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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清秋夜

  待十二花侍鋪整收拾完畢,齊齊過來,向鍾離無妄與李魚兒行了個禮,便翩然飛去,空中有花雨落下,將要落地時卻又消散,唯餘一縷清香,李魚兒呆呆看著那些優美如舞蹈般的身姿消失在天際,隨後看向鍾離無妄道:“我跟瀾姐說的……好像是請一位精通音律的花侍過來……”


  說話間,鍾離無妄已是攬上她的腰,滿眼笑意地看著她:“花侍哪有我伺候地周道,再說了,我也是精通音律之人。”開玩笑,在鏡月湖小住幾日的機會,他怎麽可能讓給別人。


  李魚兒被他咬重音的“伺候”兩字說得一個寒戰,鍾離無妄看著她甚覺有趣卻沒有再一步舉動,隻是定定看著她道:“花滿渚裏應該給我備下房間了吧,我可不要住墨天機那邊,吵得很。”


  李魚兒默然,他眼底燃著一簇火苗,燒得她心慌不已,她甚至都沒法向往常那樣給他一個白眼,隻好避開他的視線,看向花滿渚邊上鋪好的氈毯,擺好的琴桌案桌,以及上麵放置的食盒,全然是世家公子出遊的派頭。


  鍾離無妄在她耳邊輕輕道:“入秋夜裏涼,你要觀星譜曲,所以我讓瀾姐幫我準備了些東西,好吃好喝的,也就不怕夜長了。”


  他話語雖輕,那句也不怕夜長了,卻像是釘子般打入背脊,讓她身子僵得厲害,鍾離無妄似是察覺到她的慌亂無措,放開她,牽起她的手往花滿渚走去。看他輕車熟駕的樣子,李魚兒反倒像是個外來客。


  送鍾離無妄入房間後,李魚兒隻推說要去靈耕,便匆匆逃離。晚飯過後,待黃昏全然替換上夜色,李魚兒在外駐足良久,才叫過鍾離無妄,兩人開始觀星譜曲,她打開任海瀾帶來的錦盒,術法輕輕催動,飛出兩幅卷軸,一幅在她麵前展開,並可隨著她身形移動而動,一幅在鍾離無妄前展開。李魚兒執筆在卷軸上寫了一筆,鍾離無妄麵前的卷軸便也出現了那一筆,一聲琴音扣響,叫人氣息一沉,心頭清明,隻聽鍾離無妄在身後問道:“是正調麽?”


  李魚兒搖頭道:“緊二五七弦,商調。”


  鍾離無妄道了聲好,身後響起輕微的調弦聲,接著是叮叮咚咚地一串泛音,那是在調弦。李魚兒聽了一陣才發覺,所謂精通音律還真不是他皮厚吹牛吹的。但五弦之音似總有一點沒調到位,果然隻聽鍾離無妄道:“五弦之音好像有點問題,師妹要不過來看看。”他說罷起身而立,讓出位置。


  李魚兒轉身看著他,心中一慌低頭道:“我……我不是很會調,我先看看。”說罷,她定住了卷軸,走向琴桌。


  說起來對於琴道她是喜歡的,可不知怎麽卻沒什麽天賦,也不知當初是否是曦和看出了這點,才沒教她,萬分嫌棄地將她丟給了迦南。


  迦南到是好耐心,一個調音來來回回教了多少遍,她雖聽得出問題,調弦總拿捏不準,商調需要緊三根弦,調音的難度是比較大。李魚兒硬著頭皮,跪坐到琴桌前,原本就緊張,有人看著就更緊張了,這音差是越調越大,遠不如鍾離無妄調的。


  忽而琴上影子一晃,鍾離無妄已是來到她身後,右手包住她調琴軫的手,與她一同調弦,並問她:“怎麽,下棋不喜歡,學琴也不喜歡麽?”


  李魚兒很是尷尬道:“我天份不好……難入琴道。”


  鍾離無妄道:“難怪要勞動大師往返這麽多次。”他說罷已是調好了琴軫,隨即左右手圈著她,按出一串行雲流水的泛音,仿佛朗朗秋月灑落,聽得人通體舒暢,隻是李魚兒在他懷裏又是僵住了,一動不敢動。


  “這下如何?”耳邊拂來熱氣與他的聲音,商調諸音一絲無差,他是故意的。


  李魚兒聲音有些幹澀道:“師兄,我可以譜曲了麽?”


  “先讓我彈一曲試試……”鍾離無妄的聲音亦是微啞,他用唇輕碰李魚兒耳根後,依舊圈著她,琴弦一拂,一曲清秋夜響起。


  琴音寄懷,同一曲清秋夜,可以是輕快舒暢的,宛如涼風醒人,可以是愁緒綿綿,宛如相思磨人。但鍾離無妄的清秋夜卻是帶著幾許醉意,雖是醉得瀟灑隨性,卻是背影蕭索,眉角落寞,聽著讓人心中隱隱泛起酸澀。


  李魚兒想起昨日任海瀾問她可知鍾離無妄醉幾壇,這曲中寄懷的便是他當日的心情吧,看來,這次是要來討債的,也罷,原本在百花門中,她就已做好了準備,如今,他想怎樣就怎樣吧。


  然而,鍾離無妄最終還是沒有怎麽樣,餘音猶在,他已放開了李魚兒道:“請師妹觀星譜曲。”


  李魚兒心中不知怎麽有些空落落的,她起身定了定心緒,走到卷軸前,看著滿天繁星,許久方才落筆,直到子夜,她才寫了三個段落,那三個段落的曲調,便在她身後反複地響起,樂曲響起時,她便抬頭觀星,確認這曲調是否合乎九星之變。


  子夜後,兩人平靜道別,在相鄰的房間各自睡下。李魚兒想著她與鍾離無妄一同觀星譜曲的情景,念有所感,再次摸出陰陽幻彩扇,催動靈夢轉境。


  其實早在從靈蘭穀回來時,她就有催動過幾次陰陽幻彩扇,卻是一無所獲。


  很快,百花門應星峰上那熟悉的太素璧雍在她麵前鋪展開去,天辰台上有兩人並肩盤坐,一琴一瑟,琴瑟和鳴。彈琴的是書琉璃,撫瑟的是曦和。在他們麵前有一幅長長的卷軸浮著,每彈一音,卷軸上便自動顯出減字譜,減字譜為指法譜,通過一個字,不僅能記載樂調,還能記載彈奏指法,是令人讚歎的東方文明智慧結晶。


  看著這對神仙眷侶,李魚兒不禁感慨,觀星譜曲應該是這種畫麵才對嘛,那人,那氛圍,那琴瑟聲,那在卷軸上緩緩鋪開的墨跡,真是難以用任何言語去描述這種美感。


  琴聲忽而戛然而止,餘音尚在嫋嫋間,書琉璃抬手,將一段減字譜抹去道:“這段節奏不對,師叔……你今天怎麽老走神?該不會是對我有什麽想法吧?”依舊是嘴上吃著豆腐,身子也不安份,書琉璃靠向曦和,伸手勾住他脖子。


  然而猝不及防的是,曦和竟然側過頭吻了上去……


  李魚兒看得尷尬,書琉璃也是睜大了眼,一副腦袋宕機的樣子,她下意識收回手想推開曦和,卻被曦和握住,又是幾許纏綿。


  “嫁給我。”曦和這三個字雖說得不響,但李魚兒和書琉璃的表情好像同時都聽到了炸雷一般。


  好在書琉璃腦子比李魚兒快,她連忙問道:“嫁給你?一輩子在天辰閣,然後為你生下嫦姓血脈?”


  曦和並不否認,還補充了一句:“也免得沈家以及其他人的糾纏。”


  李魚兒不知道書琉璃心中作何感想,李魚兒心中聽了是崩潰的,她敬愛的師父父,頂著一張絕世容顏,用著一副款款深情的嗓音,就說出這般直男癌既視感的話語?師父……師父明明是喜歡書琉璃的吧,難道就不能再說些動聽的?

  應該是不能吧……在對陰陽幻彩扇催動術法無果後,李魚兒又忍不住給曦和寫了符書,詢問當年靈蘭穀之事,這是她下山後第一次給曦和傳訊,而且還是重要之事,但這些符書卻是石沉大海。後來,她想到,這其中事關書琉璃的名譽,恐怕師父是死都不會說的。


  聽著曦和這番話,書琉璃卻也沒生氣,隻是淡淡道:“等我問鼎金丹後再說吧。”


  曦和道:“你這般冒進,太危險了,更何況傷還沒好。”


  書琉璃道:“夢靈術可平心境,金丹閉關之所以這麽長,皆是因為卡在心境這一關。”


  曦和道:“你是可以配合夢靈術使用,可一旦動殺念便是反噬,動魔念便是萬劫不複。”


  書琉璃道:“師叔認為我心境不夠?”


  曦和道:“是。”


  師父說得甚為直接,李魚兒以為書琉璃會反駁,卻見她神情黯然,容顏慘淡道:“師叔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入魔就殺了我吧,即便你不殺我,隻要我神台有一絲清明,我也會殺了自己。”


  曦和沉默些許,瑟音一響道:“既是想出了觀星譜曲這個法子,那就譜好這闋星曲。我錯是因為你開頭就錯了,可直到現在,你才發覺。”曦和說罷催動術法,瑟聲錚錚間,長卷上墨跡消失殆盡,一切又從頭開始……


  眼前的情景在琴瑟聲中慢慢消失,這些往事,李魚兒每看一些,都是忍不住驚歎書琉璃究竟是怎樣一名奇女子。


  內丹雖言修道實則霸道,習成者飛天入地,更可傷人無數。可以說這內丹術更像是人體潛能開發,雖然有定力的修煉,但對心境心性而言卻不夠全麵,問鼎金丹者照樣有魔修惡道。除非是衝擊元嬰境界,因為境界的緣故,才不得不回頭修習心境心性。


  至於夢靈術,為了保持心境穩固,對起心動念的要求十分之高,敢於把這兩者結合起來的,也隻有書琉璃了,並且她還真想到了辦法,那就是觀星譜曲,以天之大象,演化星闕為曲,來平和心境,當年下山前,師父自己匆匆和自己提及的觀星譜曲,竟然是書琉璃所創的。


  隻是這情景中,依舊沒有揭示當年書琉璃中毒原因的真相,可能因為這一切本就是書琉璃留下的,那一段回憶她自己都不願意去想,所以全然抹去了,隻剩下放才那番情景,透露著零星的線索,迷香、受傷、金丹、星河九轉中的魔氣,這些似乎已經拚出一個答案,卻是麵貌模糊,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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