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五年前, 還是琅琊王世子的司馬紹十四歲,母親被放逐,他隻能跪地求饒。
五年後, 已經是太子的他會拔劍和父皇爭一爭了。
太興帝震驚了, 比剛才連續三頂“綠帽子”還吃驚。
他調轉了矛頭,指向太子, ”你敢對朕拔劍相向?”
太興帝心想:我被王導壓也就罷了,誰叫他是無所不能的王導?
王導已經認了三個皇子為兒子,我不敢把兒子們認回來, 但你是誰?
你是我兒子!你的生命, 你的太子之位,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還敢反對我?
龍之逆鱗, 觸之則痛。
太興帝惱怒不已,一對龍目幾乎要從眼眶裏瞪出來。
啪!
太子將手中寶劍投擲在地, 挺身而出,把母親護在身後, “父皇, 兒臣不敢對父皇刀劍相向。兒臣希望父皇放過母親。”
太興帝看著已經比自己還高的長子,冷冷道:“朕若不放呢?”
太興帝自覺這個皇帝當的太失敗了,王導騎在他脖子上, 朝廷都聽王導的, 現在連親兒子都不聽他的了!
太子一想起母親這些年受的非人折磨, 把心一橫, 說道:“兒臣不會離開母親, 也不會對父皇動手。若父皇堅持要殺母親,那麽——”
太子拿起太興帝的劍刃,將劍尖直至自己的脖子,“就請父皇先殺了兒臣吧,兒臣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還能侍奉母親,以彌補母親這些年受的苦。”
太子說什麽也不會退讓了,從前的他弱小可憐又無助,嫡母琅琊王妃虞孟母以荀氏犯了“冤望”之罪將其逐出宮廷,他一個庶長子除了下跪求情,無可奈何。
所謂冤望,就是胡扯,羅織出來的罪名。
荀氏一個奴婢,出身卑微,連生長子和次子,都還是個普通宮人,連個夫人都沒有封,荀氏戰戰兢兢,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隻求看著兩個兒子長大,娶妻生子,她能有什麽冤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荀氏沒有冤望,隻有冤枉。
現在,嫡母已經死了,世子變太子,堂堂一國儲君,太子如何能退?
倘若再次看著母親去死,太子覺得自己都不是個人了,還有什麽資格當儲君。
太興帝的手顫抖著,劍鋒在長子的脖子間跳躍,忽近忽遠,“朕最後警告你,讓開!除了你,朕還有五個兒子,想必他們都不會拒絕當太子。”
太子紋絲不動,定定的看著父皇,“倘若為了太子之位而犧牲母親,這太子不當也罷。以前的兒臣沒得選,現在兒臣隻想保護母親。”
荀氏沒想到長子會為了自己搏命,一時百感交集,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刺激了太興帝,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來。
她在太興帝眼中如螻蟻般卑微,但是在兒子眼中,她始終是母親。
劍拔弩張,太興帝手中的劍尖離太子的脖子越來越近,已經觸到了喉結下的凹陷處,再進一寸,太子就要氣絕了。
客堂的氣氛緊張的一絲火星就能燒起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十八歲的二皇子司馬裒幾乎連滾帶爬的進來了,他撲通跪下,抱著太興帝的腿,“求父皇放過大哥!放過母親!”
司馬裒隻比太子小一歲,可見荀氏可怕的生育能力以及太興帝司馬睿如何饞荀氏的身子,荀氏出了月子就迫不及待的臨幸她,兩年連生兩兒子,還個個都活下來了。牛馬還要歇歇氣呢,荀氏的肚子就像氣球似的鼓了癟,癟了又鼓。
怎麽老二也來摻和?外麵的宮廷侍衛都死那去了?
太興帝怒吼道:“朕給了你們兩兄弟生命,給了你們無比尊貴的地位。而你們不知感恩朕,還為了這個卑賤的女人忤逆朕!朕養了你們十幾年!難道還抵不過你們在她肚子裏待十個月?”
一瞬間,太興帝恨不得殺了這兩個不孝子!
就在這時,王悅緩緩進來了,對著太興帝一拜,“父精母血,皆是生恩,皇上開恩,留荀氏一命。”
原來王悅在桃葉渡茶館堵太子的時候,還派出心腹進宮把二皇子司馬裒請到這裏來,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團圓”。
王悅是王導的嫡長子,太興帝不可能在王悅麵前殺了自己兩個親兒子。
太興帝看到王悅,深深明白啥叫龍生龍,鳳生鳳,王導的兒子心眼比蜂窩還多。
太子看到王悅,深深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下王悅看到皇室互相傷害、最不堪、最狗血的一幕,皇家三父子從此在王悅麵前啥尊嚴都沒有了。
王悅或成最大贏家。而太子從最開始野心勃勃的下棋者,變成王悅手中的棋子。
太子心裏是服氣的:誰叫王悅救了他親娘呢!
有王悅這個帝國重量級人物在場,太興帝隻得棄劍,扶起跪地的二兒子,牽著長子,“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朕剛才隻是試探你們對生母的孝心,不會真的動手。”
太興帝亡羊補牢,太子也不是蠢人,配合父親扮演父慈子孝,“兒臣知道父皇肯定不會動手,所以兒臣站在這裏,一動不動,父皇怎麽可能傷害兒臣呢。”
“真的?”二皇子破涕為笑,一手牽著長兄,一手握著父親的龍爪,“我剛才快嚇死了。”
太子看著還蒙在鼓裏的傻弟弟,心中一歎,把弟弟推到荀氏麵前,“還不快拜見母親。”
二皇子司馬裒十八歲了,當然也記得母親相貌,隻是剛進屋的時候,注意力全在父親劍指長兄那一幕,沒有留意角落裏大氣不敢出的女人。
現在太子親自指引,二皇子也是一副百日見鬼的樣子,當即跪地,“母親!”
看到你們一家“團圓”,我就“放心”了。
王悅悄然退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此時外麵夕陽西下,彩霞漫天,王悅心情大好,從桃葉渡登船,回婁湖別院。
與此同時,二弟王恬來到了婁湖別院找結巴堂弟王羲之。
一個宮婢引著王恬來到湖畔竹橋旁邊,就不準他再走了,“小郎正在和公主在湖心竹亭用晚膳,二郎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傳話。”
婁湖清幽,涼風習習,一副與世隔絕的仙境模樣,桃葉渡的喧囂、王家的醜聞,三個私生子弟弟等等紅塵俗世都和這裏不相幹。
王恬心情大好,說道:“就不打擾小孩子吃飯了,不要叫他,反正我也沒什麽正事。”
王恬指著岸邊的涼亭,“傳一桌酒食,就放在那裏,我餓了。”
婁湖別院本就是王家的產業,隻要王恬不打擾公主清淨就行。
婢女在涼亭點燃驅蚊的香薰,把衣襟扯開,把脖子間的衣領一直扯成了深v,v字部分開到了肚臍眼上方。
為什麽不露出肚臍眼?因為王恬覺得肚臍眼太醜,需要遮住……
他頭發已經幹了,但是懶得簪發,就這麽披頭撒發敞著懷,連布襪都脫了,提著一壺酒,自斟自飲,很是暢快。
自從今天狂懟父親,放飛自我之後,王恬突然覺得人生除了循規蹈矩,沿著父輩走過路的步步前行,期望能夠成為和父親一樣優秀的男人,其實還可以有另外的方式,父親的形象在他心中崩塌之後,王恬失去了目標。
得到父親的認可、成為父親已經不是他的目標了。
我是誰?我要做什麽?我將來能成為誰?王恬對著一池湖水陷入深思。
驀地,平靜的湖水出現一絲絲漣漪,王恬放目遠眺,看見遠處湖心竹亭有人從亭子二樓桅杆往湖裏跳水!
撲通!
紅色的人影一頭紮入湖中,連個浪花都沒有。
這是那個婢女想不開跳湖自盡?
王恬連忙扔了酒壺,光著腳推開湖邊的一個采蓮船,劃著船去救人。
王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剛開始采蓮船在水中打圈,不停掌控,好在王恬聰明,漸漸掌握技巧,往湖心劃去,希望跳水的姑娘還能搶救一下。
采蓮船呈曲線方式蕩到湖心,不見任何人,也沒有屍體,倒是包子臉小堂弟王羲之趴在湖心竹亭圍欄上往水裏扔吃剩的飯粒喂魚,好奇的看著王恬,“二二……二二堂哥?”
王恬急道:“剛才有人跳湖,你怎麽不叫大人過來救人?”
王羲之道:“是公……公主。”王羲之口吃,有些自卑,所以平時話少,言簡意賅。
王恬更著急了,“公主殿下死在我們王家的婁湖別院,這下麻煩了。”
王羲之說道:“清清……河公主水水……水性好,戲……戲水水消暑。”
王恬一顆心還吊在嗓子眼上,“公主身份貴重,王家責任重大,怎麽沒人在水裏跟著保護公主?”
王羲之指著婁湖西邊,“大大……大堂哥。”
王恬看見西邊有一艘同樣的采蓮船,僅僅是一道逆光之中的剪影,就曉得那是大哥王悅,大哥的身影被鍍了一層七彩霞光,翩然若仙,簡直要乘著霞光升天。
王恬是健康城著名的美男子,但王悅是超越了美男的範疇,美男成了仙,自帶一股仙氣,隻要大哥出現,無論誰都會淪為他的陪襯,包括王恬。
恐怕我要一輩子仰望大哥了。
王恬怔怔看著采蓮船上的大哥,大哥走到了船尾,半跪下來,對著船尾的湖水伸出手臂。
大哥居然跪下了,真是罕見。修長的胳膊像個釣魚竿,微微垂下的手掌就是魚鉤,等著願者上鉤。
果然,船尾的湖水裏彈出一隻手,王悅抓住了這隻手,往上一提,一個烏發垂腰如水藻、蓬鬆的紅紗裙如錦鯉魚尾的美人魚上鉤,被王悅一把扯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