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情葉

  隻有人死了,消息才會斷得那麽幹淨。


  當歸的話在李魚兒腦海中炸開,雖然在靈夢轉境中,她早看到了書琉璃的死亡,但卻一直難以接受這事實。難以接受的到不是書琉璃死亡本身,而是書琉璃死得蹊蹺,以及在她的死是否與師父曦和有關。


  當歸見她眼神迷茫中帶著一絲恐懼,不由抬起手扣住她後腦勺,拇指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臉龐小心的摩挲著道:“魚兒,別怕,當歸哥哥保護你。等我結成金丹,就帶你走,雖然長葉道長未必有惡意,但他要你做的事兒,必然危險重重,你不該卷入這些紛爭中。”


  是啊,她的命這麽差,這些紛爭她根本就應該是避之不及,可是幾次死裏逃生,她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在逐漸變強大。而且是以她喜歡的方式在變強大,不需要殺戮,不需要爾虞我詐,甚至不需要狠下心來。


  太素璧雍上浩瀚的星辰,太乙神式對星氣的引動,手中陰陽幻彩扇窺人骨相,夢靈術遨遊人心乃至無窮天地,這一切已是不能讓她放棄,遠在那次罔兩噬影的術法,讓她不能使用夢靈術時,她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就此甘願當一個凡人了。


  “無妄,剛才打賭……你輸了……”唇齒中艱難得吐出這些字句,李魚兒心中已然有了決斷,輕輕道:“所以,你要遵守約定。”


  聽了她的話,當歸的眼神黯淡下去,慢慢放開手,慢慢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


  日西斜,黃昏的陽光將雪地抹上一層懷舊的色澤。兩人誰也沒有先禦劍而去,皆是心事重重而又有著默契地在雪地上走著。


  如果結丹失敗,或許明年夏日又可相見,但如果有希望甚至可以成功,也許五年,也許十年,又或者會如李魚兒所言,她先一步下山,此後便過上各自的生活,分道揚鑣相忘於江湖。誰也不知這別離的期限會是多久,於是似乎誰也不舍得走快一步。隻是總要有一個人先勇敢邁出一步,李魚兒突然向前快走了兩步,預備騰空時,突然聽到當歸叫住她:“魚兒,你的劍。”


  李魚兒回身,見是那把她劍修時的初階法寶,方才用來誘開當歸後,她竟忘了尋回。她低低道了聲謝謝,接過劍,放入乾坤袋,卻又被當歸拉住胳膊,疑惑間,猝不及防得周身竟然被當歸禁製住,還不待她反應,當歸說了聲:“魚兒,我不可以找不到你。”便被當歸用術法解開了衣帶。


  “當歸,你做什麽!”李魚兒話音才落,便被當歸翻轉過身子,並順勢褪下左半邊衣服,左手被剪身後,皮膚才觸冰寒,脖子後就有一股溫熱之氣傳來,當歸的手自她頸椎沿著脊柱慢慢滑下,若說是想要輕薄到也不太像。可自己就這樣被他褪去半邊衣服,卻也令李魚兒又羞又怒道,“放開我。”


  “魚兒,別怕,我沒有惡意。”當歸的手最終在李魚兒脊柱後靈台穴處停了下來,李魚兒頓覺有什麽東西自靈台進入了體內,隨即流向心髒,最後一股溫熱感停留在心髒處,將她整個心包裹起來,胸口微微發熱,並有微光泛出。


  李魚兒這才恍然,當歸是在她體內注入什麽術法,不大一會兒,她便覺禁製一鬆,當歸也放開了她。


  “你!”李魚兒氣極轉身,剛想說什麽,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裸著左臂膀,而當歸的視線則落在她的肩頭,肚兜胸口之上,喉結隨之微動了一下,伸手要替她拉上衣服。


  李魚兒連忙轉回身,將半邊衣服穿上,她說不清是什麽情緒,手抖得衣帶打結都有些費力,而她身後當歸則急急解釋道:“魚兒,你別生氣,我無害你之意,我在你心口種下的是一夕白的情葉,一夕白花葉相感,永不分離。這樣……將來,我就不會找不到你。”


  對此,李魚兒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隱約覺得當歸此舉是要害慘她了,衣服穿戴整齊後,她便立刻禦劍騰空飛向百花穀,當歸也隨她而起,跟在她身後不遠處。李魚兒隻覺心口微熱,不知道是不是這情葉的緣故。急急回到天辰閣,她衝進房間關上門,靠在門上大口喘氣。


  等到平複下來,她連忙躲到屏風後,褪了衣服,微微拉下肚兜,隻見胸部偏左心口處,多了一道葉子印記。她不敢再多看,腦海一片空白,渾渾噩噩梳洗後,躺到床上,望著床頂帷幕發呆,而心口的微熱已經平複。


  夜深,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是什麽時辰,心口又再度微熱起來,她心念一動,打開心識,赫然看到當歸就站在屋外,原來這微熱感是因為他在附近的緣故。他居然敢三更半夜溜到天辰閣來?

  李魚兒苦笑了一下,是了,這熊孩子還有什麽不敢的。從前在蓮蓉峰前山,他就把她那個凶宅小屋當卷草庭後院隨意出入。幾次都被謝言姍掃地出門。


  花葉相感,永不分離。


  這動人的誓言,卻叫李魚兒倍覺沉重,她總覺得被種下情葉,略有些對不起曦和。她能預感到曦和將來必有重托,她若與當歸這般糾纏下去,恐怕是要誤了大事。她也承認,此時此刻她是喜歡當歸的,甚至如果方才當歸真是要做些荒唐事,她恐怕也會沒臉沒皮得從了他。


  但是未來,她真不覺得自己可以跟當歸一路走下去,她想起了她前一個世界的父母,突然隻覺滿嘴苦澀。相愛容易相處難,沒有經曆過的人,又怎知這句話猶如淩遲,會生生割碎那曾經的美好。


  心口微熱始終不退,當歸還在屋外不走。李魚兒是徹底躺不住了,她幻出陰陽幻彩扇,再度運轉起靈夢轉境。她並不期待能探索出什麽新的意念殘留,隻是實在不知道怎麽去轉移這焦躁難安的注意力。


  眼前出現了偌大的太素璧雍,令李魚兒瞬間有一些錯愕,她幾乎以為自己是不小心跑上了應星峰。但當看到南側橋上站著的俊美男子,麵無表情眺望遠方,而他的雙眼並沒有蒙上時,她確定,這是書琉璃的意識殘留。


  男子眺望了一會兒,那猶如盲人般失焦空虛的眼神,讓人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麽,許久他穿過長橋,走上圓台,忽而身形一閃,速度之快叫人眼花。


  李魚兒還在奇怪,這師父為何在太素璧雍上突然動如脫兔,便聽見一聲少女的輕笑聲響起,而曦和的身形此時也已停下,他的手伸向虛空,似乎在抓著什麽。一縷輕煙在他手邊嫋嫋升起,漸漸形成一個嬌俏的身影。


  這個身影太過熟悉,而那臉,第一次讓李魚兒看到如此清晰。少女一身檀紫色衣裙,廣袖飄逸。她天庭飽滿看著甚為聰慧,頭發全向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鬢角處些許碎發又為她嬌俏增添了一絲嫵媚。


  任誰都看得出,這名神采奕奕的少女天資過人,聰慧無比。但這也亦是她的敗筆,聰明過於外露。因此,縱使她麵上溫和,卻也掩藏不住那份骨子裏散發出的傲氣。這樣的人,喜歡她的自然很喜歡她,嫉恨她的卻也十分嫉恨她。


  倘若書琉璃生在本家,亦或者是較有勢力的分家嫡女,這樣的傲氣,本也不招恨,可惜在紅塵中,終究是逃不出身份二字的束縛。她在世家中的地位不高,這過於外顯的才氣與傲氣,恐怕在書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而她那個師父,居然用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溫柔而又寵溺的聲音道:“琉璃,你輸了,可以安靜會了麽?”


  書琉璃微微一笑道:“師叔,你不是不願意同我玩這捉迷藏嗎?”


  曦和道:“走來走去的,著實晃眼,索性如你所願,讓你輸一次。”


  李魚兒突然有種想要數曦和說話字數的衝動,他這個師父,除去必要的說明,對她說話從來都是言簡意賅,大多數時間還總是擺出一種你猜的高冷。這也太差別待遇了吧?不過她心底卻由衷替師父歡喜,有書琉璃陪伴的師父,似乎要鮮活生動得多。


  “是啊,我輸了,可我輸什麽好呢?”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之意,書琉璃看著曦和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湊近曦和,曖昧道:“仲春月,仲秋月,上弦七日好相見。”


  呃……


  李魚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下去了。這這這……,她居然沒想到這個書琉璃居然敢如此大膽調戲曦和。這句諺語,謝言姍曾給她普及過,說的是女修最適合與道侶相伴的時機,是春二月與秋二月的上弦七日。書琉璃這句話,分明是在大膽邀請。


  曦和的胸膛明顯起伏了一下,甩開書琉璃手腕,口氣略有些生硬道:“胡鬧。”


  看著師父狼狽的樣子,李魚兒差點要笑出聲來,她極力穩定心神,心道,若是師父曦和知道自己看了這些八卦會不會殺人滅口?

  僅是片刻的狼狽,曦和似乎穩住了陣腳道:“既然輸了,就替我找回青娥吧。”


  書琉璃假裝不悅道:“原來是要我去做壞人。”說罷她竟然又大膽地,自曦和身前撩起一束他的長發把玩道:“那好,我就中一次師叔的美人計,替你把她綁回來。”


  還沒等李魚兒八卦心沸騰夠,情景又轉到太素璧雍最外道環水邊上。


  一名青衣少女,容顏絕世,與曦和頗有幾分相似。隻是她的那雙眼睛,朦朧泛愁,不似曦和那般空虛。她秀眉緊蹙,撐坐在地上,眼眶微紅,大聲道:“你們都向著葉陽如意,不管我死活。”


  書琉璃歎了口氣,蹲下身子道:“與她無關,你們之間的事,我很為難,所以誰也不向。隻是,青娥,你總該清楚自己的責任。”說著,她手中光芒一閃,顯出一枝九環祭杖,赫然是星河九轉。


  “拿開,拿開!”那名青衣少女顯然就是嫦青娥,嫦青娥將書琉璃手中星河九轉推落在地,醞釀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道:“琉璃,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歡這些,我的天資也不好,有你在天辰閣還不夠麽?為什麽非得是我,非得是我?!我就是想當個平凡的小女人,不可以麽?琉璃,我求求你,我知道大哥最喜歡你了,你幫幫我,你去同他說,放我走,我不想一輩子待在天辰閣。”


  書琉璃歎了口氣,替她擦拭眼淚:“青娥,你冷靜下來聽我說……,你可知道,我就是在幫你,所以才把你帶回來,你現在若不肯拿起這祭杖,隻怕今後一輩子都出不了天辰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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