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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今個兒夜裏下了雨,我本來還以為,他是趕不回來了。沒成想,他未到子時就回到府中。徐長風冒雨策馬,回來時身上濕漉漉的,我趕緊迎他進門。


  我問他道:“可要命人備些熱水?”


  “不必。”我之前早早就打發了下人去歇息,現在自是樣樣親曆親為。徐長風走到隔間去,我便跟進去伺候他。


  徐長風在軍中已久,並不常要人貼身服侍。他自己解了外袍,我便幫他掛起來,然後便走過去。“來。”我拿出絲絹,抬手輕輕擦拭他臉上的水珠,徐長風便停下動作。


  雨聲淅淅瀝瀝,燭火搖曳,時明時暗。我看著他的五官,那輪廓初瞧時覺得硬朗,現在仔細看了看,倒覺不遜於他另兩個兄弟秀致,眼睫如羽,在朦朧的火光下平添了幾分柔和。我的手滯了一滯,之前都未曾發覺,今夜細細瞧了,才見到他額角處有一道疤痕,顏色已是淺淡,但也有些狹長,從額頭向後延到頭皮裏去。


  徐長風扣住我的手腕,我一怔,方知自己失態。徐長風卻看穿了我似的,說:“刀劍無眼,有些舊傷,也是在所難免。”


  “三喜知道。”我輕點腦袋,隻覺熱流從手腕一點點地傳來,欲要將手抽回,卻被他抓住不放。


  我抬起眼時,他亦將手探來,將我鬢邊落發勾到耳後。


  徐長風向來跟我話不多,可他行事仔細,對我處處關照,時間久了,我就能漸漸察覺他的好。他稍一俯首,將嘴印在我唇上。被雨水淋過的唇有些冰涼,我微微一顫,不覺就啟唇迎他。親近之後,就聽他沉道:“去床上。”


  徐長風素來沒什麽花花腸子,親熱時也慣是直來直往,可這樣反是最不好應付。尤其今夜,我暗藏心事, 他又心細如發,又何嚐看不出我心不在焉。徐長風覆在我身上時,問道:“發生了有何事?”


  我原是想搖頭,可望著他時,心中頓生出一種沒由來的難受。這情緒毫無由頭,好似明明知道,那些思慮不過是無謂的瞎想,雖是能明白他,卻還是疑思難抑,又覺自己不甚懂事。我今日怕真是迷了心竅,腦子糊塗了,終究還是憋不住問他:“官人一直放著洛氏之物,可是……還念著她?”


  徐長風一聽,就靜了下來。


  我長在內宅,常聽那一屋子女人嘴碎,隻道世間夫妻多是親緣多於情緣,有的同住一屋簷下,還冷臉對著冷臉,不過是搭夥過日子。起初,我隻望與他相敬如賓,並不盼著他多愛護我,如此倒也管不了其他,時至如今,我對徐長風情份越深,心反是有違當初,妄念暗生,卻又覺這樣子,對他著實不公。可說到底,這公正不管是對誰,從來就不曾存在過。我隻想,便是他實話告訴我也好,我自跟過去一樣,當他顧念著舊人,這輩子不再去想這茬事。隻要,他的心裏,有我小小一處地方就行。


  不料,徐長風卻問:“你碰了我書房裏的東西?”


  “我……”我抬起眼,就看他神色微冷,頓覺心虛。


  徐長風興致頓失,翻身坐了起來。


  我忽覺十分後悔,洛氏為求和離不惜落發出家,任是這世間哪個男子,都不願再提起這樣的事情。徐長風過去雖也與我偶爾說起洛婉兒,也多是開心的時候,聯想我進門那時候,他和虞夫人母子之間貌合神離,對我也擺不出好麵色,想必……這件事,定然是他心中的一根利刺。


  我如同行刑之前那樣,靜靜地等他開口。徐長風卻站起來說:“我去書房裏待一待,你先睡罷。”


  我不由一怔,也跟著起來,他披起袍子出去前,我著急之下叫住他:“官人。”


  徐長風步伐一滯,頭也不回說了句:“日後,你都不許在再到我書房裏”他掀開門簾,大步走到了外頭去。


  自從這一夜之後,不知是有意無意,徐長風對我仿佛冷淡了些許。加之這陣子,他軍務繁忙,自然有不少煩心事,縱算有回來,也是極晚。我潮期之後,可多休養半月,不需輪房,這些天便一直待在他房內。算下來,從那晚之後,這幾天我和他見麵說的話,十根指頭都數得來,哪怕是宿在我身邊,也沒有碰我。


  這兩日,暑氣漸重。


  我讓下人燉了消暑的蓮子羹,盛了三碗來,其中兩個讓他們送到二房三房去。徐長風這兩天回來得早,皆在同人議事,也不怎麽能見到人。我聽府裏頭議論說,先前烏虛使節帶著貢品和美女來訪,可沒過多久就在宮裏抓拿到了一個烏虛人的刺客,之後朝中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動兵,另一派卻言此事破綻百出,應當再議。


  碧玉將最後一碗拿起來,我便說:“放著罷,我自己給大少爺送過去。”


  下人說,徐長風在另一頭的雅樓裏。這幾天,我們都冷落了彼此,他雖做足了麵上功夫,下人仍隱隱有些察覺。 我端著羹湯走過去,到了那個院子,不見人守在外邊,心想該是有客人在裏頭,正猶豫著進不進去,陡地聽到了一把熟悉的聲音。


  我頓了一頓,下意識就瞧了進去——


  就見那隔間裏頭,兩人盤腿對坐於酒案前頭。那麵朝我這個方向的男人手執酒盞,一雙上揚的桃花眼暗含厲色,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著,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徐燕卿。徐長風背對著我與他麵對麵坐著,徐府上下都知道這兩兄弟水火不融,向來一碰麵就劍拔弩張。


  現在卻看徐燕卿神情肅穆,二人像是正在商談什麽正事。


  “——傖山鐵礦一年產赤鐵幾千斤,由水道運至陳州製造局耗時三月,所造兵器按令分發供給各處,其餘運往京中兵器庫封藏,由北鎮撫司看守。”徐燕卿侃侃而道。


  徐長風看了看他,點頭了句:“不錯。”


  徐燕卿勾了勾嘴角,拿出了一把匕首。徐長風接來,將匕首“唰”的一聲拔出,又收回去扔回案上,道:“老二,明人不說暗話,有話直講。”


  徐燕卿傾身,倒滿了酒,自己拿起來飲道:“這把匕首,刀身比一般匕首短半寸不到,其刃偏薄,故也更為輕盈易攜。這一批兵器,隻有陳州製造局鍛得出來,寧武三年之後再無產出。寧武六年,這批次因在京中兵器庫藏封許久,就回爐燒熔用來再製其他鐵器。”


  徐長風靜了靜,問:“這把匕首,你到底是從哪裏找到的?”


  “你知道,我這個人,記憶力向來很好。我查了記錄,當年這批兵器,隻流向兩處,一是京中兵器庫,而是汕雲虎門關。”他眼睛眯起,壓低了聲音:“那麽說的話,這駐守南部的水師,手裏不該有這一樣兵器才是。”他又道,“我記得,南頭水師將領楊憲,原來是在虞大將軍麾下,虞將軍侄女嫁給了楊憲的長子,這樣算起來,倒也和你有些攀親帶故。”


  徐長風徹底沉默下來。


  徐燕卿坐直道:“回京之後,我就著手調查此事,還發現了許多更有趣的事情,種種跡象看來,似乎……都和江北脫不了幹係。”


  “老二,”徐長風聲音沉了下來,“這件事,說多了,對你對我,對徐氏都沒有半分好處。”


  徐燕卿目光一凜,突地拍案,狠道:“徐長風,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應該慶幸,這一次,是我查到了,否則……”


  他們靜了一陣,徐長風歎道:“我會寫信給虞將軍,這件事,就勞煩你擺平了。”


  我聽著這一些,手心有些發涼。隻是,自古來,各個世家明裏暗裏,都有做些違背規矩的事情,當今天子未必不知,可隻要沒抓到把柄,自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讓人抓住辮子,誰知將來會鑄成什麽大禍。他們說的這一件事情,未必和徐氏有關,隻是個中關係錯綜繁雜,這幾家往往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千絲萬縷的牽連。


  我心道,這時候怕是不便打擾,正要扭頭靜靜離開之際,突然聽到徐燕卿說:“要擺平不難,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這——打算怎麽還?”


  徐長風道:“你說罷,什麽條件?”


  徐燕卿望向他,眼裏似有一絲算計,神色輕佻道:“我也不缺什麽。不若如此,他這回潮期跟了你,那下次不管怎麽樣,你都把他讓給我幾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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