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冬雷
到此為止,再也沒有別的意識殘念可窺。
心口的餘熱還在,門外的人也還在,李魚兒忍不住想,若是嫦青娥,怕是早已不顧一切衝出去了。可自己終究是李魚兒,不是嫦青娥。
眼前還浮現著嫦青娥梨花沾雨的麵龐,李魚兒不禁想起她曾經那個世界非常流行的一句話: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這句話雖然一度被拿來作為突破人性底線道德原則的借口,而遭批判,但從命理角度來說,確實如此。
而在蜜糖砒霜論調之前,有一種更加溫和的論調叫做圍城效應。
圍城效應說的是城裏向往城外的生活,而城外則向往城裏的生活,一旦位置交換後,又開始彼此欣羨,由此陷入無休止的死循環。但事實上,終有一處地方,一種習慣,一個人,讓人願意就此安置此心,而不再糾纏於這個地方、這種習慣、這個人的缺陷。
李魚兒豈不知天道孤單,但這孤單是她能夠也願意承受的。而這份寂寞之於嫦青娥很可能是絕望。
對於兩家聯合之下的婚姻生活,李魚兒向來有著深深的恐懼,即使她那個世界已經開通到,婚姻小家庭允許較為獨立於原生家庭,她也都覺得頭痛,更別說鍾離無妄這種人際網絡複雜的高門世家,她能接受的極限,是與眷侶攜手,歸隱山林,這種想法自然是自私,難免遭人非議,惹來紛擾,但除卻鍾離無妄,她心中可能再也沒有其他人的位置,索性不如清修。
總之,她現在的這種生活,即便當歸情深如許,她也不願意舍棄。記得貴賓群裏曾經有人神秘兮兮得說,拿全世界來換也不願意換的就是你的道。她的道,是太素璧雍,是夢靈術,是太乙神式,她可以為了當歸死,甚至拋棄羞恥,但獨獨不能拋棄這一切。她甚至想著,如果當歸能幼稚點,俗氣點,荒唐點,今夜也就好解決了,但他要得太大,她給不起。
她又想起書琉璃和嫦青娥的對話,莫非嫦青娥和葉陽如意喜歡上了同一個人?這人該不會是當歸所說的家將吧?其實,不以世俗社會的高下論,如果一個女子此生靈魂所係是死心塌地愛一個人,那一輩子待在天辰閣,無疑是在折磨屠戮她的靈魂。
前一個世界,十年觀命,毫不誇張得說,她已看過上萬八字命格,越看越認為,跳開社會規範而言,誰也不比誰高貴,每個人終此一生的靈魂所係,性命所鍾,在出生一刻已決定。若能有所係,有所鍾,即使命運坎坷,出身低下,亦是有幸,若無所係,無所鍾,即便帝王之家,萬人之上,也不過是痛苦一生。
從前她以旁觀者的姿態,冷眼看著,而這一次,她卻以薄骨賤命之身,真真切切感受到這一點。
不知何時,天光微量,心口的微熱終於慢慢降溫,是當歸離去了。她鬆了口氣,卻也止不住的難受,難怪人說道之一關,情最堪懼。當歸走得那一瞬間,她似乎又有些動搖,想要粉身碎骨,不顧一切。但這悸動,最終化作隱隱痛楚,潛在心底。
在百花門的第四個新春佳節,李魚兒依舊選擇清靜。這段時間,曦和不召喚李魚兒,李魚兒也不主動上太素璧雍,卻是提出跟著長葉道長誦經,抄經。
抄經堂內肅穆的氣氛,讓她的心很是安定,隻是立春那天,這份安定被打破了。
立春淩晨,約寅卯時分,她已感應到天時有異,靜坐了一會兒,整個天地漸漸沉悶起來,到辰時,烏雲已是遮天蔽日。
匆匆收拾一番後,她禦劍上了太素璧雍,剛一落地,一道巨大驚雷劃破天空。那道閃電綿延整個目力所及的天空,自地上觀去,已有小樹幹般寬,若是飛上高空,接近雲層還不知是怎地一番壯觀。
曦和站在天辰台上,卻對此無動於衷,神色如常,李魚兒急急跑到他身邊喊了一聲師父,隨即又是一道驚雷。
驚雷過後,曦和隻堅定有力得說了一聲:“徒弟看仔細了。”隨即便運起太乙神式,太乙神式原本是女祭祀所用,略顯柔美,但曦和用來,卻是另一種風貌。李魚兒看著曦和宛若天神降臨,心一點點定下來,在太素璧雍的結界保護下,她慢慢開啟心竅,打開心識,適應著翻雲覆雨的陣陣驚雷。
那雷是由地上極陰極煞之氣所引動,李魚兒小心翼翼搜尋,那極陰極煞之氣竟然是來自無巧峰,而曦和運起太乙神式,自是要平複這天地間暴起的戾氣,禳解這不祥反常的冬雷。
漸漸,天地之氣的交戰,由驚雷化作狂風,最終化作天崩地裂一聲,大雨傾盆而下,天辰台上的結界又自動加強了一層,遮蔽大雨。那疾雨打落在天辰台外圍,在環水渠,白玉橋上演奏著不同的聲響,交織成一片激烈的樂章。
此時,曦和已完成禳解,翩然而立。師徒倆誰也不說話,就這樣站在天辰台上,直到大雨漸消,化作小雨,天光又亮了幾分,卻是沉雲依舊,隻是雲色稀薄成了淺墨色。
李魚兒終於開口打破沉默道:“師父,無巧峰上有魔氣。”
曦和波瀾不驚地回道:“是狩天弓的魔氣。”
“狩天弓?”李魚兒自是早已知道,但此刻也隻能裝傻。
曦和簡扼明了道:“狩天弓是以星河九轉煉造成的魔器,鎮壓在無巧峰。”
李魚兒雖是早已猜到了狩天弓是用星河九轉所造,但聽曦和親口所言,還是忍不住吃驚道:“怎麽會這樣?”
曦和道:“煉造它的人,並不知道它會變成魔器,器成後,已是無可逆轉。”
李魚兒繼續問道:“是誰煉造的?為什麽要造這樣的法器?”
曦和沉默了一下,輕輕道:“煉造它的人死了……”正是那無比平靜的口氣,才讓人倍感哀傷。
李魚兒不忍也不敢再問下去,陪著曦和繼續沉默,良久,綿綿細雨也停止了,天色依舊陰沉,卻是比方才亮了許多。雨後的空氣,異常陰冷,曦和沒來由感歎了一句:“雪下下來,就不會這般陰寒了。”
李魚兒聽得出那口氣,分明帶著幾許溫柔,她忍不住想,是不是這句話曾經是他對書琉璃說過,所以才染上了這一份溫柔。她正猜測著,又聽曦和道:“狩天弓,可狩天狼星之星氣太乙,非王骨不能承受。”
李魚兒將這句話在腦海裏轉了一下頓時明白了,“這狩天弓製造出來,是為了能讓葉陽柔德獲取王氣?”之前師徒常提到的帝星,於權衡二州所言,便是天狼星。
曦和道:“徒弟已經知道他名字了?”
李魚兒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看來知道得太多是不好,情急之下,她自己都記不清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此刻隻好硬著頭皮道:“木蘭場試煉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徒弟也有所耳聞,所以好奇查探了一下,才知道被無巧峰帶走的葉陽柔德是我那日看到身具王骨,卻無王氣之人。”
曦和點點頭,沒再追問,隻是堅定道:“狩天弓已認主,所以天地有此不平,必須毀掉。”
李魚兒問道:“玉茗師伯不同意麽?”
曦和道:“天意如此,由不得她。”
李魚兒深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問道:“師父又怎知,狩天弓的出現不是天意?”
曦和道:“狩天弓是人為,並非天意……。”他頓了下道:“徒弟應知,天道好生。”
天道好生,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李魚兒刹那間,心中雪亮道:“天地不掠奪萬物生機來長養自己,反之,天地之氣常交感蘊育長養萬物,故而天長、地久。”悟道的喜悅在她心中尚未化開,便是曦和一盆冷水又兜頭澆了下來道:“徒弟,道門心法,人人會背,但世間又有幾人真會認同。”
曦和的口氣無悲無喜,似是早已看淡,李魚兒仰頭看了他一樣,又迅速低下頭,心中不自覺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大道寂寞幾人同,大情無情何人悟?
“狩天弓必毀,王者必絕,這是天意,而這天意早有垂示。”曦和雲淡風輕般得口氣中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魚兒道:“恕徒兒愚鈍,天意垂示……,是何種星象?”她邊問著,邊在腦海中搜索著過往所學星盤,卻冷不丁聽曦和道:“徒弟,你就是天意。”
此話似比方才之冬雷更為炸響,李魚兒此時此刻的心情,大約真是可以用炸了一詞來形容,她呆立當場呆若木雞,耳邊傳來曦和仿佛自天際飄來的聲音,難得曦和有這個興致有這份耐心與她解釋。
“徒弟天資差,甚至在普通凡人之下,運氣……也不夠好。”
呃……師父,這個我知道啦,李魚兒心裏默默吐槽,雖是一早就明了的事,但聽別人說出來,尤其是自己的師父親口說出,內心還是略有些小打擊。
“但徒弟對於自己認定之事,能夠堅韌專注,不輕易為外境所動搖。”
是啦是啦,因為這具身體裏其實是一個二十六加四歲心智的老女人啦,李魚兒心中繼續默默吐槽。
“當初徒弟幾乎沒有過多的猶豫,就放棄了丹道,對天命豁達超然之處,連為師都自愧不如。”
好說好說,人家隻是神棍當多了,又死過一次,比較想得開而已,唉,師父難得誇誇自己,看來是要挖巨坑給自己跳,李魚兒心裏想著想著又默默哀歎起來。
“徒弟這些,與世間成就而言,皆無用處。於天道而言,反是大用。”
嗯嗯,我這種不學無術偏要當神棍的廢柴,正好可以用來毀弓滅王,可是寶寶不開心寶寶想要玩種田隱居的休閑遊戲。
心中吐槽完畢,李魚兒決定掙紮一下,她努力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師父過譽了……,徒弟恐怕無此大能。”
卻聽曦和誠實有力得打擊她道:“時機未至,情關未破,現在的你,自然無此大能。”他說罷手中幻化出一根祭杖,此杖僅三環,紫金色澤,杖身纖小,杖頭鑲嵌著魚鱗般紅色玉片,若不是形製古樸,怎麽看怎麽都有種魔法少女手杖的感覺。反正遠不如星河九轉那般威風凜凜,不過想想星河九轉也就適合那些嫦青娥、書琉璃或者是師父曦和這種女神男神用,自己到是比較適合這小丫頭片子祭杖,也隻能哀歎,命運降級,連法器也要降級。
曦和將祭杖遞給她道:“星河九轉被無巧峰弟子私取煉器後,你玉茗師伯又打造一根,此杖名喚赤鯉,雖遠不如星河九轉,到是適合徒弟,為師就將它傳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