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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妄念

  墨漣將一頭撞暈過去的女子翻轉了過來,隻見她麵蒙白布,眼纏白綢,生生將整張臉都裹成了一副染了惡疾無法見人的模樣,而事實上,她現在這麽一副除了骨頭和皮就沒剩下二兩肉的模樣看起來也確實很像是染了某種惡疾。


  隻是,蒙白布他能理解,大抵上在寒冬時節愛在臉上蒙塊麵巾的俠客其實多半不是像市井百姓閑聊時所言的是為了保持神秘的,而是為了保暖,特別是在這樣的雪山之中,蒙層布更是情有可原實在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可在眼睛上纏白綢又是為何?總不該是為了扮演骨架子嚇對麵山頭的他一跳吧?若真是如此,那麽在回來的路上也該把白綢去了才是,不然怎麽視物?除非這人是個瞎子,否則哪怕是神智不清,在察覺到不對的時候也該在第一時間把白綢撤掉才是,莫非是異能?

  最近異能變得如此常見了?


  墨漣自顧自地想著,突然想起來女子強行改變方向以至於撞到了牆上的事情來,那時候的她看起來並不像是無法視物的樣子,而且她方才分明是在頓了一下之後才突然強行改了方向的,是認出他來了?莫非……他們認識?

  墨漣想到此,原本打算摘掉她麵巾的手突然停滯了下來,不知為何,他忽然隱隱覺得有些恐懼,一時之間竟不敢去掀她的麵巾。他並不害怕相熟之人死在他麵前,此刻卻沒來由的覺得害怕。


  是太久沒遇到能夠與自己比肩的人,所以多少覺得有些失落吧。


  墨漣歎了口氣,有些自嘲,按捺著心裏的不安,將她的麵巾掀了開來。


  即便已早有準備,但當墨漣看到麵巾下那張麵頰凹陷瘦若骷髏的臉時他還是有些受到了驚嚇,尤其是當他從她幾乎麵目全非的臉上依稀認出來了她原本的樣子的時候便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狀若屍骨的女子,他認識。


  他上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來往此處的馬車上,那時石采兒的瘋病發作,他嫌煩,便掀開窗簾哄了她一哄,卻正巧撞見她衣衫單薄地站在路邊,在冬月的第一場大雪中,一手抱著個孩子,一手提了滿滿一袋的鈴鐺,背脊卻挺得筆直,像傲骨錚錚的梅花,無畏無懼,帶著清冷和倔強。那時候她雖然清瘦,卻也遠遠沒到達現在的地步,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並不相信會有人在不過短短十餘日的時間裏,能變成這樣一副模樣,即便是絕食也不能,何況她還吃掉了至少兩條雪蟒。無論如何,都是不應該變成這樣子的。


  他一直覺得她與別的女子很不同,那一刻則更是如此,她似乎每次總能給她帶來些新的驚喜,不斷推翻著他對世間女子所認知的極限,而這一次,她幹脆就顛覆了他對隱士高人的所有認知,他所以為他所知道的關於她的事,如今看來其實也不過隻是深潭中巨石中所露出來的小小一角罷了,而且還是虛實真假莫辨的一角。


  墨漣看向七葉被白綢纏住眼睛的一張臉,歡喜期待和絕望恐懼的神情不斷在她顯得有些驚悚的麵容上如同翻頁一般交織出現,那是妄念蟲的毒刺起了作用了。妄念蟲的毒素會將人把所有想要的東西、想改變的事情全部重現在人的麵前,在人的歡喜和期望達到最頂點的時候又將其以比之以往還要慘烈千百倍的方式毀去或呈現出來,讓人不斷地交織在極度的歡喜和嫉妒的悲傷絕望之中,來來往往,無止無盡,直至把人逼死,或者逼瘋。


  世人總有各種各樣的所求,哪怕是三歲的孩童,也會有想要的東西,更遑論是成人。求之而不得,得之而留不得,又或者求了得了留了到頭來卻發覺一切都變了模樣還不如最初就從未得到,光隻是這三樣,便足讓一個人鬱鬱半生。


  墨漣並不認為七葉是一個純白無暇不會有任何遺憾的女子,什麽都沒有經曆過的人長不成這麽一副連神情都讓人無從分辨真假的模樣。


  隻是她的歡喜顯得淡淡的,看起來更像是漠然多一些,可那些悲傷絕望的情緒映在她的半張麵容上,卻顯得尤為的真切,仿佛正置身於無盡的恐懼絕望中一般,讓人看得膽寒心顫。對於痛苦,她好像承受得太多了一些。


  “既然這麽痛苦,我便幫你一把吧。”


  墨漣有些不忍地將手指摁在了七葉的喉嚨上,隻要稍一用力,他就能夠將她的喉嚨捏碎,她的痛苦也就能夠完結,再不必經曆那些她不想麵對的事。殺人,這本該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可不知為何,此刻他卻隻覺得手像被石化固定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冥冥之中仿佛正有什麽東西在阻止著他,他隻覺渾身無力,心髒像充滿了什麽重物一般,墜得難受。


  “為什麽?為什麽要殺我?”


  七葉突然說出了一句話,聲音很漠然,卻又仿佛飽含著無盡悲傷,絕望,以及微不可查的奢望。墨漣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她突然清醒了,急忙將手收了回來。七葉還在斷斷續續地重複著,可墨漣再仔細聽,卻又分明什麽都聽不出來了。隻是她的聲音顯得空空洞洞的,回蕩在這空蕩的山洞之中,聽起來顯得無比的慎人。


  “你到底是什麽人?”墨漣恢複過來動作,喃喃念了一聲,突然想起她那時和銀柃說的那番話,她說她是青藤樹妖,他當然知道那是在騙他的,樹妖不會有體溫和鮮紅色的血,更不會對人心有著如此深入的把握。他剛練成的神通也沒有看到她的身上有任何的妖氣或者靈氣存在,她也不是他的同類,那麽她到底是什麽人呢?

  七葉仿佛聽到了他的話,夢囈一般的話語終止了下來,麵色灰白灰白的,半點血色也沒有。


  墨漣瞧著七葉有些不對勁,伸手在在他腕上搭了一下。見她脈象平緩有力,並無半點異常,手卻涼得嚇人,冷得就像是在摸著一塊冰,伸出另一隻手在她額上摸了一下,卻發覺她額頭燙得像火燒一般。墨漣眉頭微皺,覺得有些奇怪,手往下滑過七葉脖頸處滑向後背,一路對比起手和額頭兩處的溫度,發覺除此之外,她別的地方溫度雖然較之尋常人稍低一些,卻並無大礙,這是……


  墨漣手滑到七葉背上突然頓了一下,有些驚異,這是疤痕?她背上怎麽會有那麽多疤痕?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拉開她寬鬆得如同直接掛在架子上的衣物看了看,隻見目之所及之處全是觸目驚心的疤痕,那些疤痕中還有好幾道像是剛形成不久的,像是愈合得急,還沒來得及消去痕跡,與那些陳年舊傷交錯在了一起,像極了地底中盤踞的老樹根,醜陋之極。


  除此和身上尚未來得及拔出的妄念蟲毒刺之外,她身上並沒有什麽太過顯眼的瑕疵,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大概就是她太過蒼白的肌膚上多了許多泛著藍光的小斑塊,那是妄念蟲的毒刺釋放出來的毒素,毒刺似乎是被她拔掉了,不知她用的什麽方法,刺進去那麽深的毒刺,取出來的時候竟然硬是一點傷都沒留下。


  看來,她並沒有打算要死呢。


  墨漣在心中暗自歎了一聲,看著即便陷入幻覺之中卻依舊緊握著刻刀始終沒做出來什麽自殘行徑的七葉,覺得自己先前想要幫她結束痛苦的行徑有些可笑,不知怎的,突然就鬆了口氣,就連心中那一股縈繞不去的難受壓抑都顯得輕了許多。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打心底有多希望她能夠活下來,雖然這希望來得沒一點緣由。


  “你能活下來的吧。”墨漣又往七葉背上盤踞的疤痕看了一眼,半自言自語,半詢問著說道。


  都說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人,再遇到生死難關的時候命總會特別硬一些,因為即便再到了鬼門關,也還是能夠認識回來的路不至於迷失在黃泉途中,尤其是那些不止一次徘徊在生死之間的人,更是如此。光她背上的傷痕,這要是放在尋常人身上,隻怕都足夠讓他們死上好幾回了。但她活了下來,即便是不知因何而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副骷髏一般的模樣,還是能夠在凶猛的雪蟒口中活了下來……


  也許,她從來就一直都遊走在生死之間,從來就沒脫離過呢?


  墨漣被自己無端跳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目光複雜地在七葉身上又掃視了許久,最後搖了搖頭,將手掌往七葉手上的刻刀上一劃,將血滴入了她的口中,雖然還從未試過用這種方式能否幫人解毒,但多少是能夠有點用的吧……或許對於她來說,隻要能夠有一線生機,她就能夠抓住也不一定呢。


  一直喂她喝了大約一碗多的血,才隨便撕了塊布條簡單地把手包紮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了兩枚銀針,一根一根地將她身上妄念蟲的毒刺全挑了出來。


  “剩下的,就能靠你自己了。”將毒刺清理完,將七葉往火堆邊移近了一下,從外邊取回來冰塊做了一個冰包,敷在了七葉額頭上,又半自言自語著,半對著她說道。他其實想說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來著,但不知怎的,突然就很討厭聽天由命這個詞,總覺得一點都不適合她。


  她或許,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聽天由命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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