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家訓

  冬雪至,北風寒,這天是越發的冷了。


  “可他們不知道——”夜兒他們的身份。祁威下意識的反駁,無論如何他都不敢相信從始至終這都是一個局,可事實就擺在眼前。人販子最是有眼色,什麽人惹得起,什麽人不該沾染,他們心裏門清。若他們真的隻是些狗膽包天沒有眼力勁兒的雜碎,肯定逃不出王都的封鎖追捕。可事實是,他們不但逃出了祁韓兩家撒下的天羅地網,還潛逃逍遙了這麽久。


  究竟是誰在背後執棋操縱著一切?是誰將趙國的將相玩弄於鼓掌之中?答案呼之欲出。可他究竟是為了什麽,這樣做於他又有什麽好處?一個謎局揭開,祁威卻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


  “他是為了什麽?”祁威啞聲問道。


  “文王六年正月,趙王病重,太子年少。”祁老侯爺有一瞬的猶疑,終究開了口。


  “就為了給太子鋪路,他就要這樣設計這些有功之臣嗎?他就不怕寒了老臣的心嗎?是不是太兒戲了。”祁威整個人如遭雷擊,半晌後顫著聲音開口。


  “功高蓋主。”祁老侯爺合上的眼皮跳了跳,佝僂著腰,許久後吐出一句話,留下一室沉默。


  “這就是所謂的‘聖君’‘仁主’,好一個‘聖君仁主’,好一個功高蓋主,哈哈——”祁威想起翰兒遇難後趙王滿臉的虛情假意,可恨他當時竟然對這麽一個昏君感恩戴德。


  “那夜兒逃出生天,韓日照被逼乞討,是否也在他的計劃之中?”祁威已經有些魔怔了,與父親不同,他與趙王既無私交,也無恩德。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不過是為了護佑家人,不做亡國奴罷了。可如今國未滅人先亡,因為趙王,翰兒不知生死,夜兒飽受幽禁之苦,那他繼續當這個忠臣良將又為了什麽?亂世之中,忠君愛國不過是個笑話罷了,當初趙王不也是亂臣賊子。若是這一切都是趙王一手策劃,那麽此人的城府當真深不可測,趙國將來何去何從他不好說,可不論成敗,祁府都不會有好下場,功成卸磨驢,軍敗替罪羊。


  “不全是。”祁老侯爺攪著爐火,緩緩搖了搖頭,“元夜應該是自己逃出來的,應該說他們都曾逃出來過,隻是韓日照又被抓了,至於元乾——為父也不能確定。”


  “可翰兒的小廝親眼見到——”祁威有些說不出口。


  “有時候眼見也不一定為真,你且看這個。”祁老侯爺自博古架上取下的木盒交到祁威手中。


  “這——是翰兒的玉佩。”祁威細細摩挲著玉佩上“祁元乾”三個字,這象征著祁家兒孫的身份,“父親,你是從何處找到這塊玉牌的?翰兒是不是——”遭遇了不測?祁威顫抖著手握緊玉佩,逃避著最壞的猜測。


  “是為父手下的人在附近的小樹林裏找到的,周圍沒有掙紮的痕跡,也沒有血跡,元乾很有可能是被救走了。”祁老侯爺頓了頓,沉默片刻,“當然,也有可能是被打暈了……”


  “若是被救,翰兒為何不與家人聯係。”祁威喃喃道。


  “……”


  父子兩人都沒有繼續說下去,仿佛隻要不說出來,就還有一絲希望。


  “若是翰兒和韓日照都逃出來過,那就是翰兒的小廝在說謊。難道那小廝有問題?眼下似乎隻有這一個可能了。可是這樣也說不通,如果夜兒不曾利用拋棄他們,韓日照為何會默認,難道是右相吩咐的,他猜到了,所以想要將錯就錯……”各種可能纏成一團亂麻,祁威有些頭疼的壓了壓額角。”


  “那個小廝肯定沒問題,翰兒對他有恩,寧家人忠孝仁義傳家,寧死也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祁老侯爺感歎道,“至於韓家小子,為父也看不透。”那孩子看似乖巧,可眼中的邪氣卻瞞不過他,隻怕是多年的磨難移了性情。


  “寧家,可是晉國寧家?”聽到“寧家後人”,祁威吃了一驚,倒沒聽清祁老爺子後麵的話。晉國寧家百年大族,忠孝仁義傳家,卻因直言上諫,慘遭滅門之禍。成公即位後,雖為其平反,寧家卻無人領受,世人皆以為寧家已經在那一場禍亂中斷子絕孫了。沒想到翰兒居然有這等運氣,要知道寧氏人一旦認主,寧死不叛。


  “自然,你當為父是你,什麽不知根底的人都敢往家裏領,還聘作西席,看看他辦的那些事兒,一聲不吭就消失了,我們祁府是薄待了他不成?”祁老侯爺還記得當年的事,沒好氣道,自家兒子這看人的眼光是始終如一的差啊。


  說起這個,祁威心裏也不是滋味兒。劉其琛周遊列國見識廣博,談吐風趣為人儒雅,更為難得的是沒有書生的酸腐氣,他自是一見如故。至於聘作西席,不過是順水推舟。夜兒當年不過四歲,祁威也不指望他能學到什麽,隻是想讓他跟著劉夫子改改沉悶的性子罷了。哪裏會想到劉其琛的不告而別,會使夜兒大受打擊,那小子連他自己被幽禁的時候都沒那麽激動過,簡直把劉其琛當成父親了,真是不孝子。


  可再怎麽抱怨,那也是他的孩子。作為父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看著夜兒在這場政治較量中不明不白的無辜死去。祁威收拾了心思,向祁老侯爺求情道,“既然夜兒是無辜的,父親就饒過他吧。這麽多年他已經平白遭了許多罪。”


  “不是為父不想饒過他,是有人不想放過他。”祁老侯爺扶起跪在他麵前叩首的祁威,有些頹然,他這一輩子也算是享盡尊榮,沒曾想到頭來連孫子都護不住。


  “可是趙王?”祁威咬牙裂眥,“他欺人太甚,我們祁家也不是隻能做趙國的將軍。”說罷狠狠地拍了麵前的幾案,震得茶壺水杯東倒西歪,叮當作響。


  “慎言。”祁老侯爺皺眉,彎腰撿起滾落在毛毯上的瓷杯,“不是趙王。”


  “那是誰?”祁威不信,除了趙王還有誰能讓父親這般忌憚。


  “……”祁老侯爺垂首沉默,半晌無話。


  “父親可是還念著當年的知遇之恩,或是仍忘不了結拜之情?您當他是兄弟、是君王,可他卻把我們祁家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他搞這麽多事情不就是想收回兵權麽。可我們祁家一旦失了兵權,就如同拔了牙的老虎,砧板上的魚肉,隻能任人宰割。如此父親還要維護他嗎?父親,請您三思啊。”祁威對趙王的不滿已經溢於言表,根本聽不出祁老侯爺的言外之意,隻當他是念舊情為趙王開罪。


  “冷靜一些,你這樣魯莽能成什麽大事。”


  甩開祁威,祁老侯爺有些頭痛,低頭看著自己花白的須發,頓感無力,“如今趙國的形勢你應該知道,南有韓晉聯盟,中有楚國窺伺。晉成公暫且不提,就說五年前突然出現的楚國攝政王楚九麟就絕非貪戀美色的楚昭王可比。楚昭王死後,他能夠兵不血刃的解決掉名正言順的楚太子——還有深受楚昭王偏愛的三王子,並被群臣擁立為攝政王,可見此前滿朝文武都已盡在他的籠絡之中,其心計之深、手段之高,何其可怕?幾年來楚國在他的治理之下,早已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禮儀之邦了。誰不知道楚國攝政王以攝政之名,掌君王之權。至於當今楚王,恐怕是早夭的命。”


  祁老侯爺緩口氣,繼續道,“如此強敵環伺,趙王恐怕是最不願看到將相不和、朝政不穩的人了。當年趙王病重,太子又年幼,才想出這麽一個昏招,試圖分化將來的幾位輔政大臣,讓我們彼此製衡,為太子贏得喘息成長的時間。可是趙王也沒想到他居然挺過來了,後來更是有神醫獻靈藥助他續命延壽,這樣一來他更是要將此事捂得嚴嚴實實,恨不得沒發生過,豈會自尋死路。隻能說天意如此啊。”若是韓日照沒能遞出血書,若是沒有流雲山莊相助,若是白氏沒有胡言亂語,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隻能嗟歎一聲造化弄人。


  祁老侯爺繼續道,“如今趙王和我們都是騎虎難下,隻要不撕破臉,這場戲就不得不演下去。可趙王在暗,我們在明,若是祁家不想背上忘恩負義、投敵叛國的惡名,隻能犧牲元夜了。否則勢必會引起趙王的忌憚猜疑,到時候不是我們死就是他亡,可無論如何,祁家的名聲都將毀於一旦,累的後世子孫抬不起頭來。”


  “可這樣就要舍棄夜兒嗎,他也是祁家子孫啊。”祁威臉色青白,話已至此,盡管還是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可該明白的他都明白了,為了鋪就太子的帝王之路,他的孩子就要受盡委屈,為了打消君王的猜忌,他的孩子就要命喪黃泉,這是狗屁的君王之道。


  “就因為他是祁家的子孫,享了祁家的福就要承擔祁家的禍。”祁老侯爺閉目歎息。


  “……”祁威為父親無情的話驚了一瞬,半晌諷刺道,“享福?夜兒在祁家可有享什麽福嗎?是爹娘的不待見,還是兄弟姐妹的排擠刁難,是數年的漠視,還是五年的幽禁。兒子怎麽不記得他享過祁家的福。”


  “你——”祁老侯爺羞怒,揚起手掌,可看到祁威絕望蒼白的麵色,隻冷聲道,“無論如何,祁元夜都要死。”


  “不——父親”祁威搖頭,隻覺得周圍一切都陌生至極,寒冷至極,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要置夜兒於死地,他隻能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韓相並非不講理之人,何況他剛才不是說不再追究了,就當我們祁家欠他一個人情。隻要留夜兒一命,哪怕是幽禁終身孩兒也認了。”祁威抓住祁老侯爺的衣襟,懇求道。


  “你還記得祁家的家訓嗎?為父不能朝令夕改。”祁老侯爺沉默,任由祁威拽住他的衣襟,半晌後輕吐出一句話,卻壓彎了祁威的脊背。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啊,臭雞蛋不要大意的砸過來吧,作者一個人簡直是寂寞如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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