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恨不相逢未娶時
張涵雪接過電報，借著昏黃的燈光，勉強可以看清上麵張揚不拘的字跡：
吾妹涵雪鈞鑒：
熱河之變，來逾旬日，失地千裏，固有種種原因，釀成惡果，皆賴兄一人誠信未孚，指揮不當。兄已辭去一切公職，今東北軍改編四個軍，由於、萬、何、王任軍長。兄今日飛滬，自當戒除不良之好，擬飛赴歐美考察，徐圖救國之良策。萬望吾妹以東北軍為念，服從政府之命令，以圖長遠之計。切莫意氣用事，棄國家民族於不顧。吾輩已愧對東北父老，萬不能再負大義，一切當以國家大局為重，切記！切記！切記！骨血至親，萬望吾妹善加照拂，切莫步學成後轍。戰場凶險，吾妹珍重珍重珍重。
兄漢卿親筆
張涵雪沒有料到自己隻是睡了一覺，醒來已經天翻地覆，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向後麵倒去。秦陽銘一直在注意著張涵雪的反應，見狀手快的扶了一把：“你要撐住。”秦陽銘低低的說道。
張涵雪穩穩心神，強打起精神問那個通訊兵：“副總司令現在人在哪？”
“副總司令今天就飛上海了，夫人帶著公子少爺在上海等候，隨時準備出國。萬軍長讓我請你回去，其他幾位軍長都在等著你。”
張涵雪馬上明白他們的意思，咬緊牙關：“你替我轉告萬軍長等，一切照副總司令的安排，聽從中央政府的命令，以國事為重。”
通訊兵猶豫一下，看看在場的秦陽銘，欲言又止：“這……”
張涵雪背過身子，不再看那通訊兵：“但說無妨”
“東北軍內部群情激憤，多有不滿之語，幾位軍長希望張參謀能夠出麵處理。”
張涵雪大怒：“胡鬧，他們幾個帶兵多少年，現在這個局麵就鎮不住了？”
通訊兵打了一個冷戰：“大家都希望能夠打回東北，副總司令辭職，學銘少爺在國外，學曾少爺不善帶兵，學思少爺在南京，這張參謀也是知道的，這個時候總需要人出來主持大局？”
張涵雪冷笑兩聲：“究竟是想我回去主持大局，還要他們幾個想要挾天子令諸侯？”
通訊兵麵色通紅，不再言語。一直在看地圖的秦陽銘緩緩說道：“張參謀，你可能誤會了。如果真是這樣，他也不會一個人來了。”
張涵雪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剛剛是我不好，錯會了大家的意思。我明白大家想打回去的心情，我們現在失了根本，想打回去談何容易，必須等待時機，緩緩圖之。我張涵雪向各位東北兄弟保證，我們一定會打回去的。如有半句虛言，不用你們動手，我和副總司令會用這把勃朗寧手槍了結自己的。”張涵雪說道這裏拍拍腰間的槍套：“你將這些話轉述給各位軍長，請他們全力殺賊。”
通訊兵聞言大為動容：“那張參謀你呢？你不跟我回去嗎？”
張涵雪搖搖頭：“我現在回去，無端惹得中央那幫人疑心。與其如此，我還不如在此多殺幾個日本人。我相信，於軍長他們會明白我的意思。”
通訊兵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張參謀，我這就回去複命，保重。”
看著通訊兵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張涵雪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緩緩坐在椅子上，端過茶杯就是一陣猛灌，調整好情緒的張涵雪用袖子擦擦嘴：“那個，剛剛謝謝你了。”
秦陽銘故作不知，停下手中作圖的鉛筆：“什麽？”
張涵雪微微一笑：“不管怎樣，謝謝你。”
秦陽銘低頭用尺子在地圖上比劃：“沒看出來，你果然有點歪的斜的。”
“他們哪裏是真心想請我回去，民國二十年，在北大營都沒人聽我的，現在更不用說了。他們不過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句準話。”張涵雪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人間地獄。
秦陽銘覺察到張涵雪情緒不對，抬頭看了她一眼：“其實，他們都是張總司令從東北帶出來的人，不會那麽容易就被收買。”
張涵雪搖搖頭：“我倒不擔心他們被人收買。日本人屯兵榆樹關，各種威逼利誘，何柱國都沒有動搖。你不會懂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遊子心緒。”
“你是擔心他們等不到希望，喪失了打回去的鬥誌？”秦陽銘認真的看著張涵雪問道。
張涵雪歎了口氣：“你知道希望攢的越多，失望就越多，而失望最後會變成絕望。我隻能給他們保證，讓我們東北人殘存的希望變成現實。”張涵雪的眼睛不知道飄向了哪裏。
秦陽銘拉過椅子，坐在張涵雪的對麵：“難為你了，這些事情不該將你摻和進來的。”秦陽銘的情緒中帶著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憐愛。
張涵雪掏出那把勃朗寧手槍，借著燈光看清楚上麵的刻字喃喃自語：“這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之事。我雖然是女孩子，但我依舊是張家的孩子。”
秦陽銘疑惑的說道：“難道外界傳言都是假的？”秦陽銘有點激動，原來她不是張學良的紅顏。
張涵雪冷笑一聲：“傳言終究是傳言。我母親是帥府的三夫人，一直不受父帥待見，很早就搬到奉天城外的庵中居住。在我七歲那年，母親跟父帥恩斷義絕，離開奉天不知所蹤。父帥為了逼母親回來，對外隻稱我是壽夫人的外甥女。”
秦陽銘點點頭：“既然這樣，為什麽你還有這把代表張家人身份的手槍？”
張涵雪接著說道：“小時候，我自己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我母親是被我父親搶來的，甚至還說母親進府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我自己跑去問母親，母親告訴我‘你確實有一個姐姐或者哥哥，但是你確實是張家的孩子，這點你永遠不要懷疑’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母親。後來父親指著這把手槍對我說‘你是我張作霖的女兒，該給的我自然會給你。’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因為我知道，父親與母親是深愛著對方，隻是兩個人都不肯放下自己的麵子，所以母親出走，父親也抱憾終生。”張涵雪通過縫隙看到外麵的夜色，一如當初在灤州聽到父親死訊的那個夜晚，黑黝黝的看不見一絲光亮。
秦陽銘拿起旁邊的大衣給張涵雪披上：“上輩的恩怨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謝謝”張涵雪禮貌的道謝後，又望著漆黑的外麵：“也不知道母親現在在哪裏？她還好嗎？”
秦陽銘沒有來由的想把眼前消瘦的背影攬入懷中：“我出去看看暗哨布置的情況。”說完就急急的向外麵走去。
張涵雪穿上大衣，也向外麵走去。遠遠的看到秦陽銘的警衛把一封信遞給秦陽銘，風將兩個人的對話吹到張涵雪這邊。
“師長，這是夫人的信。”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信，你明天找個去後方傷兵，托他們郵寄。”
秦陽銘大步朝這邊走來，張涵雪急急轉身躲在黑暗處，看著秦陽銘擦肩而過，腦海中還在回蕩這剛才警衛兵那句夫人。張涵雪說不清楚到底什麽感覺，在夜色中站了足足有半個小時，露水打在衣服上微微有點潮濕。張涵雪拍拍自己的臉頰挪動發麻的雙腿慢慢往回走去。
南京，複興社訓練班。戴笠坐在椅子上翻看一疊照片。桌子前麵一個身穿中山裝的男人站的筆直。
戴笠看著照片上穿著軍裝的男人英俊瀟灑，女的雖著戎裝，但是依舊掩飾不住眉眼間的絕代榮華。照片中兩個人說不盡的親昵之態，戴笠覺得胸口有點發悶：“所有的照片都在這裏了？”
“是的，老板。這些照片從民國十七年到民國二十二年，有的是在奉天北大營，也有在北平飯店門口……隻要是能拍到的，我都按照老板的吩咐拍下來了。”
戴笠揮揮手：“行了，你下去吧。”
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一個身穿旗袍的高挑女人出現在門口。一雙眼睛春波蕩漾，眉角眼梢盡是風情。小巧的櫻桃嘴唇鮮豔欲滴。性感的大波浪卷發順著瓜子臉精致的輪廓柔柔的垂下，發梢的長度剛好停在那兩團凸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