魚兒遠沒有這麽穩定的心境,能一瞬間就將細辛困入混沌的槁木死灰之境,是因為有一股來自梅嶺深處的力量,而那位置竟然是在烈焰鳥巢穴附近。那股力量就是李魚兒最初踏入香雪梅嶺時,感受的夢靈術術法殘餘。


  她自然無暇去探究這夢靈術法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那個術法隻是在危機時與她呼應,發動了槁木死灰之術。但要維持這術法,她卻後繼無力,甚至她無法探入細辛的意識,去查探他此時心中所湧起的意識是什麽。


  隻是看著細辛的臉色陷入了痛苦的神色,那種神色說不清是不堪不甘羞憤,讓人看著十分不忍。想必那是極為痛苦不堪的往事,但李魚兒又不敢中斷與梅嶺深處力量的呼應。方才細辛那招分明就不管她死活,沒有留手。李魚兒微微別開臉去,但哪怕隻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她與那股力量呼應便是一滯,這一間隙中,細辛驀地長吼一聲,半跪在地,一劍插入雪地,黑氣在雪中蔓延開來,宛如黑血觸目。


  怕中斷與那力量的呼應,李魚兒頓時不敢動了,眼角餘光看著細辛痛苦掙紮的神情,她突然有些害怕他會死在自己的意識之境,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回憶,可以令人如此痛苦,很快細辛額上滾出黃豆大般的汗珠。汗珠帶油,微微渾濁,劃過他蒼白的臉頰。李魚兒不敢想象他此時醒來,自己會麵臨著怎樣的處境,大概比麵對要妖羆可怕多了。


  隱隱又是破空聲來,在明心喪我中,她早已喪失了五官感知,用著比五感更清晰的心識感知著周圍,這隱隱破空之聲正是謝言姍和當歸。


  救星來了,李魚兒頓時有種喜極而泣的感覺,這情緒的波動,瞬時就斷了與梅嶺深處那股力量的聯係,李魚兒知道不可久留,立刻轉身朝謝言姍和當歸的地方飛去。


  身後又是一聲狂吼,細辛倏忽睜開雙目,竟然赤紅,他仿佛喪失理智,全力一擊。就在此時,謝言姍的雲母劍,和當歸的劍雙雙落下,轟然一聲,三劍相擊,細辛的劍應聲而碎,他狂噴一口血,被餘波狠狠向後掃去。


  李魚兒也是被餘波掃到,再也控製不住飛劍,掉落了下來,卻是被當歸穩穩接住。


  謝言姍皺眉,飛去探查細辛的情況。


  當歸見懷裏的人兒臉色煞白,神魂未定,不由柔聲問:“沒事吧。”


  李魚兒隻是搖頭,卻是說不出話,陡然收回夢靈術,術力產生的反噬,撞得她氣血翻湧,讓她根本無力說話,驀然嘔出一口血,落在當歸襟懷中。當歸連忙為她把脈,並為她運功平穩氣息,最後再喂了一顆藥丹。


  而謝言姍則已扶起細辛,為他療傷。


  一炷香的時間,大家都沒再說話,沉默得叫人窒息。


  細辛的傷顯然比較重,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慢醒來。期間當歸問李魚兒怎麽回事,李魚兒自然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隻是說細辛上來就動手,她隻好一路逃。


  細辛醒來時,雙眼仍舊充血,卻已是平複。謝言姍見他沒有大礙,鬆了口氣,心裏想著,眼下也不便詢問事情來由經過,不如大事化小,於是道:“同門間切磋,怎能下如此狠手。且先回去,看師叔們如何處置吧。”


  說罷她走過去,推開當歸把李魚兒拉了過來,瞪著他說:“還不去背你師弟。”


  當歸一臉不甘願,但也不好反駁,隻得放開李魚兒,跑去背起了細辛。


  路上謝言姍問李魚兒:“你與細辛過了幾招。”


  李魚兒有些茫然,總覺得數不清楚,謝言姍繼續道:“十招有麽?”李魚兒點頭。


  謝言姍再問:“三十招有麽?”李魚兒略想了下,再點頭。


  謝言姍繼續問:“五十招有麽?”李魚兒細細想了下,搖頭。


  謝言姍笑了,頗有些欣慰:“不錯。試煉應該是沒問題了。”


  回到蓮蓉峰,謝言姍安頓好李魚兒後,便離開了。幸好今日本是戊日,下午也沒有靈耕課。李魚兒昏睡了一下午,夢裏盡是殺戮和不堪的畫麵,她知道是細辛的意識境反噬。隻是看著暗暗心驚,衡州殺凡人是重罪,鬥毆之事,以十大派為首各自約束,井然有序。那細辛回憶裏的這些,隻可能發生在權州。莫非他是從權州來的?


  心念方動,便看見一個小孩帶著一身傷隨水漂流來到一個陌生的村莊。隨即被村裏好心人安置,這孩子顯然是細辛,他童年時眉目更加娟好清秀,身姿較弱,好似女孩。李魚兒不禁思忖著,莫非是癸水入命,又帶金印,所以才如此金清水白,可惜落到如此境遇,定然是命局裏帶有些土混濁了水。


  不過村童可欣賞不來這種美,討論著他是男是女,竟然合夥起哄扒褲子驗明正身。細辛很是倔強,寧死不從,竟然激發了體內的癸水之力,將這些孩童卷入水中,差點淹死。村裏的大人們不明所以,還以為孩子們鬧得太過分,也沒在意。這些孩童卻視他如妖怪,紛紛跑去跟另一個少年告狀,這少年年紀小小頗為俊朗,雖然穿著尋常衣衫,但依舊氣度不凡,看起來就不像是村裏的孩子。一雙亮而深邃的眼眸閃爍著狡黠的光芒。這名孩童,如果不是當歸,李魚兒還真想不出還會是誰,看來現在這個當歸是用了些術法掩蓋了真麵目。


  當歸見了細辛,並不怕他的異能,隻是頗為中二的吆喝著細辛當自己的手下,一副頤氣指使的模樣。李魚兒心裏忍不住笑罵了聲小屁孩。細辛卻是不理他,繼續當著死不開口說話的自閉症兒童。而他獨來獨,又不言不語的狀態,卻是被村裏不懷好意的男子盯上,認為有機可乘,一次要發生不可描述之事時,被當歸救下。


  而接下來的情景,讓李魚兒大跌眼鏡,當歸居然扔出了一把刀,指著那人不可描述處,對細辛說:“是男人就割了他。”


  呃……


  對於當歸,李魚兒打心底覺得有必要重新評價這個人。在她印象中,當歸屬於那種善於自來熟的人,很容易與人打成一片,也可能百花門中,歲月靜好,是以,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當歸一旦狠起來是什麽樣子。現在在細辛意識中看到,還是不由一頭冷汗,雖說是那名男子的錯,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李魚兒也認為,犯這種錯誤理應受到製裁,隻是當歸的做法未免太過兒戲。


  無證執業的後果自然是出了人命,殺凡人是大事,好在那時的當歸與細辛,也算不上修真者,仍舊在凡人之列,又是孩童。所以,之後看到細辛與當歸出現在一個氣派的大宅中,李魚兒知道,應該是鍾離家擺平了這件事,而細辛也就此跟隨在了當歸身邊。


  情景到此為止,再沒有其他畫麵。李魚兒心中不由吐槽,難道是因為自己是介入直男的友誼,被細辛記恨麽?

  李魚兒又想起之前被自己快速略過的一些信息,似乎很是血腥,便強忍著不適,又去尋了一遍,掠過哪些細辛視角看到的殺戮與種種不可描述的不堪,她終於找到了細辛自己出現在畫麵中的場景。


  那是一名孱弱的女子,正跪在一個赤膊的男人前哀求著。那男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似是早已對女子失去了興趣。女子極盡卑微得撲倒在地,抓住了男子的褲腳。男子抽出腳,踩在她手背上,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鬆開腳蹲下身子,在女子耳邊耳語,並指了指女子身後的幼童。


  李魚兒上午施術的對象是細辛,所以此刻遭受反噬,她能清晰感知到那名幼童便是細辛,更能感知細辛內心中憤怒與恐懼交加,果然那女子呆了一下,茫然得看著那男子,那男子踢了她一腳不耐煩道:“想好了沒?”見女子無反應,便自顧自去捉那名幼童。


  還是幼童的細辛,本能感受到男子的不懷好意,連忙跑開,卻被男子一把抓住,細辛隨即轉身抓住女子不肯鬆手,大喊著娘親。女子則是愣愣得看著兩人,似乎不明白即將要發生些什麽事。


  最終,細辛被帶走了,他眼中深深印著那名茫然女子,那女子眉宇間甚為楚楚可憐,卻因為久在風塵,那麻木的樣子已經完全叫人憐惜不起來。所謂紅顏薄命相,自是麵無三兩肉身無三兩骨,以及標誌性的瓜子臉……


  呃……


  李魚兒暗自扶額,原本以為自己是賤格爛命一條,但比起畫麵中這個女子,突然發覺自己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又或者說同是薄命,生在權州與生在衡州,仍舊有著天壤之別。所以無辜躺槍這一點,她也就懶得同細辛計較了。同時她心中也是一片感傷,她並不喜歡這種比較來的幸福,對於被比下去的對象,這是一種殘忍的比較。


  正以為反噬結束,忽而畫麵又一轉,竟是細辛與謝言姍各種爭執的畫麵,最後畫麵定格在細辛遠遠眺望謝言姍背景的畫麵,此情此景李魚兒心底升起一股惆悵感,那惆帳感自然是屬於細辛的,莫非……


  反噬而來的畫麵,終於到此結束,李魚兒的神魂疲勞,隻來得及吐槽一句這個術法好八卦,便沉沉睡去。


  醒來已近黃昏,李魚兒梳洗了一番,正想著下午夢裏所見發呆,卻見謝言姍提著食盒進來,她帶了些粥和清單的小菜過來給李魚兒。


  看著李魚兒吃完心滿意足的樣子,謝言姍不由歎了口氣道:“小魚兒,本來不想這麽早告訴你的。原本明年開春我就要下山回謝家了。”


  李魚兒不由一頓,這個消息到是意外。隻聽謝言姍繼續道:“隻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已經和家裏商量了,晚半年回去。明年夏天,你應該能通過試煉了。”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李魚兒,隻能低低說:“謝謝姍姍姐,你對我真好。”對於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比起說謝謝,李魚兒更有種迫不及待想要為她做些什麽的衝動。但是,謝言姍身在四大世家之首的謝家,李魚兒一時間還真想不出自己還能為她做些什麽。


  謝言姍正色道:“小魚兒,有些話原本我是想臨行前再跟你說的,但看來是拖不到那個時候了,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


  李魚兒心一顫,覺得謝言姍所指多半當歸的事兒,嘴上卻道:“是關於細辛麽?”


  謝言姍搖搖頭:“他與當歸不僅僅是師兄弟這麽簡單,他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當歸,但他不是關鍵。我且問你,你是不是送了一盆千歲同心草給當歸。”


  李魚兒點點頭道:“嗯,我是想告訴當歸哥哥,我不想作弊。姍姍姐,其實當歸哥哥第一次帶我去香雪梅嶺時,是去取太陽石,他怕我就算通過試煉取到了石頭,也趕不及把千歲同心草培養成紅心的。我那時很是迷茫,所以就……,後來在你的鼓勵下,劍修進步了,就把石頭扔了……”


  謝言姍點頭道:“原來還有這一節,那你為何不親自交給他。”


  李魚兒低頭道:“我不想與他走得太近,這樣不好。所以乘著他回去,讓其他師兄轉交。”


  謝言姍聽她這麽說,突然長長鬆了口氣,隨即卻又敲著桌子說:“小魚兒啊小魚兒,看你平時這麽聰明,怎麽這件事上卻做得如此糊塗。”


  李魚兒抬眼驚慌道:“姍姍姐,我做錯了嗎?我……我是不該留著那三塊石頭……應該第一時間就扔掉,你別生氣好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