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滿樓紅袖招(四)
兩個人無言的對視著，蓁蓁察覺到其中微妙關係，一拉燕婉。燕婉手上拿著眉筆，剛要下手描眉，結果就發生了這一幕，手指僵在半空，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不定，直等到蓁蓁提醒，她方才慢慢的垂下她玉蔥似的指。
蓁蓁溫和笑道：“慕大哥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們竟都沒有察覺，連走路的聲都不見，當真是輕盈若飛燕。往後啊我們這些姑娘，可都得效仿你，邯鄲學步一回，看看是否也能如你一般禦風行走。”打破了沉悶氣氛。
慕小帥一笑，視線卻是仍停在梅郎身上，“蓁蓁姑娘若真想“禦風而行”，不如往後來我們羽園同我們一起排舞，我保證不出三月，必讓你腳踏清風。”
蓁蓁掩嘴嬌笑，“還是算了！誰知道你們排這一場舞得吃多少苦頭？我可不是吃得起苦頭的命，還不如安分點彈我的琵琶，掙的銀子雖不及你多，卻是比你清閑的不隻一分。要不！哪有時間跑來這來嬉鬧。對了！你這會空了？怎麽回來了？”
慕小帥往梅郎逼近了些，“羽園有莎士比亞她們足夠了，我不過是偶爾去轉轉。太後她老人家也該知道，以我的性子，是不可整日悶在那一處的。若要整天讓我看著她們排舞，和不給我救喝又有什麽區別？要命啊！受不了！”他倒灌了口酒，揮了揮手。
然後又說：“你們剛才是在給誰上妝？我怎麽瞧著有些眼熟？她是新來的麽？”他一頓，又仔細端詳了梅郎一番，“我今日路過後園，見那裏的姚黃牡丹開的甚好，給她簪……”
還沒等他說完，梅郎翻了個白眼，“慕小帥，你胡說什麽？我又不是女子，簪什麽花？”
一聽這聲音是梅郎，慕小帥差點沒一口酒噴出來，方才他就覺得這人有些眼熟，隻是微醺之下，一時沒認出他。這也不怪他，此刻梅郎禿了眉毛，腮上抹了胭脂，乍一看，誰不以為他是個楚楚動人的姑娘？
“你……”慕小帥眼不斜視的望著他，哈仰天大笑一聲，“燕婉小妹！你這妝飾功夫可是又上一層樓啊！竟能將他化成這般模樣，美的連我都認不出了。嘖嘖嘖，確實是比以前好了很多，這眉毛……”然後他靜下來思量了一量，道：“我看還是蛾眉最好，綰個高髻，簪朵姚黃色大牡丹。對了！我記得先前你有件霞祥紗製的千褶裙，不如讓他試試。”
梅郎聽著這話，不禁火冒三丈，心想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難道我以前很醜麽？
一撇嘴，說道：“我又不是女兒家，你們別這麽折騰我行麽？我好歹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你們要我簪朵花在頭上，像什麽樣？”
“也不是沒有男子簪花的！”蓁蓁插話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聽聞前朝便有男子愛簪花的，還一時以為風尚，人人效仿。”
“蓁蓁說的是！”燕婉笑著道：“我也聽說了，以前也有很多愛簪花的男子。簪花怎麽了？誰說世間隻有愛美的女子，男子便不能梳妝打扮？也就那些成天邋遢，日子無以為繼的窮漢，自認為整日忙碌，無心打理，其實他們不過是生性懶惰罷了！像這些懶漢，注定是討不了女子歡心的。譬如說我，平日最厭煩的就是這些個醜東西。”
“若是細心打理，誰不能搖身一變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隻是到那時，我恐怕滿城都是西施貂蟬，會看花了眼！”蓁蓁說完斜眼與燕婉對視一瞬，兩人嘻嘻笑了笑，再次望向慕小帥，見他雙眸凝視梅郎，眼中說不盡的情意，蓁蓁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麽，隻是心裏猜測，也不肯定，她輕咳了一聲，道：“慕大哥，我看不如這眉毛你來畫吧！”
燕婉吃驚的望了蓁蓁一眼，正要說些什麽，被蓁蓁一把拉住了衣袖。蓁蓁拚命對她搖頭似乎是在暗示什麽，燕婉看出來了，隻是心裏依然很不自在，她不為別的，隻是想親手為梅郎描上一雙眉毛，將他畫成自己心中的樣子。
慕小帥大步走到梅郎邊上，拿起畫筆沾一滴墨，輕輕在梅郎額上描起了眉，動作十分嫻熟，絲毫不比燕婉遜色。梅郎仔細的看著鏡中專心為自己畫眉的男子，心裏小鹿亂撞，十分緊張。慕小帥卻是絲毫沒察覺他的緊張，不一會，兩道卻月長眉便翩然額上，曲如新月。正如杜牧《閨情》詩雲：“娟娟卻月眉，新鬢學鴉飛。”
慕小帥端詳著一看，又添了一筆，粲然一笑，“好！”欣然讚了自己一句，放下筆，把蓁蓁和燕婉招了過來。
燕婉心裏還是不太高興，經過蓁蓁一番勸慰，雖是好受了一些，卻是緩解不多。蓁蓁上前一瞧梅郎，歡欣讚了一讚慕小帥“慣描眉！有大家風範！”慕小帥聽著自然是高興的，毫不自謙。梅郎瞧著自己模樣，一番長歎，以為自己是見了鬼，這哪裏還像個男孩？明明就是個姑娘。想著自己往後在慕小帥麵前是越發抬不起頭了，不由唏噓起來。
自這之後三天，梅郎都不敢洗臉，因為一旦洗了臉，他的眉頭立時便禿了。他待在房間裏，門也不敢出。直到第四天，慕小帥回到屋內，聞到那股難聞的味道，心裏咯噔一下，整個人差點沒被熏暈在地。他是受不了這種味兒的，他寧願滿屋子的酒氣，也不願自己住的地方存在這樣的味兒。
於是乎，在第四天的時候，趁梅郎熟睡正酣，慕小帥招來幾個仆役，強行把梅郎拖進藥湯裏，寬衣解帶，狠狠給他洗刷了一通。然後又將他捆在欄柱上，因為此時正是春季，陽光明媚，倒是並沒有把梅郎曬黑，不過這樣被人捆著，論誰心裏都不好受。
“慕小帥，你有種把我放下來！”梅郎邊掙紮著邊說道：“你等我被放下來，我要你好看！慕小帥，你等著瞧。”
慕小帥抓抓耳根，靠在一角喝著酒，正在這時，尹春走了過來，她仍舊是輕薄羅衫的打扮，化著淺淡的紅妝，桂葉眉，金步搖，與慕小帥及梅郎問了聲好，便疾行而去了。梅郎雙眸似水，盯著尹春緩緩遠去，腦海中依然是她方才淺笑的倩影。
慕小帥斜睨了他一眼，“你別看了，她是不會救你的。你就認命吧！”說罷，打了個飽嗝，高高舉起酒壺，“咕咚咕咚”喝起酒來，隨後瀟灑的一抹嘴角，仰頭望天無聲的笑了，“好天氣啊！今天天氣真是好！”抻了把腰腿。
梅郎垂首喃喃：“他娘的慕小帥，你快把我放了，不然等我從這裏逃了，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慕小帥不理他，梅郎已經嚷了不知道多少次要將他碎屍萬段了，他隻當耳旁風，顧自飲酒作樂，不時還念起幾首小詩，大多都是李太白的，畢竟，兩人都嗜酒如命，性格也有幾分相似。
正午的時候，慕小帥受不了太陽，躲進了花叢裏小憩。蓁蓁早就瞧見了梅郎，奈何慕小帥看的緊，她一時找不著機會，趁慕小帥熟睡，她悄然踱至梅郎邊上，將他放了下來，兩個人牽著小手跑掉了。慕小帥是被雨淋醒的，那時已過辛時，天色陰沉，他昏昏沉沉的醒來，乍一看梅郎不見了。
頓時四下找尋起來，不料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濺的滿身泥濘。他呼呼的喘了兩口氣，感覺走的有些累，遂倒在地上，繼續喝他的酒，直到夜幕深沉，昏昏睡了過去。到人發現他時，他整個人都被埋進了泥水之中。
新近，有一位徐公子送了蓁蓁些朱魚，徐公子稱此魚名為朱砂魚，因色如朱砂而得名。一眾姐妹對此事都議論紛紛，因為大多人送禮無非是金銀玉器，古玩字畫。如今他特意送了金魚，原因或許是他家境一般，拿不出好東西；也可能是他精心挑選，不隨俗流。徐公子不僅送魚，連帶著送了她個養魚的古樸石盆。
蓁蓁欣喜不已，雖知這徐公子無非是刻意討好，但是因他所送之禮獨特，與他之交往也隨之緊密起來。這日，她帶了梅郎去自個屋內看魚，碰巧在半道碰上了燕婉，本是想拉了她一起。
燕婉花鳥蟲魚，素來隻愛花，對“鳥蟲魚”一概沒什麽興趣，甚至對蟲子怕的很。此時聽說蓁蓁要拉她一起去看魚，心裏咯噔一下，連連搖頭，十分不願。
蓁蓁皺眉道：“你個沒用的丫頭片子，不過就是讓你去看魚，又不是要你的命，怕什麽？難不成上輩子你是被魚禍害死的不成？遂這輩子怕它的很。”
“不是！”燕婉答道：“我還有事呢！太後方才讓我去花房為她拿些香花，我……”
話還沒說完，蓁蓁道：“這太後也真是的，這些小事就差使仆役丫鬟們做的就是了，幹嘛非要讓你親自動手！好了！好了！你去吧！瞧你那小樣。”話畢，拉著梅郎走了。
忽然，她看見走廊盡頭一個人朝自己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