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初雪
入房關門後，李魚兒想著鍾離無妄此番前來，諸多舉動，似是監視更是阻止。
她所麵對的葉陽柔德雖無王氣，但即便隻是一副王骨，也非李魚兒這般孤寒賤命可比。
自古天子可聚百萬千萬之人心，葉陽柔德即便是假王，其主角光環也是不容小覷，自然會有人前赴後繼或有意或無意，為他鋪下前路。
隻是她沒想到，第一個出現在她麵前的，居然是鍾離無妄，以鍾離無妄的家世背景，他會為權州之事出麵，大概隻會有一個原因：理想。
平千載幹戈，複海晏河清，此等事業最是激蕩男兒壯誌，隻可惜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以衡州之力，千載以來從未西圖，必有原因。
在升平祥和的衡州，李魚兒從小到大，最常聽見的理由是，以此惡地困魔修惡道。這理由在百花門時，鍾離無妄自己也認同過。現在想來，他那時的說辭並非是他真實想法，他當初救下細辛，將他留在身邊，應該早就知道權州尚有凡人，至於這些凡人的生存狀態，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怎樣一個慘狀，且這些凡人非常有可能是為了某種非人道的需求而存在著。
李魚兒突然又想起了師父曦和在太素璧雍上的猶豫，會不會他也知道權州有凡人過著非人的生活？思索至此，李魚兒不免動搖，或許她應該違抗師命坐視葉陽柔德坐大，任其稱王，平複權州，終結這千年的修羅場。
隻是，這樣一來，衡州又會如何，王者的野心會止於小小的權州麽？
她都不願下棋，這種天下大事似乎並不適合她來想，或許她還是應該當一個忠實的執行者？想到此處，她心煩意亂，轉出陰陽幻彩扇，十年來，她曾多次對此扇運靈夢轉境之術，卻一無所獲，或許要有與書琉璃心境相通之事發生，她才能探知扇中更多秘密，與鍾離無妄重逢正是契機，今夜注定無眠，何妨一試。
“琉璃……，你不是說要戒酒麽？”
“不喝酒多沒意思？”站在梨花樹下的書琉璃笑得頑皮，她舉著酒瓶扔向一名穿著暗八仙絹甲的女子道：“如意，你喝喝看。”
站在橋上微笑的葉陽如意接過酒，仰頭豪邁得飲了一口，突然全噴了出來，她舉一抹紅唇，皺眉道：“你這是酒還是糖水？”
書琉璃咯咯一笑，隨著風中散落得梨花，飄上拱橋，站在橋攔上，衣袂在春風中輕舒道：“真是浪費，枉我研究了那麽長時間，才研究出這不會蒙昧心識的酒，我給它起名叫初雪。”
葉陽如意道：“初雪……，喝著到是涼心，雪梨釀的？”
書琉璃輕輕躍下橋欄，衝著葉陽如意伸出大拇指給了她一個讚：“厲害啊，看在你這麽聰明的份上，回頭多送你幾壇。”
葉陽如意道：“免，我不喝糖水。到是你，居然肯舍得酒，去練那個什麽夢靈術，以後冬天怎麽過？”
書琉璃拿過葉陽如意手中的酒瓶，晃了晃道：“不是有這個麽？”
葉陽如意道：“這麽涼心的酒，可以暖身？”
書琉璃道：“無妨，待我問鼎金丹，這舊疾就能去除，再說了，現在在天辰閣當差，輕鬆得很，大不了躲在房裏不出來，等下雪了再出來。”
葉陽如意奇道：“下雪難道就不冷了？”
書琉璃道：“你大小姐生來體質好，寒暑無懼，我對天氣可敏感著呢，你一定不知道最冷的時候，是下雪前，等雪下下來就不會冷了。”
葉陽如意輕輕歎了口氣，表情似是有些難過，書琉璃見她如此，拍了她一下肩道：“你最近怎麽這般多愁善感，我這頑疾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反正以後我會離開書家，跟你一起去權州破九宮天城。”
葉陽如意的表情似乎更沮喪，她落寞道：“琉璃……，家族裏沒有人支持我。”
書琉璃道：“所以，你放棄了？”
葉陽如意道：“當然不是，我……我隻是覺得好笑，原來身為世家女子還不如那些散修來得自在。”
書琉璃微微一笑道：“聽說沈家提親了，你們家和沈家向來不對付，不，確切來說，是沈家跟你們家不對付，他們向來視葉陽家為眼中釘，可別跟我說，伯父伯母同意了。”
葉陽如意無奈苦笑道：“他們……希望我以大局為重，借此改善與沈家的關係。”
書琉璃嘖嘖稱奇道：“要說你們葉陽家就是實誠，沈家挖這麽大一坑，樂嗬嗬得就往下跳呢。但跳坑的人是你，我就不能不管，什麽也別說了，趕緊和雲從結道侶吧。”
向來巾幗不讓須眉的葉陽如意，聞言，臉龐居然浮現起一絲嬌羞道：“這……怎麽成？”
“嫌他是家將、是下人？”書琉璃問道。
葉陽如意搖頭道：“不是。”
書琉璃道：“他也反對你去權州？”
葉陽如意再搖頭道：“不是”
書琉璃道：“你不喜歡他？”
葉陽如意這次陷入了沉默，輕輕道：“我……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喜歡，但他的確對我很好，無論何時都會站在我這邊。”
書琉璃皺眉，側身將手擱在橋攔上，撐著下巴，幽幽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的確是很難分清到底是什麽感覺，那種一個人處處跟你作對，但你心裏還是惦記著、牽掛著，就算與他敵對都放不下……哎，你說這到底算是喜歡，還是犯賤？”
葉陽如意背過手，與她並肩而站，挑眉問道：“曦和？”
這次輪到書琉璃苦笑道：“真沒見過這麽鐵石心腸的人呐。”
葉陽如意道：“他……拒絕你？”
書琉璃不屑道：“葉陽如意，你認識我這麽久，我書琉璃是那種，會拘束於感情之事的人麽？我喜歡是我的事兒，我又不需要他喜歡。你知道麽，我把九宮天城的慘狀給他看，他居然無動於衷，還有開始暗暗留意我的行動，還好我沒露破綻。如意……，其實就算師叔有那麽點喜歡我，我和他之間，也不可能像你和雲從那樣彼此信任，生死相托。”
葉陽如意淡淡一笑道：“同甘共苦，生死之交，難道我們不是麽？”
書琉璃聞言挺身看著她道：“說得好！當痛飲三杯。”她說罷將酒瓶裏的酒喝得精光，隨即道：“雖然我們共曆過生死，但你這話可別被雲從聽到，沒見這麽會吃醋的，尤其他每次說不過你，就賴我，說我挑唆的。你要是哪天不理他了，估計他都能找我拚命。”
葉陽如意眉間浮起一縷愁緒道：“抱歉了，我沒想到會這樣，這也是我猶豫的地方。”
書琉璃道：“罷了，先不談這些，既然決定了去權州，最大的問題也就是如何在權州落腳，隻要能在那邊落腳，其他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看著這幕往事，李魚兒心道，天下大事她是不懂，但倘若她是同時認識書琉璃和曦和，她大概會站到書琉璃這邊。現在與曦和站同一邊，總覺得自己有種在炮灰反派之路上越走越遠的感覺。
隻是書琉璃說曦和鐵石心腸，說曦和可能隻有那麽一點喜歡她，李魚兒卻不太認同。
較之曦和平時為人處世的態度，以及教她這個徒弟的態度。再看靈夢轉境中，曦和對書琉璃的態度，根本就是天壤之別。可能旁觀者清吧，她還記得當日太素璧雍上，師父沒來由說得那句：“雪下下來，就不會這般陰寒了。”現在看來，那是他與書琉璃的回憶。
以師父那樣一個人，就算再喜歡，大概也就隻能表現到這種程度，哪像……
想起鍾離無妄，李魚兒不禁頭痛。也罷，正如書琉璃所說，就算相互喜歡，也未必誌同道合。所謂相愛容易相處難，多少喜歡就是在相處中消磨殆盡。如今她與鍾離無妄算是各持己見，或許他對她的喜歡，就會慢慢消耗在這對峙的過程中，正如雲城中的雲傲天與葉陽如意。
不知為何想到此處，她竟然微微鬆了口氣，人往往以為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是最大的痛苦。但是，如果隻為了喜歡的人而活，又何嚐不是更大的痛苦。比起失去鍾離無妄的痛，她若是失去自己，大概就會如同十年前的那場幻境中那樣，整日患得患失，即便再多的寵愛，也彌補不來那個失去自我的空缺。
李魚兒心裏有了主見，也就不再多想，進入內息狀態，直至天亮。
次日，依照鍾離無妄的安排，他與任海瀾、李魚兒師徒前往十裏碑，並安排人手在數裏外壓陣，以防突發情況。
“師父師父，一會兒見到天機，他會理我麽？”快到十裏碑時，嫦蘇櫻突然忐忑了，她不由壓低聲音問李魚兒。
李魚兒反問道：“他怎會不理你？”
嫦蘇櫻繼續壓低聲音道：“那葉陽如意要是出爾反爾怎麽辦？我不管，要是見不到人，我就找她算賬。”
李魚兒搖頭道：“你啊，到底是想救人，還是想打架。”
“打架的話，師爹幫你。”冷不防鍾離無妄飛過來，貼著李魚兒對嫦蘇櫻道。
李魚兒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十裏碑是一片開闊的平地，作為人質交換到不失為一個好場所，很遠處就看見地上有幾個黑點。嫦蘇櫻一下就衝了過去。
李魚兒急急喊了一聲：“蘇櫻。”任海瀾快速閃了過來道：“沒事，是平陽會當家和謝三少。”
待眾人落定，任海瀾早站到三名陌生修士身邊。等著李魚兒和鍾離無妄過來。李魚兒尚未走近，心中突然警鈴大作，似是察覺到她的異狀，鍾離無妄正要拉住她，她卻化作一陣輕煙消失了。
“師父？”蘇櫻喊了一聲，一頭霧水，在場眾人麵麵相覷，鍾離無妄皺著眉朝著一名黑衣男子道：“你怎麽來了？”
那黑衣男子正要開口，卻被一手持折扇的男子阻了下，那男子笑意卻從眉眼間蕩開，隻聽他溫醇低沉道：“細辛一直替我打探權州的消息，我想著這裏有他會更好，就帶他來了。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鍾離無妄苦笑了下，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朝男子拱了拱手道：“見過齋主，回頭解釋。”
任海瀾搖搖頭湊過身，小聲對那被稱為齋主的男子道：“跑了新娘子。”那男子也極為配合得俯身聽她講話，兩人顯得頗為親昵，任海瀾感受到嫦蘇櫻好奇的眼光，連忙拉開距離道：“守一，我給你介紹一下，無妄你是見過的，這位姑娘叫嫦蘇櫻，是無妄的師侄。蘇櫻，這位就是平陽會當家，不過他喜歡自稱別鶴齋齋主，你就稱他一聲齋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