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話鋒

  待嫦蘇櫻走後,任海瀾看向鍾離無妄微微笑道:“怎麽,讓你那條魚溜了?”


  鍾離無妄道:“酒也喝了,我還能拿她怎麽辦。”


  任海瀾悠悠道:“魚雖弱,強網捕之,亦可魚死網破。最好是以餌釣之,隻是你的這尾魚,非池塘之魚,就算捉住了,要困住她隻怕也非易事。”


  鍾離無妄道:“那瀾姐以為我該如何做?”


  任海瀾手指輕點太師椅扶手道:“想要困住她的又不是我,我隻是提醒你,不要操之過急。還有,商人圖得從來都是小利,有大誌向的人,也不會依附商會當散修,眾弟兄溫飽之餘無非就是圖個自在,關於這點,我總擔心你那個朋友拎不清。總而言之,山海會不與百花門為敵,更無可能插手權州。”


  鍾離無妄道:“瀾姐放心,我從未有過拖眾弟兄下水的想法。禦麟當日無心之舉,是我事先未向他說明,一場誤會,錯皆在我,瀾姐莫要怪他。”


  任海瀾看了他一眼,掛在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道:“罷了,總提及此事,到是我太過計較了。無妄,我現在對你那條自在江湖的魚,可是好奇得很啊。”


  掃貨也掃過了,掃貨之後,拉著師伯和瀾姑姑打架也打過了,嫦蘇櫻開始覺得待在寶行無聊了,此時若待在鏡月湖雖然同樣無事可做,但她還是更願意待在鏡月湖。她因此幹脆出了寶行,在四通街來回閑逛。


  黃昏降臨的時,四通城的店鋪紛紛打烊,唯有客棧飯店門口掛起了燈,這條城中央最熱鬧的四通街也冷落了下來,行人也漸少,唯有秋風卷著少許的落葉在地上打轉。此刻寶行也關了門,坐到台階上,到也不會有礙進出,嫦蘇櫻便貓兒似得抱膝坐著,頭腦放空。


  不知何時,長街目光所及盡頭,出現了兩道身影,嫦蘇櫻連忙站起來,其中一個身影自是李魚兒。她蹦蹦跳跳得迎了上去,開心道:“師父,你總算來了。”


  李魚兒點點頭道:“蘇櫻,這位是墨家家主墨荊陽前輩。”


  嫦蘇櫻連忙甜甜叫道:“伯父好。”


  墨荊陽見她叫得親切,不由一愣,隨即點點頭,並不言語。


  嫦蘇櫻見隻有墨荊陽在,眉頭皺了皺,挽住李魚兒胳膊悄悄問:“師父,怎麽隻有伯父,天機呢?”


  李魚兒拍拍她手,輕聲安撫道:“天機被你大娘留著做客,明天就能回來。”


  嫦蘇櫻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葉陽如意究竟想搞什麽鬼?”


  “蘇櫻——”李魚兒使了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嫦蘇櫻隻好忍耐,咬唇不語,心裏已是恨不得立馬衝到雲城。


  三人正走著,鍾離無妄從邊上一條小巷走了出來,等著三人上前,此刻寶行大門已關,眾人自是隻能從東巷,院門入內。


  嫦蘇櫻見鍾離無妄來得正是時候,不由再度嘖嘖稱奇,這未免也太心有靈犀了點吧。


  隻見鍾離無妄神色自若得與墨荊陽拱手寒暄過後,便轉而看向李魚兒,李魚兒被他看得好不自在,進退兩難之際,冷不防被鍾離無妄拉過手,向東門走去。


  墨荊陽又是一愣,嫦蘇櫻立馬在他耳邊飛快而小聲地解釋道:“呃……他們倆是一起的。”


  墨荊陽再度點點頭,這些事他也沒興趣八卦,便和嫦蘇櫻跟了上去,進了院門。


  鍾離無妄牽著李魚兒的手走入寶行後院,院內人人皆是一副鍋炸於前麵不改色,但眼角忍不住偷瞄的樣子。看來任海瀾調教的甚好,院內無論是凡人,還是散修,雖是忍不住瞥去餘光,但整體還是淡定地自顧自做著手中的事兒,直到四人遠去,才呼啦一下聚在一起相互問,三當家帶回的這誰啊,怎麽回事啊?

  而任海瀾此刻已在大廳正襟危坐,聽著侍女聽雪眉飛色舞得通報著外麵的情景,聽雪正說得抿嘴直笑,看到四人身影出現在視野,立馬換上低眉順眼,雲淡風輕的表情,一副什麽都看在眼裏,了然於心,卻什麽不過問的職業貼身侍女樣。


  任海瀾看著她不禁搖搖頭,嘴邊浮起幾許縱容得笑意道:“客人的房間都備好了麽?”


  聽雪滿臉正經地與方才判若兩人得應道:“備妥了,墨家主與三當家一個院,蘇櫻姑娘與……李姑娘是一個獨院,就在主子邊上。”


  任海瀾點點頭,看著四人走近。走到大廳前,鍾離無妄牽著李魚兒在門口站定,把墨荊陽先迎入大廳。任海瀾早已起身上前,賓主再度寒暄,客套了好一番。隨即她看向李魚兒,明知故問道:“三弟,這位是……”


  鍾離無妄冰著臉,一字一頓道:“三當家夫人——”


  此言一出,聽雪再也忍不住,噗一下笑出聲來,她急忙捂上嘴,心慌得看著眾人,好在此刻場麵陷入尷尬,誰也沒往她這邊看。


  這下李魚兒可真掛不住了,卻甩不開鍾離無妄的手,隻好低低對他道:“無妄,別這樣。”


  任海瀾輕咳一聲,看向鍾離無妄的手調侃道:“得了,還夫人呢,手都被你捏青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欠了你多少債,疼得很,快放開人家吧。”


  鍾離無妄這才想起,除去夢靈術,李魚兒不過是個煉氣初階修士,自己這番力氣定然是要弄疼她的,他手一鬆。李魚兒立刻抽手,靈巧閃過一步,對任海瀾行禮道:“叫二當家見笑了,在下李魚兒,是……無妄的師妹。”


  任海瀾扶了她一把,頗為親熱得拉著她走向右邊的太師椅道:“好說好說,行商的人沒這麽多禮數,魚兒若願意,就叫我一聲瀾姐吧。”她隨即吩咐道:“聽雪奉茶。”同時給嫦蘇櫻使了個眼色,嫦蘇櫻會意,連忙乖巧得也來到右邊太師椅下首,先行坐下,並像是在自家地盤似地招呼道:“大家坐,不要客氣。”


  “蘇櫻,沒規矩。”李魚兒輕斥道,任海瀾微微一笑道:“無妨,你這徒弟可向著你。”


  說話間,賓主落座,聽雪已奉上了茶水。任海瀾神情一肅道:“這次多虧魚兒出手相助,隻是未見墨家少爺墨天機……,是何緣故?”任海瀾說話間,聽雪向廳裏的一使眼色,隨後侍從便都隨聽雪退了出去,聽雪最後退出關上了門,外頭又是一陣細碎腳步聲,應該是聽雪在清場子,將那些好事者請出院子。


  此一番,便看見任海瀾禦下的手腕了得,既能懾服眾人,卻又不使眾人過於疏離,這樣的大姐頭想必也是不少人願意跟她做事的。


  李魚兒開啟心識,掃了下周圍,果然是清幹淨了場子,才看向任海瀾悠悠道:“是有些耽擱,但不妨事,我已與城主約好,明日辰時在十裏碑接回天機。”


  “為何要用器靈換人?”鍾離無妄此刻冷冷開口,墨荊陽卻麵無表情,仿佛場中所論之事與他無關。


  “狩天弓是魔弓,雲城意欲毀之,交給雲傲天也無妨。”李魚兒的理由聽著很是正當。


  鍾離無妄道:“他為尋器靈,用如此手段,目的絕不簡單。”


  李魚兒聽了鍾離無妄略帶指責意味的話,也不爭辯,反而道:“抱歉,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願聞其詳。”


  鍾離無妄原本等著聽她辯駁解釋,卻沒曾想李魚兒居然當眾示弱且言辭懇切,直接把問題拋給了他,然而要解釋說清楚雲傲天的目的,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其關鍵人物葉陽柔德又至今隱藏未出,無論怎樣一番說辭,恐怕都不能令人信服。


  他猶豫之際,李魚兒又道:“師兄若有為難之處,不說也罷,隻是天機是我外徒,對我來說,救人最為緊要。我想著,雲傲天即使能用狩天弓,以衡州百門之強,應不足為懼。而且,我今日去過雲城後,發覺雲傲天此舉並非針對墨家,圖謀衡州。到是雲城內部有諸多變數,未知二當家有何打算?”


  她辭鋒輕轉,竟然指向任海瀾,任海瀾心下微微驚訝,不知怎麽,眼前這名女子雖是鍾離無妄的師妹,任海瀾卻覺得鍾離無妄似乎在他這個師妹麵前還是太嫩,如今她雖是示弱,自稱無知,但三言兩語便已表明立場,隻救人,不參與雲城之事,而且更是把話頭轉向她。


  是,無錯,若是有意插手,山海會這邊自是由她說了算,但這可是一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外間流言不堪,很多失實,但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鍾離無妄的確是她想要培養的三當家,她可不想駁了鍾離無妄的麵子,於是看向鍾離無妄道:“三弟,魚兒說得也有些道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救人,至於雲城真正的圖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探出的,明日十裏碑之行,怕是不會這麽順利,你有何打算?”


  鍾離無妄臉色陰晴不定,他沉默片刻,緩緩道:“先禮後兵,人不宜多,齋主與謝三少那邊早已通過氣,大天竺雖應問罪,但不急於一時,我看暫時隻商請齋主和三少前來。為防萬一,兩大商會的弟兄與大天竺門下,可在數裏之外壓陣。”


  任海瀾道:“好,一切由你處置,也請墨家主寬心,明日暫留此地,等我們消息可否?”


  墨荊陽拱手道:“承蒙二當家援手,墨某豈敢添亂。”


  任海瀾笑道:“哪裏話,都是老交情了。這樣吧,現在天色已晚,明日還得早起,若無他事,大家就先休息。魚兒,還得委屈你在此將就一晚,方便照應。”


  斜對麵的視線火辣辣,就算李魚兒拒絕,恐怕鍾離無妄也會找借口跟去鏡月湖,她隻得道:“多謝瀾姐盛情相待,那就勞煩了。”


  任海瀾見此情景,又是調侃道:“自己人,客氣什麽。”


  聽了很久沒插口的嫦蘇櫻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


  李魚兒徹底無語,方才言辭間的那股以柔克剛的伶俐勁,此刻煙消雲散。


  守在門外的聽雪,早已通知了男女侍從,侯在大廳前分別為眾人打燈引路。


  出了洞門,鍾離無妄卻不朝自己院子走去,又是一把牽起李魚兒的手,將她一直送到所住院門前,隻是這次他控製好了力道,不弄疼她卻又無法叫她掙脫。


  這當眾秀恩愛的行為,卻叫李魚兒心中犯愁,她絕沒想到,十年之後,自己麵對的,第一個擋在葉陽柔德身前的人,竟然會是鍾離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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