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當年
“這件事情追溯起來,要說到二十多年前了。”燕珺揚起臉看向大殿門外,一臉追憶。
蕭太後滿臉驚訝,剛想發問,張開口愣了愣,卻還是決定安靜聆聽下去。示意伺候的人給自己加半杯茶,靠在軟椅上,很有些一派安詳的味道。
“那時候天下還算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生活樸實卻安詳。”
似乎被燕珺的幾句話所吸引,連高坐龍椅上的皇上都坐直了身子,認真聽他講起故事來。
“有一對兩小無猜的少年男女,家族殷實,生活很是安樂。隻是後來不巧,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在少女的懵懂歲月裏,奪得了愛慕的目光,抱得美人歸。故事既然進展到如此,少年也無可奈何,隻願兩人和和美美白首不相離。”
太後放下茶杯,皺了兩條柳眉,“燕世子這故事,未免太長了一些?”
“太後莫急,這就要講重點了。”燕珺安撫似的一笑,看了看一臉認真聆聽模樣的眾人。
“隻可惜,少年的祈願落了空。那姑娘雖如願嫁給了心上人,然而懷著肚子出嫁的人兒卻並沒有機會享受到太多愛情。丈夫妻妾如雲,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相陪。偏偏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未出生便礙了人眼,懷胎十月,不知曉廢了多少心思躲過了種種危機。”
話說到此,停頓了片刻,瞧太後悠哉喝茶。
“怎麽不說了?繼續啊?”察覺到場麵的沉寂,太後挑起眉,瞥了眼燕珺。
“後來嘛……後來孩子經曆千難萬險生了下來,那女子以為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畢竟在那樣的大家族裏,她生下了一個好端端的男孩子。然而她太過天真,直到此刻才發現,薄情的丈夫又有了新歡,早就不如最初那般在意她。同年輕的姑娘比起來,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終究是過了氣。”
“哎,自古男子多薄情,女子始終,是悲劇的代言。”太後輕歎,忽然感慨。
“男子薄情女子悲情,在這世上確實所見甚多。本來這也是正常,在大多數家庭裏,這樣的故事是在太稀疏平常,不足為外人道也。隻是……”
“隻是什麽?”太後問。
“隻是那個花了許久終於想明白的女子,剛決定往後好好教養兒子的時候,竟慘遭另一房姨娘的毒手,設計把人弄出了家族,一路追殺。最後落的個慘死的下場。”
“竟是如此結局。”太後聲音低沉,搖了搖頭:“這世上的事啊,實在是說不清楚。鳴者鳴之,歌者歌之。泣者泣之,傷者傷之。”
兀自感歎了幾句,又覺得奇怪,問:“燕世子說的這個故事,到底有何用意麽?”
“太後認為,落得慘死的,是否是那母子二人?”
“既然都遭了這些暗算,怕是要斬草除根,不死不休的吧。照理說來,應該是母子二人都含恨而終了。”
“太後英明。照常理的情況來看,自然會是這樣的悲劇結局了。”燕珺勾了勾嘴角,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笑意。忽然話鋒一轉,溫柔的嗓音瞬間如刀子一般鋒利起來:“太後,燕珺冒昧,想要問一問,二十三年前,宮裏離奇失蹤的穆貴妃,是怎麽樣一回事?”
太後一愣,本來平靜的臉上瞬間僵硬了許多。血色一絲一絲退去,最後變得慘白慘白。她緩緩抬起頭,默默看向燕珺,本來一直在飲茶的嘴唇,不知為何隻覺得幹巴巴的很不舒服。她說:“燕世子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因為二十三年前就在後宮的人,如今剩下的已然不多。更何況,是知曉事實之人。”
“不知道燕世子是哪裏得來的消息,不過很可惜,你那些情報,怕是出了些差錯。哀家並不知曉穆貴妃的事情,畢竟穆貴妃是後來進的宮,哀家與她並不相熟。”
“太後怎能說與穆貴妃並不相熟呢。要說當時的整個後宮裏,怕是之後太後最是了解穆貴妃了。穆貴妃喜歡去哪裏遊玩,穆貴妃喜歡吃什麽茶點,穆貴妃都幾時用膳就寢,穆貴妃有些什麽小習慣,怕是太後都一清二楚。”
“燕世子真會說笑,哀家怎的會知曉那些。哀家自小便進宮跟了皇上,並不太常出門走動,莫說是穆貴妃了,整個後宮的娘娘,哀家都沒有太過於相熟的。”
“是啊,太後了解的那些,都一個一個相繼慘死了。”
太後眉頭擰的極深,端著茶杯的手都有些顫抖,手心用力,連青筋都隱隱浮現了出來。“燕世子怎的忽然說這樣的話。好似這些事情都同哀家有關似的。後宮曆來是容易出事故的地方,泥潭水深,進來了,自然甚少有能掙脫的道理。至於那些慘死的娘娘,哀家也隻能替她們感到遺憾。”
“太後。穆貴妃的兒子,是叫趙哲吧。穆貴妃進宮之前已經懷了孩子,那時候皇上對她寵愛有加,發了話說若生男兒,便賜名‘哲’,寓意學識淵博,彬彬有禮。微臣沒有說錯吧?”
“這個……哀家還真有些記不得了。不過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哀家也記得皇上有提前就賜過一個名字,喚為趙哲。”
“太後記得就好。微臣就怕太後是一丁點兒印象也無了。”
“怎麽了?做什麽忽然問這個?”
“太後一定不知曉……”燕珺停了話頭,衝太後眨了眨眼,一臉神秘。也不看別的地方別的人,隻是似笑非笑著,目光久久落在太後臉上。
直到太後有些受不住,張開口準備說話。
燕珺總算搶在之前,繼續道,“趙哲他……並沒有死。”聲音刻意壓低,很有一些滲人。
那低沉的音調猶如魔咒一般緩緩在大殿裏飄動,繞著蕭太後轉了一圈又一圈,隻覺得好似有尖針一般的冰狀物體一根一根狠狠插進自己的皮膚,痛徹心扉的疼。而後竟凍結了血液,全身冰涼。太後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沒有辦法做任何思考。
趙哲他……並沒有死。
這魔咒簡直是世界上最惡毒的毒藥,不會一沾斃命,反倒是一點一點滲透皮膚,將人腐蝕,緩緩的讓你受盡折磨。
“不可能的。他早就死了。在十八年前,被火燒死了。”太後聽見自己空洞的毫無溫度的聲音。但是她控製不住,隻能無力的,任由自己開口。
“很遺憾,您失算了。事後屋子裏留下的四具屍體,不過都是替代品。唐氏夫婦雖說被你無辜殘害,好歹被救下了遺體,存入棺中。至於趙哲和當時的那個小丫頭,分別被兩批人救了下來,好端端的養大了。”
太後霍然瞪大眼睛,滿臉都是不知名的固執堅持:“不可能!他早死了!整個趙家的子嗣都死了個幹淨,隻有我煦兒才是真正的龍種,我煦兒才是命定的天子!”
“嗬嗬,太後您這笑話說的實在有趣。您當初那般心狠手辣害死了趙家多少子嗣,連女嬰都不肯放過。後來又逼得我娘抱著剛出生的我出逃,竟還不罷休,偏要對她趕盡殺絕。你到底是從哪裏找到了底氣,說趙煦才是天之驕子?”
“你娘?你……你……”
“是。我就是你一直想要斬草除根卻不幸失手,苟且偷生下來的趙哲。我娘便是被你逼死的穆貴妃。如何,你當初心心念念想要殺死的嬰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龍活虎的過了十幾年,現在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挫敗?”
“竟然……竟然是你……”
“是啊。就是我。你一定不知曉,燕王爺同我娘是青梅竹馬,他花了五年時間找尋到我,把我救了下來,又搶在你之前布置了現場,讓你誤以為我再也沒了活路。隻可惜,你千算萬算,最終還是失算了。”
“哼。哀家一世英名,倒從未料過會毀在爾等小兒手裏。我隻恨,隻恨當時心軟,沒有直接在宮裏就抹殺了你母子二人。隻恨那些廢物讓那賤人自己跳了崖,留了你一條賤命。隻恨我太過於自信,竟然沒有再徹查一番,生生讓你逃出升天。”
“是啊,所以我的確應該感謝您,感謝您留下了我一條賤命。對了,說起來,其實我還應該喊您一生‘母後’。嗬嗬。母後。”他呼喚的聲音極其溫柔,好似兒子在喊自己的親娘一般。隻是這聲音聽在蕭太後耳裏,猶如驚雷一般,在耳旁狠狠的炸開,震的她一陣恍惚。
“啪”!她用力砸了手中的茶杯,杯子碎了一地,地上暈了一大圈水漬。還有泡開了的茶葉,一片一片粘在一層不染的地上,很有些突兀。
“不要喊我‘母後’!”她尖叫,狠狠瞪著燕珺。一雙眼紅的如同生病了一般,著實有些嚇人。“你沒資格喊我‘母後’!你不過是個雜種,是那個野女人的孩子。和我有什麽關係!我這一生不過隻有一個兒子,就是當今皇上。趙家也隻有這一個子嗣。其他人早就死了。早就死幹淨了!”
“雜種?我是前皇上的親生兒子,和太後您的皇兒同出一脈。您怎麽可以說我是雜種呢。若我都是雜種了,那您的寶貝皇兒……”燕珺輕勾了嘴角,笑的魅惑。他斜眼瞧了瞧高坐龍椅之上的男子,眼睛裏不動聲色的閃過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