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譜曲的第二日,白天李魚兒依舊是躲著鍾離無妄去靈耕。逢到快要吃飯時,她這個鏡月湖之主隻好硬著頭皮出現招待客人,隻是走到廚房那裏,鍾離無妄早已經在那株蘇山雪櫻下等她,並拉起她走入鏡月湖畔的水榭,水榭內,墨天機已將今早十二花侍送來的食盒內食物擺放好了。是的,任海瀾的十二花侍,今早竟然又來過了,送上食盒,拿走昨日所剩之物。
至於他大少爺鍾離無妄依舊是個少爺,隻需閑逛鏡月湖,和墨天機聊天,順便差遣他做事,然後再練練琴練練劍什麽的。
很快夜幕再度降臨,這一天鍾離無妄出乎意料的安靜,全神貫注地按弦撫音,要說全神貫注的他,總是別有一番魅力,普通人認真時的樣子尚且叫人刮目相看,更何況是他,李魚兒步罡踏鬥,一筆一墨間,裙裾飛舞亦是飄飄若先,隻是鍾離無妄竟對此目不斜視,到是李魚兒觀星寫譜時,偶爾旋身看到他撫琴的樣子,心都忍不住砰砰跳。
她似乎又變成了百花門時,那個對愛情懵懂憧憬的小女孩,她雖全力收束思緒,卻仍然難免溜號想起兩人在百花門時相處的情景,嘴角泛起微微笑意。
子夜過後,又是一夜相安無事。李魚兒清晰明白得感受到自心底深處傳來的失望,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鍾離無妄想要更近一步時,她害怕,鍾離無妄與她保持距離時,她又失落。不是她要矜持,隻是她實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怎麽了。
第三夜,主要是校準指法,整首破陣曲,已定出所有的節奏與音調,但同一個音,用不同指法去彈,所表現出來的意境又會大大不同,若是像清秋夜這般的曲子,自可隨性調整部分指法,來表達自己的心緒,但九宮天城破陣曲則不同,天之大象,非是個人意誌,錯一指,百般皆錯。
李魚兒坐在他對麵,仔細聽著,對照著,琴曲已過十遍,早是聽得人恍然,整個身心都空了,李魚兒連忙道:“歇一會兒吧。”
鍾離無妄這才停了手,兩人相對無言,最終鍾離無妄開口問道:“若天時變動,這曲子還管用麽?”
這到是問到點子上了,李魚兒回道:“九星之間的位置變動不若五星頻繁,中秋月圓之前,用此曲皆可破之。若你們中秋之後再破,曲子就得重譜。”
鍾離無妄點頭,將眼前卷軸合上,放到一邊道:“我再彈一遍,你聽聽。”
李魚兒卻道:“破陣時,此曲需連彈七遍,你不出戰?”雖然鍾離無妄的琴藝不錯,但李魚兒總覺得還是有些太隨性了,不夠成穩,更何況他劍術高超,若是留在後方彈琴到是浪費了,最主要的是,她不希望他出現在後方,花葉相感,他太容易就能找到她。
鍾離無妄看著她,神秘兮兮道:“你猜。”
李魚兒無語,這兩個字,他這麽快就還給她了。莞爾間,琴音再響。
沒有了卷軸相隔,李魚兒將他看得更清晰,如今已是下弦月,萬物生機皆隨天時陷入一波低潮,但眼前眼觀鼻鼻觀心的鍾離無妄,卻讓她心潮澎湃,逆天而為。
我是變態麽?李魚兒捫心自問,琴音明明描述的是天之大象,但她心底卻全然是紅塵騷動,以往那些親昵的舉動,竟然開始在腦海中打轉。現在明明還沒到上弦七日啊,她幻出陰陽幻彩扇,想要趕走這莫名的熱意。
可這紈扇原本就是擺設,扇不起多大的風,反而扇得心底有絲煩躁,還不由自主想起了桃夭看鍾離無妄時的眼神,那種看可口美味食物的眼神,她停下這扇子,心裏隱約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是第一天夜裏所見情形的緣故麽?似是印證她的猜測,她腦海中又浮現出太素璧雍上的情景,隻不過並肩而坐的兩人是鍾離無妄,握住她的手,與他唇齒糾纏之人也是鍾離無妄。
琴聲忽而止住,李魚兒卻還沒回過神,定定地有些發愣地看著鍾離無妄,迷蒙的眼神,楚楚可憐的表情下,竟不自覺流露出媚態。待她稍稍緩過來,鍾離無妄早已將兩人之間的琴桌,連琴帶桌一掌推開,將她一把捉過來,火熱的眼神挑動著她眼神中那一點柔媚,慢慢靠近,從她脖頸開始吻起。
李魚兒忽而意識到,這一次可不是幾許親吻便能了結的,眼下可是荒天席地,明知不會有人來看,但她還是忍不住感到窘迫,聲音顫抖著囈語道:“這裏……是外邊……”
她話音落下,一陣清芬傳來,氈毯上纏繞著的花枝葉蔓開始慢慢伸展開來,不大一會兒便合攏在一起,天際星空消失那一刻,鍾離無妄也覆上了她的唇,托著她的背,將身子已發軟的她放倒在地。
背脊觸地的那一刻,她身子又是一僵,鍾離無妄不得不重新安撫她的不安,並在她耳邊恨恨道:“方才你那樣子,分明是要叫我入魔,此刻還想脫身麽。”
入魔……,入魔,入魔。這兩字仿佛是一根線,將李魚兒心中所有零散的疑惑串了起來,那副模糊的真相,也在眼前慢慢清晰了起來。
按靈蘭穀林夫人說的,書琉璃中毒之事發生在,她抓回嫦青娥、盜取九轉星河之前,而在盜取九轉星河之前,她還做了件大事,那就是問鼎金丹,她通參夢靈術與內丹術,並想出觀星譜曲之法,以琴瑟星曲,平和心境,以期在短時間內結丹。
這個所謂的“短時間內”,按照葉陽如意所告訴她的一些事情來看,書琉璃竟是要在一個月內就要結丹,那可是絕大多數築基修士花幾年甚至十幾年來閉關修煉,才能邁入的金丹境界!
但可惜,在此之前,她不知因何緣故受傷中毒,最關鍵的是她中了九尾香,九尾香可致幻,會讓她將下香之人看做是自己心上之人。不用說,書琉璃的心上之人自然是曦和,雖然林夫人替她解去了這毒,但書琉璃心中卻留下了對曦和的欲念與渴望。
但驕傲如她,又怎會承認,香雪梅嶺中的一夕白就是她深藏的心事。對於書琉璃的想法,曦和自是清楚,所以幹脆地表示願意娶她為妻。
但是書琉璃拒絕了,誰都知道,元陰元陽之身是最容易邁入金丹的,哪怕天生桃花泛濫如葉陽柔德,金丹成就之前,也沒破身。書琉璃又怎會把這小小的魔障放入眼裏,更何況她對自己獨創的觀星譜曲之法頗有自信。所以還是不顧一切得去衝擊金丹境界了。
後來的事,自然應該是書琉璃在閉關時墮入了魔念,並很可能是欲魔之念,曦和又怎麽可能真的因為這個去殺了她……所以最有可能的發生的事,就是她的師父曦和用星河九轉封印了書琉璃的心魔。
星河九轉內的魔氣是書琉璃的心魔,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因是書琉璃自己的魔念,所以她煉器時竟然毫無察覺,等器成時,已是鑄成大錯,在此期間,曦和正在閉關,否則嫦青娥絕對逃不出天辰閣,書琉璃也盜不走星河九轉。
一切都是天意弄人,要印證這個想法,那就得在幾日後再度奪取狩天弓器靈,借陰陽幻彩扇引出狩天弓內魔氣就能真相大白了。所謂同氣相求,若這魔氣真是書琉璃的,那她體內的情葉,與手中的陰陽幻彩扇足以引出這魔氣。苦苦費心了這麽多年的除魔之法,竟然就在自己手裏。
想到情葉,她胸口忽而一涼,衣服已被鍾離無妄退了大半。
鍾離無妄很是無奈,身下之人雖然不再僵硬,但明顯已經是心不在焉了,他幾番努力都沒能將她喚回,不由有些沮喪,與此同時眼底的熾熱也慢慢消散了。在她胸口的葉形圖案流連片刻後,他再度對上那雙眼眸無奈著沙啞著問道:“在想什麽?”
那雙眼眸依舊帶著幾許迷蒙,卻早已沒了媚色,像往常般雲遮霧掩叫人看不透,李魚兒抱歉地笑了笑,扯謊道:“我是在想……那曲譜……好像還有一些疏漏的地方。”
鍾離無妄似是不信道:“方才為什麽不想。”
李魚兒心一橫,雙手勾上他脖子,將臉埋在他胸前道:“當歸哥哥秀色可餐,叫我一時走了神。”說這話時,她心中對自己是無比鄙視的,她終於知道那些甜言蜜語,為何聽起來這麽讓人齒冷,因為就連說得人自己都感到肉麻,若是細辛知道了……想到細辛的銳利如刀的眼神,她不禁抖了一下,做壞事的人總是特別心虛。
聽她提及昔日之語,鍾離無妄早已心軟,不再追究,隨即又感到懷中之人抖了一下,他隻道是李魚兒怕冷,於是摟緊了她,並用外衣將她蓋住,同時微微渡了些真氣。李魚兒周身暖流湧動,心裏更是感動,自從王三娘走後,鍾離無妄應該是這世上對她最好不過的人了。想到此處,她又是內疚,她摸索著抬起頭,生平第一次主動地笨拙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並撫上的眉心,道:“眉間開闊,唇寬厚,即便是腦後有反骨,你也是個好人。”
她這頗有些天真嬌憨的舉動與話語,更是弄得鍾離無妄哭笑不得,那最後不甘心地尚且盤踞著的欲望就此消失殆盡。隻剩下憐愛之情,將兩人纏繞在一起,合攏的枝蔓在頂上打開,露出星空燦爛,叫人心中一片寧靜祥和。
鍾離無妄道:“那今夜,我們便在此入睡好嗎?”
心上之人,星下邀約,是要怎樣拒絕?李魚兒再次將頭埋入他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聲,算作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