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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染絲之變(一)

  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昨日春來,今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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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致遠《雙調夜行船·秋思》


  一晃數日過去了,芝蘭已覺身子大好,心境亦不像早先那般抑鬱,除了夜深人靜時隱隱痛側心扉,總算可勉強入寐了,亦已漸漸習慣人前含笑人後噙淚的苦楚,終究比不得在家裏,可以任心任性哭笑由己。


  這日劉禦醫又來請脈。“恩,不錯,姑娘的脈象已經平穩,已無大礙了。”劉禦醫欣慰地點點頭,唯是憶及乾清宮那幕,複又補道,“不過,這病去如抽絲,得細心調養,急不得,尤其忌碰生水,否則恐落下病根。”


  芝蘭麵露一絲難意,複又盈盈道謝:“謝謝劉禦醫,也多謝您關照李四兒。”


  劉禦醫擺擺手,輕笑道:“姑娘言重了,從今日起,我便不來請脈了,隻是會開些補方,差禦藥房的太監依時送來,給你好好調理。”


  芝蘭忙起身福了福,連連道謝:“謝謝禦醫,也多謝魏公公。”


  魏珠淺淺一笑,道:“姑娘放心,劉禦醫既然吩咐忌生水,那便是碰不得,我自會吩咐伍貴生,姑娘可慢慢調理至五月。”


  劉禦醫會心地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芝蘭同銀月、慶芳一道送二人出了門,複要關門時,見李四兒怯生生地杵在門口。


  “四兒姐姐,可是來找我的?”芝蘭一怔,又親切問道。


  李四兒蒼白的臉上騰地燃起一抹潮紅,撲通跪下,低頭道:“謝謝姐姐救命之恩。”


  芝蘭忙忙攙起李四兒,微笑道:“不過舉手之勞,姐姐不必介懷,快快起來。姐姐既長我一歲,我該叫你姐姐才是。”


  “總算像點人樣。”慶芳低低嘟囔道。


  李四兒又對銀月、慶芳道謝:“多謝兩位姐姐照料,若不是銀月日日替我上藥,我恐怕……”說完,竟哽咽起來,銀月忙上前遞上帕子。


  “以前,我成日自怨自艾,總活在過去的苦楚中,竟不想這樣隻會給自己惹下更多禍端。如今……我已醒悟,既然九死一生活了下來,便得活出點樣子來。”李四兒篤定地說,眸子裏似簇著一團火。芝蘭不由地被炙到一般,竟生一絲畏意。


  “這樣想便對了,瞧瞧你之前的樣子,著實惹人厭煩,成日繃著臉。”慶芳不經頭腦般脫口而出。


  “慶芳姐姐……”芝蘭尷尬地勸止道。


  “慶芳姐姐說的是,我如今已醒悟了。”李四兒竟對慶芳的責難全盤受下,低低地福了一禮。


  慶芳倒有些許不自在,接著道:“你別這樣……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不過隨便說說罷了,你別……上心。”


  銀月也忙忙圓場道:“四兒姐姐,慶芳姐姐向來有口無心,慢慢你便知了,千萬別放在心上。”


  李四兒會心地點點頭,瞬時竟泛出一絲破天荒的笑意。芝蘭不禁欣慰地讚道:“姐姐笑起來真美。”


  “就是,還是開開心心的好。”慶芳搶白道。


  “恩……我還有活要幹,先過去了。”李四兒福了一禮,便蹣跚離去。


  “她這般模樣就得去當差?”芝蘭關切地問道。


  “打能下榻那日便去當差了。”慶芳回道,“她可比不得妹妹有人照料,這歇一日,伍公公和林嬤嬤都恨得咬牙切齒。”


  “那——”芝蘭不禁憂心起來,離五月尚有半月有餘,伍公公竟會應允?

  “一提曹操曹操就到了。”慶芳低低說道,朝院子那頭努了努嘴,隻見伍公公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喲,芝蘭姑娘氣色不錯呀。”伍公公隔老遠便寒暄道。三人皆忙忙福了一禮。


  芝蘭笑著道謝:“多謝公公照料。”


  伍公公擺擺手,道:“哪裏的話,魏公公已吩咐,姑娘隻管安心養病到五月,若是那時還未痊愈,再養養也無妨。”芝蘭又微微福了一禮,銀月和慶芳皆張口訝然。


  “這以往的事……姑娘別放在心上,我嘛……是個粗人,說話……欠周全。”伍公公拱手低頭賠罪道。


  “公公言重了,這樣是折煞我了。”芝蘭急忙回道。


  “不介意便好,那趕緊進屋養著吧,這四月雖天氣變暖,這風還是涼的。”伍公公竟噓寒問暖起來,芝蘭不禁微微覺得慎得慌,依舊行禮道謝。


  伍公公轉又對銀月二人道:“你們要好生照顧芝蘭,這差事我已吩咐林嬤嬤給你們減了些。”這二人皆喜滋滋地稱是。


  待關門入屋,芝蘭拾起銀月放下的繡品,接著縫起來。


  “姐姐,這是做什麽?針黹勞神得很,趕緊好好歇著。”銀月一把搶過繡品,催促道,“還是上榻歇著吧。”


  “我已大好了,這樣閑著,讓局裏姐妹如何想?”芝蘭低低憂慮道。


  “這個……妹妹大可放心。”慶芳說道,“姐妹們私底下都稱讚妹妹,自妹妹來了之後,伍公公可是收斂了許多,姐妹們也得了福,不過多洗兩件衣裳罷了。再說,銀月和我也都日日在當差,我們自會幫妹妹分擔。”


  “等過幾日,我徹底好了,我便跟林嬤嬤說,給大家去晾衣服,這樣便未碰生水,又不用遊手好閑。”芝蘭笑著說道。


  “妹妹,你就是心眼太好。”慶芳搖搖頭道,“這要換了我,巴不得日日閑著。不過禦醫說的對,還是小心的好,萬一留下病根可不得了。妹妹是有福之人,還有享不完的後福呢。”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銀月也隨著咯咯直笑。芝蘭略略擠出一絲微笑,心底卻一片薄涼,隻要那人不曾誤解,便已是福氣了。


  乾清宮布庫房,玄燁與容若摔得正歡,梁九功聶聶來稟:“皇上,裕親王求見。”


  “請他上這兒來。”玄燁站起,魏珠急急上前拭汗,又呈上了茶水。玄燁漫不經心地抿了抿,招招手,捎了個眼色。魏珠趕緊給容若上茶。


  “謝皇上賜茶。”容若輕輕拱了拱手。


  玄燁漫然淺笑道:“小珠子說,浣衣局那邊已大好了,調養至五月便可痊愈。”


  容若一怔,竟不知如何接話,唯是擠出一縷笑。魏珠詫然,初時以為主子對那丫頭有意,自貶浣衣局一事又覺著應是容若,遣禦醫劉聲芳時複又覺得應是主子,此時倒是……聖意難測,唯是這丫頭得好生照料便是。


  福全笑盈盈地進屋行禮,道:“臣叩見皇上。”


  “不必多禮了。”玄燁迎上前攙起福全說,“想宣你來好久了,擇日不如撞日,咱兄弟二人許久未盡興地摔過一回了。”自龍抬頭後,兩人較往昔疏離了許多,除了朝堂之上因政務有所交流,萬壽節上亦隻略略寒暄了幾句。


  福全笑了笑,說道:“臣樂於奉陪,隻是請皇上手下留情,臣那點功夫皇上您也清楚。”


  “切磋技藝,朕自不會留手,你也須全力以赴。”玄燁使了個眼色,魏珠趕緊吩咐宮人重新擦拭地麵。


  福全笑著寬衣,接道:“那是自然,臣窩在家裏已有數日,早已技癢難耐。”


  這君臣三人難得又複聚一堂,竟一連布庫了個餘時辰。待裕親王回府,已天色微暗。西魯克福晉正候在府門前翹首盼望,見王爺馬車輕緩馳來,便款款出府迎接。


  “王爺回來了。”西魯克氏迎到馬車前,盈盈笑語。福全些許詫異,又複湧一絲感動,道:“怎的一直候在府門?入夜天涼,小心傷風。”


  “隻要王爺安好,這算不得什麽。”西魯克氏浮起一絲羞意,亮了亮眸子,關切問道:“今日麵聖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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