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過家家
將優曇花搗碎取汁液一份,加進去百年靈芝和百年人參各一份,再加以一百八十七種珍貴藥材研磨混合成的藥粉一份,和樹頂上取來的未融的雪一起和勻,撚成藥丸,滴入血液,再用刻上封魂咒的木盒封好不讓藥效揮發……
七葉對著寫得密密麻麻的藥單加加減減地算了好久,又仔細對著抓來的藥材確認了幾遍,發現確實精確無誤,才終於將藥方確定了下來。
藥方的主藥是優曇花,是月朦朧在七轉輪回燈的指示下從雪山邊上帶回來的,看起來晶瑩剔透活得正好,月朦朧便以為它必定還活著,一直小心翼翼地照料著,可事實上,從離開雪地的那刻它就已經死了,她所照料的,不過是一株藥效被削弱了大半的死花罷了。
將優曇花捏在手中,看著幾乎和雪融成了一片的優曇花,七葉覺得有些悲哀,她一直想要贏一次,但到底費勁全力也隻是勉強沒輸罷了,又或者她所做的一切,到頭來換來的不過就是輸的晚一些,畢竟人算總是不如天算的。人的精力和生命有限,怎麽都比不過日月同壽的上蒼,以有限算無限,到底還是有些太過不自量力了。
可她在這一方麵已經不自量力慣了,這麽多年過去也沒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不妥。他設好陷阱等她跳,她偏就要在陷阱邊上站著,若非跳不可,她自然也要做好萬全準備,為的就是即便遍體鱗傷也能夠從陷阱之中再爬出來,不要讓他如意。
她從來很有自知之明,唯獨對於命運,她從沒有半點認命的自知。
即便這次依舊是陷阱,她也會毫不猶豫往下跳。他要保她的命,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得救她,而她要救銀柃,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往陷阱裏跳。與以往不同,這一次,她心甘情願。
什麽雪山荒地高山險阻都好,她都會去,什麽蝕骨毒藥都好,她也都會服下……
……
銀柃回來的時候七葉已經將裝著藥粉的瓶瓶罐罐和紙包擺滿了桌子,成果之大看起來就像尋常醫館的夥計忙活了好幾天的工程量。之所以形成這副局麵,倒不是銀柃回來得太遲,事實上他回來得挺早,距離他入睡的時間還有半個多時辰,時間還寬裕得很,主要還是因為七葉動作太快處理藥材的方式太過與眾不同,一個時辰不到,就已經將藥材研磨了近半。
銀柃一回來,便搬了張小凳子坐在了七葉前方,直勾勾看著她,一副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躊躇模樣。
七葉手不停,瞟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有什麽話快說,畏畏縮縮要說又不說的,猥瑣死了。”
銀柃握了握小拳頭,似有些不好意思:“青枝,你來當我娘親好不好?”
七葉聽了絲毫不為所動:“我不一直對外宣稱說你是我兒子嗎?”
銀柃搖頭:“我不是說這個。”
七葉搗藥的手頓了一下,一臉好奇:“那是什麽?”
銀柃小臉顯得有些憂傷:“別人都有爹爹和娘親,就我一人沒有。”
他生來就是一棵銀鈴樹,一直到了靈智開化有了自我意識,山穀之中也隻有他一棵是開了靈智的木靈,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連朋友都沒有一個,自然不知道有家人是什麽樣的感覺。可他剛剛出去轉了一圈,坐在台階上觀察來來往往的人群的時候,突然就很想體驗一下有雙親家人的感覺。
七葉讓他出去實踐,那麽實際體驗,應該也是實踐的一部分才是。
七葉有些好奇銀柃因何升起了這樣的想法,想了想,問道:“你和外邊的小家夥一起玩去了?”
銀柃嗯了一聲。
七葉再次試探道:“所以你想玩過家家?”
銀柃認真地反駁道:“不是過家家!”
“哦,那是……”七葉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換了個詞,“體驗生活?”
“嗯。”銀柃很是讚同地點了點頭,對七葉新換的形容詞表示十分滿意。
“……”
七葉沉默片刻,提點銀柃:“其實若是家人的話,你其實已經有了啊。”
銀柃啊了一聲,不明白七葉所言何意。
七葉解釋:“我教你為人處事,教你讀書寫字,教你認識人世,這不就是一般雙親教給子女的事情?帶你遊玩,給你做飯,和你住一塊兒,不就像是家人一樣了嗎。”
銀柃有些懷疑:“是這樣嗎?”
七葉點頭:“是。”
銀柃繼續道:“可你隻有一個人啊!”
“你就當我可男可女,可攻可……”七葉自覺口誤,呸了一聲,繼續道:“可柔情可霸氣,身兼兩個身份根本不在話下。”想了想,又加了句:“而且,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責任也好,擔當也好,所有的美好品德都是互通的,並不分男女雌雄,所以你並不需要擔心我會把你教養成一個優柔寡斷的娘娘腔。”
銀柃似有些被說服,皺著淺淡的眉毛想了想,小拳頭突然一敲手心,道:“可隻有一個人的話畢竟是不完整的呀!”
七葉看著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停下來手中的動作,皺著眉頭想了許久,問:“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說完閉上眼睛感應了片刻,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你沒事和他混一起做什麽?”
銀柃一看外邊那人的行跡已經暴露,頓時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來:“不行麽?”
“……你開心就好。”
“所以你是答應了麽?”銀柃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七葉無力地點了點頭。
銀柃一臉興奮地衝出了門外,對著牆頭上坐著的人說道:“你說得對哎,青枝她答應了!”說罷,突然又問了句:“你剛剛說你叫什麽來著?”
“風輕揚。”
風輕揚從牆上站起來,拂了拂衣服上的雪花。他此前看到小家夥正一臉落寞地坐在台階上看著來往的人群發呆,出於想要達成某種目的的考慮便死皮賴臉地靠了上去,結果和他一起坐了半晌後眼尖發現了他心中的症結,便明裏暗裏地給他洗了洗腦。他本意是打算讓他勸七葉找個人家比如他家表弟給嫁了的,誰曾想小家夥理解偏了。他略一想,也罷,理解偏了就理解偏了,理解對了有理解對了的玩法,理解偏了自然也有理解偏了的玩法。所以,便一路跟著銀柃一起回來了。
“你先把門打開讓我進去。”
風輕揚指了指右手邊的偏門,院子上方和瓦簷上拉了許多絲線,絲線不知是用什麽做的,奇異得很,稍一碰觸人便感覺似墜到了火海之中,全身似火燒一般滾燙無比。看起來絲線拉得隨意無比,卻全然沒有半點可供人進入的空當,風輕揚絲毫不懷疑要是有人敢強行闖入,絕對會落一個生不如死的下場,就像,當初火雲門的少門主嚴無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嚴無涯是被“凍”死的,而闖進院子去的人則會被“燒”死。而店鋪的木門和邊上的這道偏門顯然也被動了手腳,明明看起來隻是兩扇尋常的木門,卻仿佛有萬斤之重,除了七葉和銀柃他們二人,旁人愣是如何推都推不開。
“聽說是風樓主你給銀柃出的主意,要他真找一對雙親來玩過家家?”
七葉將石臼中見血封喉的殘末清理幹淨收拾好,執著刻刀在一塊看似樹根的藥材上飛速地揮了數十刀,將其切割成了芝麻粒大小,扔進了石臼之中,頭連抬都沒抬一下。
“七……青枝姑娘,縱然你文韜武略見識遠見比起好男兒都隻強不弱,可孤兒寡母就是孤兒寡母,無論你再如何麵麵俱到,對這孩子而言總還是少了些感覺的,實在是不如給他找個爹爹來得好。”風輕揚看著她神乎其神的切割技藝驚了一驚,一邊暗自讚歎,一邊指著銀柃說道。
七葉研磨藥材的動作停了一下,看著銀柃認真想了許久,突然覺得或許把之前的計劃變上一變似乎也是可以的,雖然她一向不如何待見風輕揚這人,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況且銀柃這小家夥生來就是一枚天生的腹黑,風輕揚就算想使壞也未必真的能把他怎樣。再往前一步說,若是她最終成功尋到了洛神花,待到銀柃從沉睡中醒來,她那時應該都已經不再了,倘使他想玩這個遊戲,那這幾乎便能算是最後的機會了。風輕揚說得對,有很多東西她是教不了銀柃的,不是她不會,而是她沒有時間。所以如銀柃所願,他想要的,她便給了吧。
“你想讓誰來演你的父親?”七葉問。
“他。”銀柃指著風輕揚道,這人的氣質,和他很多很多年前遇到過的一隻狼妖太像了,很有親近感,這讓他覺得十分容易入戲。
撲通一聲,風輕揚從凳子上栽了下來。
“雪映桃花的杯盞。”七葉瞟了風輕揚一眼,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風輕揚立即十分利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麵上的大難臨頭如同翻書一般隨之變成了壯士一去不歸還的悲壯。
次日,七葉帶著銀柃一起避過天玄門的守衛潛往了不落林之中,銀柃和奈何兩棵樹相見恨晚言談甚歡,一棵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口水四濺,一棵揮舞著枝丫和樹葉引起陣陣狂風,各自訴說著千年來的所見所聞,激動之餘引發的笑聲和晃動差點把正在奈何枝丫上掛著鈴鐺的七葉給震了下來。回到葙涼城之後七葉和風輕揚因為某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怒吵了一架,七葉氣極,當即就將一個藥盒交給了銀柃,又囑咐他每日服用一顆之後,就收拾包裹回了娘家,也沒說自己什麽時候回來,扔下了追出城門的銀柃和風輕揚二人在風雪中淩亂作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