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自裁
趙煦坐在高處,低著頭默默看著下方的動靜。不知為何一向明亮的大殿裏難得的有些陰暗。下麵的人都不太能把他的表情看的分明。
故事講到結尾的時候,趙煦心裏麵很為那對可憐的母子感到可惜,覺得這天底下有些人實在是可惡,草菅人命卻竟然不會坐立不安。
當燕珺提起那些事情都是蕭太後所為之時,他一臉愕然,心裏麵雖然知曉他母後很有些手段,但是還並不能完全相信那是他母後能做出來的事情。
直到蕭太後聽說燕珺就是趙哲的時候竟然承認了自己的行為,趙煦卻不知為何竟然不覺得詫異了。
隻是心裏麵空落落的,好似漂浮在空中的羽毛,懸浮著總也落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一副表情來麵對他的母後,麵對他這個遭遇曲折的哥哥,麵對他的文武百官們。於是索性把頭埋的更低,將自己的臉隱藏在黑暗之中。
唐沐姿抿著唇站的筆直。她悄悄轉頭去看圍在兩旁的諸位官員,發現不少人都一臉詫異,有文弱一些的甚至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緊緊捂著嘴,一副很難接受的模樣。
唐沐姿搖搖頭,暗歎一聲。重新把視線落在了大殿中央的兩個人身上。
“你胡說!趙哲早就死了。天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裏聽到的消息,在這裏冒充趙家子嗣。”
“我是不是冒充的,太後心裏麵怕是已經有個數了。若是您堅持要一口咬定我不是趙家人,那麽……”燕珺掃視整個大殿一圈,沉默一會兒。見有人偷偷抬眼看過來,又匆匆低下頭故作鎮定,輕笑了一聲:“我找出證明便是了。”
話一落下,許多人都動了動腦袋。不敢光明正大的抬頭看,便隻能用餘光瞧。燕珺知曉,這些人,其實也很是迫切的想要確定一番的。
於是輕笑著朝朱瑛佑揮了揮手,低聲同他說了幾句話。待朱瑛佑退出了大殿,這才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台階跟前。“其實要作出證明,也容易的很。微臣有個法子,不知皇上肯不肯讓微臣一試。”一邊說話,還恭敬的彎了彎身子。
“燕世子請說。”詫異於對方的舉動和態度,又不能表現在臉上。皇上隻能點點頭,故作冷靜。
“自古相傳,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兩個人是否有關係。相信諸位都知曉滴血認親。皇上是蕭太後所出,同微臣不是一個母親。若是微臣和皇上的血相融在一起,那麽便能確定微臣同皇上是血親。若是如此,微臣是不是趙氏血脈,諸位也能有個判斷了。”
說完話,抬頭看向皇上:“皇上意下如何?”
“也罷,便照著你的辦法一試吧。”
話音才落,朱瑛佑端著裝了半碗清水的白瓷碗走進了大殿。
燕珺又看了眼皇上,垂下眼瞧了瞧碗裏的清水。從朱瑛佑手裏接過匕首,在自己食指指腹上用力一劃,腥紅的血便滲了出來。往碗裏滴了兩滴,也懶得再管手上的傷口,接過瓷碗,笑眯眯的看向皇上。
皇上朝恒公公點點頭,於是恒公公走上前拿起了碗和另一把匕首,送到皇上跟前。依照燕珺的動作,皇上也在指腹上割了一道小口子,將血擠進了碗裏。而後恒公公端著碗走下了台階,站在大殿中央。
周圍的官員不動聲色的往前靠了許多,都秉著呼吸一眨不眨的盯著碗裏的動靜。
隻見新滴進去的血液緩緩沉了下去,同之前的一大滴越挨越近,最後,竟然滲透進去,兩滴血融合到了一起。
吸氣的聲音再也止不住,官員們都詫異的緊盯著燕珺。
燕珺輕笑,又從恒公公手裏接過了瓷碗,走到蕭太後跟前。他低聲說道:“母後,如今,您可能不得不接受我這樣一聲尊稱了。”
蕭太後抱有的最後一絲僥幸也失了個幹淨,她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
“是。當初是哀家派人追殺你們母子,也是哀家為了以防你將來回朝奪了我兒的皇位,所以趕盡殺絕,連帶著收養你的唐氏一家也要抹殺。”
“皇宮裏那麽多娘娘和皇子死於非命……”
“都是哀家。為了我兒可以安心坐上皇位,哀家必須消去一切隱患,不讓一絲可能造成威脅的事物存在。”
“外麵都謠傳太後獨攬大權,提攜外親……”
“也是哀家。雖說我兒做了皇上,但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哀家隻有不斷提攜姬氏家族,讓我姬家的女兒嫁入後宮誕下子嗣。雖說不能讓姬家篡位奪權,但是至少要讓姬氏血脈代代相傳,世世平安。要保我姬氏一脈太平,除了手握重權,不可能有更好的方法了。”
“所以您選了一批死忠,凡事親力親為,架空了皇上,自己管理朝野?”
“哀家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想要先穩住皇兒,讓他留下我姬家子嗣。待他冊立了太子,哀家便準備把東西一點一點交回到他手裏。”
“太後說的未免太簡單了一些。您手握權力的時間太久,莫說是將來。便是如今,讓您交出所有權力來,您怕是也舍不得的。自古如此,權力向來是令人向往的東西。誰人在得到了這麽美好的事物以後,還心甘情願拱手讓人的。”
太後瞅了眼燕珺似笑非笑的臉,索性閉上眼不再看他。“你說的是。哀家這一生,害人無數,罪孽深重。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都被自己所傷害。如今想一想,哀家的生活,著實過的悲哀了一些。”
“怎麽會。太後一世英明,殺伐果斷,揮手間可以讓滄海換了桑田。這是何等的氣魄。太後一介女子,即便是在這朝堂之上,又有幾人敢說自己不弱於太後的。不得不承認,太後若是身為男兒,定然是一代梟雄。”
“可惜哀家生來得了女兒身,束縛了手腳,隻能在背後使手段。”
“其實,若是太後當年忽然發了善心肯留下我母子一條性命,如今,您斷然還是那風光傲骨的蕭太後,更不用擔心皇上的地位不保。隻可惜……您偏要對我母子趕盡殺絕。弑母之仇,我不得不報。”
“嗬。哀家自以為聰明一世。可惜終歸還是應了古人的話,糊塗了一時。隻是糊塗的到底是哪一時,哀家怕是永遠都無法知曉了。到底是沒有放過你母子一條生路,還是不曾直接抹滅了你性命,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太後是大智慧的人,能不能想出來一個結果,或者要不要想出來一個結果,您定是自有決斷。”
蕭太後長歎一聲,忽然站起身來,轉過去直麵朝向皇上。她一步一步走上前,踏上階梯,走到了皇上身邊。瞧著這張看了二十幾年的臉,不自禁的就笑了起來。她喚:“煦兒。”是那樣溫柔慈愛,那是天底下最最疼愛孩子的母親才會擁有的聲音。
皇上身子一震,站起來伸手抱住了太後。他喊:“母後。”聲音裏透著哽咽,有些沙啞,卻也含著濃濃的深情。那是天底下最最熱愛母親的孩兒才會擁有的聲音。
“我的寶貝皇兒。”抬手輕拍了拍皇上的後背。
兩個人相對無言,隻能感覺到彼此都在輕微的顫抖。
大殿裏很安靜,誰也不願意打破這份難得的安寧。燕珺隻是彎了眉眼耐心的看高台上上演的那場母慈子孝,表情是一派悠然。
隻有唐沐姿會記得在這種時候轉過眼去看一看他,瞧著那張臉上清悠的表情,忽然就覺得心尖上一痛,連胸口都悶的喘不過氣來。她知曉,那張表皮的下麵,是一顆正在滴血流淚的心。看著別人母子相親,這個從小失了母愛的人,會怎樣的羨慕而又嫉妒。
於是又看了看周圍都沉浸在這氛圍中的眾人,不動聲色的小步移到了燕珺身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燕珺一愣,抬眼便瞧見了唐沐姿一臉擔憂。怔忪片刻,隻覺得心裏一股暖流緩緩而過,把覆蓋了心髒的那層厚重的冰塊融化了開去,溫暖宜人。於是忍不住的裂開了嘴角,衝唐沐姿笑的如同孩子一般。
兩個人正相對而望,餘光中忽然注意到太後動了動,推開了擁抱著她的人。
蕭太後伸手撫上皇上的臉,細細婆娑:“我兒長大了,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都可以獨立了。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判斷。煦兒,母後不能再照顧你了,往後你要自己疼惜自己,好好生活。母後再不阻礙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隻是你要專一一些,莫像你父皇那般,害人又害己。”
“母後!”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皇上抬手覆在太後撫摸他臉頰的手背之上,緊緊捂著她的手,好似隻要如此,便能牢牢抓住他的母後。
“如今芷嫣不在了,後宮裏還是有不少好姑娘的。不會有人再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也不會有人再加害你的皇兒。可惜母後當初太自私,以至於現如今,連個孫兒都沒有。”
“母後!”皇上通紅著眼,定定瞅著跟前的婦人。好像隻是一瞬之間,她忽然蒼老了幾十歲。從前的氣勢一下子消失不見,此刻隻是個遺憾未得一孫的可憐婦人。
太後勾起嘴角,勉強擺出個笑臉來。她是學過功夫的人,隻使了些力氣,便推開了皇上。轉過身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來。
“諸位大人。趙家得你們輔佐,姬氏代表皇上先同各位道一聲感謝。姬氏半生罪惡,被名利所累,蒙蔽了眼睛。怕是到了下麵,也要被怨者所怨,不知要到何時才能修夠功德再世投胎。姬氏不敢有所要求,隻求眾位大人念在為我朝盡心多年的份上,能夠繼續輔佐趙家,給百姓安康。”
話說到這裏,沉默片刻。再側頭仔仔細細凝視燕珺半晌。張了口,開開合合許多次,最終不過長歎一聲。轉過身往大殿門外走去。
眾人隻沉默的看著太後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拐角之處。隻聽見“砰”的一聲,忽然有侍衛尖叫的聲音:“太後!”
大殿裏的人皆是一愣,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隻有皇上大喊了一聲“母後”,想也不想,抬起腳便往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