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滿樓紅袖招(三)
“我覺得……我覺得你長的好看,所以……所以……”燕婉雙頰緋紅,話說到一半便緊張的說不下去了。
梅郎茫然的望著她,心裏嘀咕道:“她好奇怪,要幹嘛?好端端的說這些是什麽意思?不會……不會是對我有意思吧?”他望著燕婉,裹緊了被褥。
這時候,一旁的蓁蓁看不下去了,開口說道:“她覺得你平時不愛打理自己,糟蹋了你這張臉,所以想要給你上妝。”
話音剛落,梅郎被嚇的差點沒從床上滾下來,“上……上妝?我又不是慕小帥,為什麽要上妝?”
“因為你長的好看,所以她想給你打扮打扮!”蓁蓁壓低聲音道:“她喜歡打扮別人,這是她的癖好。”
梅郎不斷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我又不是女子,才不!”話畢,撅著屁股鑽進了被褥裏。
燕婉拉了拉蓁蓁衣袖,望著她的眼睛,低聲喚道:“蓁蓁!”滿眼都是哀求,我見猶憐。
蓁蓁最受不了燕婉這種眼神,任是她冰一樣的心都會在瞬間被融化。“沒事!有我呢!”她一拍胸脯,上前去要把梅郎拽出來,邊招呼燕婉給她當個幫襯,“你杵在那裏做什麽?過來幫我一把!我拗不過他。”
燕婉踏著小碎步走到床沿幫蓁蓁一起揭被褥,梅郎自然是寧死不屈,嚷道:“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嚎的十分淒厲。
沒成想燕婉的力氣還挺大,配合著蓁蓁,不一會兒便將梅郎給生生拽了出來,兩個人一推一搡著把他送到玉鏡台前坐了。
梅郎望著玉鏡台,緊張的說不出話。她們這是要幹嘛?不會把我畫成個花子吧?
此玉鏡台身為方形,裝飾七枚蕉葉飾,下係掛一麵圓鏡,光亮照人。台上各種妝具,盒、罐、硯之類無不製作精心,唇膏、眉黛、妝粉、胭脂一應俱全,便是一隻舀粉用的小勺子也是別具匠心,勺柄上鏤空了花。
梅郎知曉今日他是定逃不過了,遂認了命似的坐在鏡台前望著鏡中自己,微耷著眼皮,神情懶慢。鏡中人青絲垂肩,素肌如雪,身上簡單的罩了件睡覺穿的綢子,恍若神遊天外,任憑著他人擺弄,不發一言。
燕婉湊近梅郎,聞到股怪味,扇了扇鼻子,輕聲與蓁蓁低語了幾句。蓁蓁麵色一沉,問梅郎:“梅梅,你昨夜可曾沐浴了麽?”梅郎搖頭,答了聲沒有。
燕婉聽罷眉頭立時蹙起,一咬櫻唇,湊近蓁蓁耳語,待她說完,燕婉轉而對梅郎說道:“難怪……沒想到素愛潔淨的慕小帥居然會有你這樣一個兄弟!”
“我和他不是兄弟,”梅郎解釋道:“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麽?”燕婉驚訝的喃喃,又道:“既然是萍水相逢,可是為什麽他每天都要和你睡一個房間呢?那天……那天我還看到他親你了。”
梅郎不知道慕小帥為什麽非要每天和自己睡一塊,至於被偷親那事他都懶的提起,答道:“或許……或許是……這種事我怎麽知道?你得去問他!其實我也不想總和他睡一塊兒的。”可是他不敢一個人睡,他害怕夜裏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
“不如這樣!我們先給你沐浴,然後再上妝好不?”蓁蓁笑著道。
梅郎默然點頭,又忙搖頭,“不不不!還是別!你們兩個女兒家家的,給我一個大男人沐浴,我害臊!”兩個女孩聽聞此言,相視一笑。
蓁蓁道:“怕什麽?哪朝皇帝沐浴不是有十幾二十來個宮女伺候著的?也不見他像你似的害臊。況且,我們當你作兄弟,姐姐為自家弟弟沐浴,有什麽可別扭的?你就莫要多想了,來吧!”
梅郎想想還是別扭,連連搖頭,“我又不是皇帝,享不了他的福。”
“我還從沒聽說不想當皇帝的!”蓁蓁掩嘴笑了笑,“不想當皇帝的太監,沒骨氣。”
“我呀!我就從來沒想過做皇帝,當皇帝有什麽好的,還得處理那麽多事!”梅郎饒有興味的說著,“我聽說皇帝都短命,就是因為太會享福了,承不起福澤,結果被福澤給活活溺死。”
“好吧!好吧!”蓁蓁對燕婉說:“燕婉,不然你先去準備準備吧!我在這再陪他扯會閑篇兒。”燕婉笑著答了聲好,出了房門便往花房去。
花房是獨立的一套院落。燕婉徑直走進了正中的一間,屋內立有一麵百鳥朝鳳的屏風,屏風後一群人正作香皂、頭油、香粉等諸般沐浴所用之物,因為天女閣排場空前,每日耗費物資頗大,若是一應物事皆從外來,恐供給不上,於是便有了這花房。
燕婉除去與管事嬤嬤要了些自己平日裏愛用的外,又拿了低光荷蓮子、利汗紅粉香以及些新采的香花香草,登記造冊後,帶著幾個仆役回了梅郎的房間。所謂低光荷乃是漢昭帝時宮女常吃的一種蓮子,食之能令人口氣常香,此荷一莖四葉,狀如駢益,日照則葉低,故名‘低光荷’。而這利汗紅粉香,乃是用滑石一斤,上等朱砂三錢,輕粉五錢,麝香少許,研磨極細,可辟絕汗氣,最適合梅郎。
燕婉回房時,湯水已然備好。蓁蓁正哄著梅郎要解他衣裳,梅郎不肯,又躲回了被褥裏。尹春還有事忙,早早的走了。慕小帥不知去了哪裏,此刻尚未歸來。梅郎孤立無援,隻能在房裏和二位姐姐僵持著,抱著我不願意,誰也奈何不了我的心態,過了許久。最後實在拗不過,讓蓁蓁和燕婉背對了自己,邊叫嚷著自己沒脫好,誰也不許回頭偷看。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
蓁蓁和燕婉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在一旁打趣。
“好了沒啊?”
“小玩意遮嚴實了沒啊?”
“我們可以轉過來了麽?”
說一句,笑一聲。
待沐浴好了,梅郎又讓二位背過身去,叫嚷著“不許偷看,等我穿好了衣服你們才能回過頭來”。
二位姑娘著實無奈,搖著頭背過了身。待梅郎徹底穿好衣服,之前還問了一句“可以轉過身了麽?”他答好了,才悠悠的回過頭。
梅郎罩著身素色綢子睡袍,色豐而姣,天生麗質,看的蓁蓁和燕婉不由一楞,以為此刻站在她們麵前的竟是個女子。
蓁蓁用手肘撞了一撞燕婉,給她使了個眼色,又對梅郎說:“梅梅!你好啦?我們可以開始了吧?”梅郎一點頭,歎了一聲,無奈的坐回了鏡台前。
燕婉掃了眼妝奩,挑了把對眼的翡翠梳子,一梳青絲,先剔頭垢。待發一幹,繼而換把象牙梳以理順烏發,從頭油缸子裏蘸了一滴茶油,搽在發尖,拿梳一梳梳的梳勻了。
燕婉望了眼鏡中人,很滿意的湊上去一嗅,道:“這茶油是我最愛的,若是我自個打理自個,我非要加些玫瑰、蘭花等香粉,奈何你是個男人,所以我隻好給你弄個清淡些的味兒。”她邊說著邊回頭望了蓁蓁一眼,道:“蓁蓁,你說咱該給他綰個什麽樣的發髻好?”
蓁蓁覷了梅郎一眼,見他滿麵愁容,道:“發髻我看不必了吧!畢竟是個男孩,又不是同你我一樣的。”
梅郎忙附和:“對對!我也是這麽覺得的,發髻就不必了,你稍微幫我畫個素妝便好,千萬別把我搞的跟你們似的。”
燕婉一摸梅郎鬢角麵頰,汗毛絨絨,眉羽天然,對蓁蓁道:“男子可曾有過開麵的?”開麵即將臉上的汗毛、多餘的鬢發、淩亂的眉毛去除,使鬢角和發際線清楚。一般女子在十五六七歲舉行,行禮時要開麵,絞去臉上絨毛。
蓁蓁一搖頭,答道不知。
梅郎疑惑道:“什麽是絞麵?”
“絞麵就是去絨毛,女子都是要絞麵的。”燕婉道。
“疼麽?”梅郎說著邊扭頭望了一眼燕婉,她笑盈盈的答了句不疼,又望了眼蓁蓁,見她笑的勉強,心裏一思量,道:“嗐……絞什麽麵?我又不是女孩,還是別絞了!簡單上妝吧!搞那許多麻煩事幹嘛?”
燕婉一蹙眉頭,道了聲不行,必須得絞,聽語氣是勢在必行。蓁蓁無奈,隻好幫襯著她給梅郎絞麵,她這絞麵的手藝是跟勾欄裏的老婆婆學的,燕婉十五歲便是她幫著開的麵。因為梅郎不必綰發髻,所以隻用條發帶簡單的別在了後邊。看著自己的眉頭被一點點剃去,梅郎心裏撲通撲通的,看著鏡中自己,不由得發出一聲長歎。
“燕婉,你把我眉毛剃了,你讓我往後怎麽見人哪?和尚出家,也沒見過要剃的這麽幹淨的?”燕婉沒理他,繼而就拿來蜜水調粉,為梅郎塗麵,略施粉黛,旋即描眉。隻見鏡台上一方雲紋彩繪漆盒黛硯尤其精致,在一個長方形圓角楠木盒內嵌著長方形石板及正方形研磨石,盒外塗黑漆,朱繪幾何紋邊飾,及火焰狀雲氣紋,雲中有錦雞、喜鵲、獸首、羚羊等出沒。
燕婉和著梅郎的臉型,心內立時便定了主意,要為他畫一八字眉毛。
梅郎審視了鏡中自己一番,完全失了原先顏色,乍一看,連自個都不識得自個了,以為自己是瞧見了哪家的女孩,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很不想再繼續!可是眉頭都禿了,就這樣出去,若是被人看見,那自己豈不是很丟臉?算了!算了!還是再忍忍吧!於是他隻好靜靜的等著燕婉給自己畫眉毛。
驀地他看見鏡中出現了慕小帥的身影,以為眼花,扭過頭去,便見那人正仔細的端詳著自己,不禁耳根飛紅,麵頰滾燙。不過臉上幸好是被脂粉蓋住了,看不出。梅郎一咬唇,心裏五味雜陳。
這慕小帥,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