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菊花令
見阮碩人和蕭王都煞有興致,我便示意琉璃去折了支開得正好的金齡菊進來。
向廳內早住了筷箸的眾人道:“既是小莞的提議,那我就忝作令官了。一會兒我背向大家,搖動手上的金玲為信,若是金玲聲停時,這朵花兒在誰手裏,誰就得為大家助個興,若是大家都叫好,那便能得了彩頭。不知諸位姐妹意下如何?”
廳上眾人聽了,隻有歡喜的,都道正當如此。
我心中明鏡兒似的——不過是以蕭王好惡左右罷了。然而依舊興致盎然的說道:“這彩頭麽,就是這滿院子的菊花,不過須得王爺親自為大家簪在發髻上。”
眾人聽了這句,倒真是生了許多歡喜來——自被納入府中,一多半兒的人想見蕭王一麵而不可得呢。
蕭王頷首道:“與其萎於枝頭,不如添作美人鬢邊香,方不負了這錦繡霜華。小莞的玲瓏心思,孤王樂在其中。”
於是我粲然一笑,將花遞給左側一位麗人後,轉身輕輕晃動手鐲。
那鐲子是金絲編織的軟鐲,上麵綴著綠豆大小的累累金玲,這會兒一起發出柔和悅耳的聲音。間或夾雜了麗人們緊張的催促、推辭聲。
約晃動了十來下,我停了下來。
轉身回望,菊花正傳在一位著蓮青色褙子的女子手中。
那女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鵝蛋臉盤兒,溫婉端凝,梳著燕尾圓髻,耳上墜著金鑲紫英墜子,頭上隻戴了五彩通草花。此時見菊花停在了自己手中,初時有些驚訝,旋即便落落大方站起身來,向著蕭王、阮良娣和我的方向深深一福。
“妾身棲霞閣東廂徐氏紈素,請王爺安。請兩位夫人安。”
她的話叫我心中更明白,自今日起,在府中我已與阮良娣並立——在外她是良娣,可在王府內我更是蕭王新寵。隻是,我飛快的看了眼堇夫人的方向,暫時收斂了心神。
耳邊聽徐氏款款言道:“妾身愚魯,不曾學得什麽,隻幼時家中長輩給過一冊《鬆弦館減字琴譜》,如今能彈撥的三兩聲。這便獻醜了。”
我淡淡一笑,是個謙遜會說話的,至於是不是真的識大體——琴譜是古人構造,彈奏的節拍卻受控於撫琴人的心理律動,一會聽了其琴音便知徐氏格局。
接過湛露抱來的雪奴兒。這小東西素來愛嬌的,便拿頭蹭我的手,我輕輕敲了它一下才消停些,伏在我膝上安靜了。我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撫弄著雪奴兒柔軟的皮毛。
抬頭見徐氏侍女已在花廳諸人中間為她安置好琴,並點了香,徐氏正端坐凝神,我便微合了眼,隻看入耳是何音。
我撫弄雪奴兒的手停了下來,居然是《碣石調·幽蘭》。
睜開雙目看了過去。廳中麗人們各自低聲嬉鬧,或吃著席上菜肴點心,或與相熟的敬酒致意,或是貌似文秀的坐在那裏,卻拿一雙妙目看著蕭王,盈盈眼波欲語還休。
徐氏能在這樣花團錦簇、人心紛擾之中清心靜氣,彈奏此琴曲,真是好定力。
我看蕭王以手支頤,卻也微闔雙目,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有一會兒了,多半已
被琴曲吸引,正側耳聆聽。不由微微笑了。
徐氏一曲撫完,婷婷立於廳中,“妾身技疏才淺,擾了王爺和諸位清聽了。”
蕭王不由失笑,言道:“紈素的琴,手法嫻熟還在其次,妙哉其意韻然,得於聲外,這還有擾清聽,那清商樂、宴樂大曲隻可從此廢了罷。”
阮碩人之前許久未做聲,此時開口道,“妹妹的琴聲,平遠之意衝融而縹縹緲緲,碩人心服口服。”
我不由看了阮良娣一眼——原來她倒也不是一味的拈酸、算計,亦有公允之處,於琴音上的造詣也非等閑。
回過神來,向蕭王言道:“王爺和阮姐姐既然交口稱讚,必是好的了。那王爺看這彩頭……”
蕭王神情鬆快,心情極好的樣子,抬手招徐氏,“你過來。”
徐氏依言走近,並無一絲忐忑緊張的神色。
旁邊琉璃早已從小丫頭們手中接過擱著菊花的剔紅漆盤,奉了過來。盤中都是新鮮折下的菊花,品色各異。
蕭王從上到下打量徐氏一眼,從盤中撿起一朵花,笑道:“這朵如何,可喜歡?本來你琴音雅和超然,正配喜容菊,可你著蓮青衣衫,若配上倒太過素淨了,不如就這朵紫線霞飛吧!”
徐氏抿唇一笑,略蹲下身子。蕭王便將手中花兒簪在她鬢角——果然與她本來的裝扮相得益彰。
看來蕭王兼收並蓄,連閨閣女兒打扮配色也是懂的。心中這樣想著,臉上便笑了出來。
蕭王看見,戲謔笑道:“小莞為大家賞菊行令,勞心勞力在前,為孤王薦美在後,讓孤王四季同春,百花同醉,正當這朵桃花春曉。”說著將一支粉色菊花簪在我的發上。
又在阮良娣發上插了一朵欒風喜雨的淡黃色木香菊。
許是看見了堇夫人在下首不無落寞的表情,蕭王指著盤中一朵汴梁綠翠,道,“這朵給堇儀”。
堇夫人聞言驚喜不已,趕緊站起來謝了蕭王,接過琉璃托在手中的花,自己插在了高髻上。又問自己的侍女是否簪穩了。
我默然,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不患寡而患不均,蕭王的愛寵,必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
今日我高坐於蕭王身側,待到明年此時,不知又是怎樣的情形了。低頭抿了口菊花酒,清涼甜澀。
徐氏謝過蕭王,款款回了座位。其他麗人對她或多或少有些羨慕或嫉妒,有些性子淺些的,立時就在臉上擺了出來。
正要繼續行令,忽見晉安行色匆匆來在花廳外十步遠,喊了小德子過去耳語。
隨後小德子快步進了花廳,躬身在蕭王身邊,幾乎悄不可聞道:“王爺,宮裏有消息遞出來。”
蕭王看了近旁的我和阮良娣一眼,“講。”
小德子便用了我和阮良娣能聽見的聲音,低聲稟道:“今日午後,皇上賜死了林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