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烏鴉
愁雲慘慘，陰風呼嘯。
走廊盡頭，站著一個人，與昏暗的光線融為一體。
“是你？”蓁蓁從未有過的凝重：“你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主人吩咐我來找你”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通身玄色長袍，臉被黑紗裹的嚴絲合縫。“你跟我來！”聲音冰冷而安靜，轉瞬間他就出現在了蓁蓁的眼前，旋即又如鬼魅一般化成一團黑霧消散。
梅郎喚了兩遍蓁蓁，可是無人回應，正在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個聲音，“你別找他們了，你找不到他們的。”他的笑聲在空中回蕩。
“你是誰？”梅郎朝著空氣喊道：“你有本事出來！”
笑聲不停。院子裏忽然起了霧，明明剛下了雨，可是卻忽然起了霧，是濃霧，濃的讓人看不見前方。這樣的霧，最容易迷失方向。
梅郎被埋在霧裏，天旋地轉的喊道：“你是誰？你在哪裏？快出來，你有本事出來！你到底是什麽人？你說話呀！”
沒人回應。
無論他怎麽喊都無人回應。
濃霧裏走出來一個人，烏衣烏發，麵帶死色，“你是在找我嗎？”帶著寒冷與殺氣。“你可知世界上是沒人願意見我的！”
梅郎這時才哆嗦了一下，緩緩轉過頭去，看見對方那張臉時，頓時往後退了一步。那是個女人，美麗的女人。他忽然聽見一聲烏鴉的慘叫，抬頭看見一個黑影掠過頭頂，落在房簷，渾身漆黑，唯獨一雙眼睛放出烏亮的光。
“他是不是很美？”美人望著烏鴉說道，“烏鴉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鳥。”聲音婉轉動聽。
“你是誰？”
梅郎意外的鎮定，出乎他的意料，“我是誰？你沒必要知道我是誰？”他一吹口哨，烏鴉叫了兩聲，飛下簷頭落在他的肩上。他淡漠的說道：“死人是不需要知道我是誰的。”臉上浮著一層笑意。過了幾秒後，他又說道：“如果非要有個稱呼，或許你可以叫我烏鴉。”
“烏鴉？”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喜歡這個名字。”
“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梅郎轉移話題道。
“你快死了！”烏鴉淡淡說。
梅郎愣怔了一怔，“我不過是個落魄人，沒錢沒名，流落到這裏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你對我下手根本得不到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一改往常，語氣頗沉穩。
“不是我要殺你！”烏鴉遲疑了一下，顯然是在驚訝，雇他來的人說這是個沒用的人，殺了就可以走。“是有人讓我來殺你！”他一頓，“不過現在，我又不想馬上殺你。”
“為什麽？”
“因為就在前不久我最愛的人告訴我，他不喜歡我，他要和我的姐姐成親了，”烏鴉麵對梅郎陰惻惻一笑，道：“和我最親的姐姐，我最重視的姐姐，我要你幫我去殺死他們。”
“你是在給我講故事？”梅郎詫異道：“為什麽是我？你的武功比我好過百倍，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這不過是多此一舉。”
“可是你……”烏鴉用手指一指梅郎腦袋，“你有腦子，我不想那麽輕易讓他們死，可是我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我的腦子不夠用。我缺錢，有人讓我殺了你，他就給我很多錢。可是我不想殺你，但是不殺你我就拿不到錢，所以我想讓你去幫我殺死我姐姐，然後再殺了你。”
“你覺得這可能？”梅郎麵色一沉，“這可是個虧本的買賣！”
“你會去的！”來人瞪著梅郎，眼球暴凸。
“你很自信！”
“你會去的，”烏鴉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掩嘴嘻嘻笑了笑，嬌聲說道：“如果你不去，那死的就不隻你一個了。”
“什麽意思？”眉頭一皺，梅郎的麵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是個善於偽裝的人，我也是個善於偽裝的人。不過你我各有所長，你善於把自己偽裝成弱者，我善於把自己偽裝成強者。你明知道苦秋容會為你做任何事，於是你就不斷示弱，想要博得他的同情，事實證明他的確會為你做出任何犧牲，可是你又為他做了什麽？”
“……”
“在我看來烏鴉遠比黃雀美麗的多。”
“你是在誇自己麽？”
“這是事實！”烏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的容貌在女子中不算出眾，但是也不賴。
“你一直在監使我？”梅郎不想扯太遠，又撿起了剛才的話題：“你不懂，事情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他對我好，我記在心裏，但是有些事我也無能為力。”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你知道阿容哥去哪裏了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見過他？”
“你用你的柔弱欺騙著所有人，”烏鴉冷笑，“但是你騙不了我。”
“我會為你去殺了你姐姐！”梅郎目光深邃，垂首望著地麵，“我承認，我虛偽，因為我膽小，我希望有人可以保護我。但我並不覺得虛偽是什麽過錯，這隻不過是像我這樣的弱者，活下去的技巧。”
“嗬……你的這句話，我也讚同！”烏鴉正色道。
剛散的烏雲重新聚積，似乎是又要下雨，梅郎往前走了幾步，踱到一座八角攢尖亭裏，烏鴉跟在他的身後，他們剛一走進亭子沒多久，天上就立刻又下起了雨。
梅郎望了一眼天空，思量了一量，“我們什麽時候動手？我沒害過人，我也不想害人，所以我希望……”
還沒等他說完，烏鴉道：“你是害怕麽？”
“我怕！”梅郎垂首猶疑，目光閃爍，他很害怕，但是又掩飾不住，所以隻能盡量壓抑自己，“我從沒有害過人，更別說讓我去殺一個和我無關的人。我想她死的時候或許會很詫異，我為什麽要殺他？”
“你不必想這麽多！”烏鴉看見一片黃葉落到了池麵上，蕩漾出一圈漣漪，“人都是要死的，她不過是比普通人早點而已，就像這落葉，春天還沒結束，它便先落了。”
雨停了。
梅郎走在街道上，不時環顧四周，按照烏鴉的指引，他的目的地應該就在前方，出了南門後，再往前走上不遠，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草屋，屋裏走出來一個男人。梅郎望著他，問道：“他就是你最愛的人麽？”
烏鴉想著他，笑著道：“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他的麵色一沉，“他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所以我要摧毀他，撕碎他，啃食他的骨頭。他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那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和他在一起，哪怕那個人是我的妹妹，我也要親手殺了他。”他雖凶狠，卻是始終保持著淺淺的笑意。
他又接著道：“你知道麽？我的父母以前我和妹妹是女孩，把我們拋棄了，我們兩個相依為命，然後我們遇到了李叔，遇到了他。”他一指屋前的男人，“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他對我和我妹妹都很好。我和他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他對我說，他隻愛他一個，永遠都不可能愛我。”
他悠悠的吐出了四個字，“我很痛苦！”
忽然，屋內又走出來一個人，是個女孩，烏鴉望著他，道：“那就是我的妹妹！”梅郎望著為男人擦汗的女孩，他淺淺笑著，一臉的幸福。
“他長的真美！”烏鴉欣慰的說道：“他從小便長的美麗，所有人都喜歡他，我也很喜歡他。他善良，懂事，外表柔弱，很能博男人的憐愛。男人總是喜歡會依偎在他們懷裏的黃雀，而他就是那樣一隻黃雀。”
“我覺得或許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梅郎思索了很久，才把這話說出口，“或許你並不是真的那麽恨他們，或許你可以再想想。”
“不！”烏鴉忽然掐住了梅郎的脖子，陰沉的說道：“你當我是誰？屋子裏那隻柔弱的小鳥？物競天擇，你不懂麽？我正是因為太愛他們了，所以我才要親手結果掉這一切，否則的話，我這輩子都隻能在痛苦中活下去，我很痛苦你知道麽？”他的眼中飽含著淚水。
悲傷湧上梅郎的心頭，他突生憐憫，感覺烏鴉實在可憐。他說道：“或許你去死會更好！讓他們活著，反正你也痛苦，不如你自己去死。他們那麽恩愛，你成全他們吧！”
烏鴉一楞，嘴角抽了一抽，放下梅郎，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為什麽要死？壞人遺千年你沒聽說過麽？世界上活著這麽多壞人，為什麽偏偏我就要死？”
“你並不是壞人！”梅郎揉揉脖子道：“你的心裏還有憐憫，你沒有資格被稱作壞人。我知道，你不舍得殺他們的。”
烏鴉聽著這話，心裏一抽搐，眼眶通紅，卻是沒流出一滴眼淚，他沒再多說什麽，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他怕自己再和這人唇舌下去，自己會心軟，到那時痛苦的就隻有他了。他什麽都沒想，隻是手指輕輕動了一下，旋即地上的兩塊小石頭飛起半空，徑直洞穿了那兩個人的頭顱。
一切發生的都很平靜，很迅速。
他回過頭來，發出烏鴉啼叫般的“嘎嘎”笑聲，對梅郎說道：“接下來，該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