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一)
城南一間茶館內,苦秋容望著坐在他對麵的男人,不看他的臉,隻是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一言不發,端起茶杯抿了口清茶。
男人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從方才進了這裏到現在,他的臉上始終浮著一層笑意。
他望著苦秋容美麗的麵容,心裏浮想聯翩。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等待著對方先開口說話。
“公子!”
男人的年紀大概在三十左右,方臉杏眼,皮膚蠟黃,麵頰周圍依稀幾點麻子,兩撇山羊胡一說話便抖抖幾下。
“公子,我們前幾日在城門見過,你可還記得麽?”男人望著苦秋容,一臉狡黠的笑著,“那時,我便承諾了公子,若一旦你有什麽需要,盡可以來找我。我那時也是一片好心哪!想你一個外地人,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出門在外,碰到困難是常事。為了以防萬一,總要多交些朋友,也好彼此幫扶。否則,一旦出事,那豈不是……啊……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牢獄碰見你,你那位小兄弟呢?怎麽不見他的人影?”
“他下獄了!”苦秋容冷然道。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看見這個人,心緒本就低落,如今是強憋著一股怒氣。要不是他說他可以幫他,苦秋容是定然不想再與他說上一句話的,更不必說同坐一張幾案。
“喔!是這樣啊!難怪!難怪!我在衙役裏也有些朋友,你如果有什麽是我能幫的,我一定會盡力幫你。”說著,伸出手摸了下苦秋容潔白細膩的皮膚。
苦秋容手上如被針刺,忙收了回來,怒斥道:“放肆!”男人的手掌粗糙,手背上赫然一道蜈蚣形狀的大疤。
他一驚,收回了手,心裏還回味了一番方才那股觸感,笑道:“當然了!如果你不願意也就算了,我這人向來不愛強人所難。但是你要知道,在那牢獄之中,人一旦陷了進去,可就如同掉進了地獄一樣,能不能活著出來,也不一定喔!”手指敲著桌子。
他如同一個好心人似的,委婉的規勸道:“倒不如趁現在還來得及,多拿點銀子去打點打點!或許還能讓你那位朋友少受點苦。”一瞧苦秋容,“嘖嘖”了兩聲,“我看你這衣裳倒是不錯,應該也是個有錢人家吧!不至於拿不出這點銀子!”話音剛落,抿了口茶,覷了苦秋容一覷,見他麵露難色,暗暗偷笑。
苦秋容滿臉愁容,如今他的法力被穆若清漣封住,一路上所用的銀子都是先前餘下的,如今已然用的所剩無幾,哪還有多餘的拿去打點獄卒。倒不是他吝惜錢財,不顧梅郎的死活,隻是……俗話說的好,“千裏為官隻為財!”衙役上上下下那麽多人,他這點銀子哪裏夠打點的?衙門裏的人,一個個是餓虎饑鷹,非得把他吞的不剩一點渣子,否則勢必不會罷休。他必須要把這點銀子用在關鍵時刻。
“唉!”男人歎了一口氣,道:“你也知道那小小一座衙門裏,縣令是閻羅天子,書吏是催命判官,衙役三班好比牛頭馬麵,板子夾棍猶如劍樹刀山,不要等到押下班房,禁在牢獄,這苦頭已經夠吃的了。”語氣中似有千般苦楚無法言說。
“梅郎兄細皮嫩肉的,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這諸多酷刑啊!真是慘哪!好好的一個大活人,便就這樣掉落了地獄,慘哪!”
苦秋容目光閃爍,心內惶恐,他清楚的很,所謂的地獄是種什麽樣的情形。
男人斜覷了他一覷,唉聲歎氣,語氣惋惜,道:“真是可惜了這麽活生生的一個少年郎啊!細皮嫩肉的從沒有受過苦,如今卻要被一般豺狼虎豹欺負,也不知道他在獄裏會受到怎樣的嚴刑拷問,說不定此刻正受被粗硬的馬鞭抽打著,哭喊著叫好哥哥去救他,可是他的好哥哥卻躲在這裏吃閑茶,理都不理他,真是可憐哪!可憐哪!”
“你別再說了!”苦秋容麵如土灰,站起來吼了一聲,“我……你說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激我麽?挖苦我麽?”
“公子!”男人輕描淡寫一笑,“公子,別著急啊,來來來!坐下喝口茶消消氣!”男人湊近苦秋容,想扶他一把,苦秋容一顫,縮了一縮,“放開,”顧自坐了下來,眼神飄忽不定,甚是惶惑。
男人一改方才語調,聲音渾厚,慢悠悠的說:“公子,我為了什麽不是早在之前就同你說了麽?我也沒什麽別的圖的,完全是出於一番真心,你不妨考慮考慮,或許還能救他一救。”
苦秋容聞言,目光冰冷的望向男人,“真心?你……”
“公子!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也不必太過覺得吃虧。隻要你同我好,我就答應救你那個……那個梅郎兄弟。當然了,這肯定是我吃的虧多。”低聲喃喃,“我為了和你好一次,還得整天東奔西跑,去拉關係,說不定累死累活的回頭還得受你的白眼,罵我是趁火打劫逼迫於你,你說我容易嗎我?”聽起來甚是委屈,倒真是像吃了個大虧似的。
“你……你無恥!”苦秋容罵道。
“對對對!我無恥,我是天底下最無恥的人,我無恥就無恥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你。我無恥就無恥在會對你一見鍾情,喜歡上了你美麗的容貌!可是現在,我也喜歡上了你的脾氣,你整個人,不是麽?你可知道我有多麽喜歡你罵我的樣子嗎?”男人一淫笑,壓低聲音道:“我一見到你,就能想象出你躺在我身下喘息的模樣,就如現在,你可知道你就在我眼前,可是你卻不讓我觸碰到你,我的心裏是有多麽的焦急與難受啊?”
苦秋容幾乎要窒息,男人撲麵而來的鼻息帶有濃重的老煙氣,嘴裏散發出一股惡臭,十分難聞。苦秋容聲音顫抖著,“我……我……我……你……你……你容、容我再考慮……考慮!”
“你要考慮嘛?我當然是可以,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時半會,隻不過你可不要讓我等的太久。倒不是因為我怕等太久,隻是你也應該知道監獄裏的規矩,我肯給你時間,裏麵的那些人可不會像我,那可是群狼。說不定,當你明天去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
“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苦秋容帶著哭腔道。緊緊的捂住了耳朵。
他還能有什麽辦法?他還能靠誰?他在這裏無依無靠!沒有法力,沒有錢財,沒有權利,他什麽都沒有,比一個普通人還不如,他還能怎麽辦?
他沉默了!閉上眼睛久久的沉默了下來。
男人的聲音在他耳邊消失了,好像是走了。茶館喧囂的吵鬧,也漸漸退去,趨於平靜。苦秋容怔怔的望著虛空某處,想著梅郎,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會不會有人欺負他?
縣城牢獄中!
梅郎對躺在角落裏的一個人喊道:“大哥,你犯了什麽罪?怎麽也進來了?”
慕小帥手拄著後腦勺,臥在地上,另一隻手高高的舉過頭頂,擺出一個喝酒的姿勢。他從方才被獄卒拖進來開始,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
梅郎撓了撓頭,這牢獄裏虱子多的很,成天傻大膽的在他身上蹦來蹦去,可是伸手去抓,又總是抓個空。他頭皮癢的很,一邊撓一邊望著慕小帥,“你是神仙麽?怎麽虱子都不咬你的啊?哎呀!癢死我了!癢死我了!”梅郎狠狠打了兩拳自己的腿,結果隻是打疼了自己,“哎呦!哎呦!”
他見慕小帥淡定自若,似乎真是千虱不近,抱著滿心的好奇爬到他身邊,想看一看為什麽虱子都不咬他?結果一湊近,當場就楞了,“哎呀!你屁股上好大一隻虱子,你背上也是,還有你的腿上,怎麽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麽?”他伸手去抓慕小帥背上的虱子,又去幫他抓脖子上的。
“你看!你看!這麽大一隻,你都沒感覺麽?你看這肚子鼓的,都快把你吸成人幹了!”
慕小帥沒事人一樣,不理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繼續保持著自己優雅的姿勢。
梅郎爬到他的正麵,湊近他的臉龐,望著他的眼睛會心一笑,結果慕小帥正閉目養神,連理都沒搭理他。他氣從中來,道:“你啞巴了嗎?怎麽不說話?”
慕小帥半眯著眼瞄了他一眼,轉了個身背對了梅郎。梅郎見狀,又爬到另一邊,道:“你叫什麽名字?同是天涯淪落人,既然今天我們同住一間牢獄,交個朋友怎麽樣?”
慕小帥不理他,背過身去,梅郎爬到另一邊,“我叫梅郎,梅是梅花的梅,郎是郎才女貌的郎,你可以叫我梅郎。”
慕小帥不理他,背過身去,“我都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麽吧!子曰,來而不往非禮也。我看你模樣清秀,斯斯文文,又會作畫,應該是個有學問的,怎麽如今一點禮貌都沒了?”
慕小帥睜開眼,坐起來,懶散的抻了抻手腳,幹瞪了眼梅郎。梅郎以為他要說話了,耐心等著,結果他什麽都沒有說,光是打了個哈欠,旋即又直接倒了下去,繼續睡覺。
梅郎好氣,爬回了自己的小角落,也不理他了。直到這天中午,苦秋容來看他,帶來了可口的飯菜,梅郎一見他,心花怒放,與苦秋容哭訴了一番這牢獄之中的諸般壞處,又指著自己的胳臂道:“阿容哥!這裏好可怕!我想回家。”
“回家?你還以為你能回的去麽?你這個罪惡滔天的死刑囚,別忘了自己可是判了秋後問斬的,想出去,等著去見閻王吧你!”旁邊的一個獄卒端著個瓷碗,聲音粗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