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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混沌

  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卻意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接下去她會怎麽做——是抓緊呢,抓緊呢,還是抓緊呢?

  胖女生迅速給出了答案,她請求阮知荷在今後的日子裏罩著她,作為交易,她願意每個星期給阮知荷十五塊錢。


  阮知荷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又比自己寬上一倍的她,啼笑皆非。她理解胖女生是病急亂投醫,卻也深知自己的斤兩,不假思索便拒絕了她。


  她以為事情就此翻篇,就像周日這一天,似老黃曆上的一頁,輕輕揭去,了無痕跡。直到第二天,吃了早飯到班裏,看見胖女生在杜安琪一群人麵前,含胸弓背,笑得討好。阮知荷是吃驚的,胖女生察覺到她的注視,便抓著她的視線看過來:“阮知荷,你以後再也不要和我說話。”


  阮知荷不做聲,自顧自走到自己的位子。心裏還是有一點點難過的,至少胖女生主動給過她一粒巧克力豆。


  早讀課上,胖女生坐在身後,阮知荷聽見她說:“阮知荷,你別怪我,是你先不願意幫我的。”


  阮知荷的眉頭經不住皺起來,她覺得胖女生蠻不講理,誰都不可能是誰的救贖,是她自己從未想過自救:“我昨天幫你的時候,也沒想過你會選擇繼續去做她們的狗。”


  身後的桌子悄然被拉遠,章舟聽見動靜也看過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兩個,然後暗戳戳地湊過來:“你們女生吵架都這麽大陣仗的嗎?”


  阮知荷白他一眼,把課本擋到麵前。


  章舟不依不饒地挨過來:“狐狸,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


  “你的語文書拿倒了。”


  或許是因為許久不見,或許是因為人們本來就很擅長遺忘,阮知荷趴在窗台上看天,怎麽也記不起藍天的模樣。她有些嫌棄地皺皺鼻子,回頭對章舟說:“章舟,你看這天,像不像一塊髒兮兮的擦腳布?”


  章舟正和前桌的男生聊著遊戲,乍聽到阮知荷的比喻,被瞬間逗笑。他的表情依然溫和:“狐狸,你不可以把什麽事情都想得這麽糟糕。”


  阮知荷哼一聲又把頭轉回去,這麽灰蒙蒙的天,也像死去的人發青發白的臉。


  阮知荷很怕冷,天冷得實在不像話的時候,她甚至寧願不去吃午飯。章舟去得快,回來也快。回來的時候,他拉開校服的拉鏈,從裏麵掏出一碗炒麵。盡管炒麵外邊套著塑料袋,阮知荷還是看見章舟裏麵的棉襖上染了一塊油漬。


  她有些過意不去:“章舟,你可以不幫我帶的。”


  “不要緊。”章舟不在意地笑笑,明知於事無補,為了讓阮知荷稍微心安一些,也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迅速把外麵校服的拉鏈拉上。


  阮知荷遞過去自己的飯卡:“你晚飯錢就用我的刷吧。”


  章舟沒收,他把被大雪打濕的雨傘放到一邊,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你覺得過意不去就幫我織條圍巾吧……嗯,這學期、下學期的早飯、午飯我都幫你帶。”


  “可是我不會織圍巾。”


  “那就先欠著,我下個冬天戴。”


  阮知荷覺得章舟強人所難,可是對著章舟殷切的笑臉卻也再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江洲掏出手機,登上qq,去農場收青菜。阮知荷撇他一眼,咂咂嘴,從衣兜裏掏了一盒煙出來。


  章舟立馬看過來,特別不確定地問:“你要在教室抽煙?”


  阮知荷見他嚇傻的樣子,忍不住笑:“古有畫餅充饑,望梅止渴,我呢,看煙盒滿足煙癮。”


  章舟這才鬆一口氣,他的表情還是不讚同:“狐狸,抽煙不好。”


  “煙盒上也寫了抽煙有害健康。”你看多諷刺。


  章舟不再說話,重新把頭埋下去。阮知荷也無所謂地把頭轉回來,將書一本本壘得老高,縮著脖子躲在課本後吃炒麵。她突然想起幾年前第一次見章舟,少年頭發不長不短,劉海剛好齊眉,不同於其他男生的混搭,他整齊地穿著一套運動裝,褲筋上有大牌子的logo。並沒有因為這樣的優越感而變得桀驁,少年輕輕勾起的嘴角和眼睛都很溫潤,仿佛是被人一直好生養著的寶玉。


  那時候,阮知荷看著章舟,記起在小學二年級六一兒童節上,給自己係紅領巾的少先隊員小哥哥。他們是一樣的,心中藏著溫柔,代表著光亮。


  明明不是同一種人,章舟和自己,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啊。


  她眨眨眼睛把自己眼底的諷刺化開,終於開始專心吃麵。


  初三,老師們會給足他們足夠的自習時間,整個下午都是自習課。阮知荷趴在桌子寫著數學試卷,本該是專心致誌地,她卻睡過去,整個人即將陷入混沌的時候,她傻傻地想,今天空調的溫度打得剛剛好。


  不敢睡熟,潛意識裏還能聽見耳邊章舟筆尖轉動的聲音。但阮知荷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冗長的夢裏,就像小時候跟著奶奶踏進水田裏,清晰地感受到兩隻腳在泥裏越陷越深,渾濁的泥水冒出連串的氣泡。她第一次意識到,腳也是要呼吸的,可是她拔不出自己的腳……


  夢裏有很多人,也有過去的兩年半——嘉年售罄,猶可憶,不可追。


  “狐狸,這條裙子有點短哎,不適合你……江洲,你說呢?”


  懶洋洋的聲音,清清淡淡:“嗯。”


  “我本來也不是很喜歡……”


  之後呢,這條裙子被阮知荷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怎麽可能舍得,為了這條裙子她省吃儉用,當時是很中意這條裙子的,所以寧願忍受著導購員的白眼,也要在經過這家店的時候,走進去看看它。扔裙子的那一天,阮知荷在垃圾桶旁站了很久。


  “狐狸,下午邵江洲過生日,你來麽?”


  “來。”


  電話打來的時候,阮知荷正坐在去醫院的車上,本來頭天就和醫生約好去掛點滴的。她中途下了車,用掛點滴的錢給邵江洲買了禮物;那個晚上,阮知荷發了高燒,奶奶托了村上好心的大伯把她送到醫院,她迷迷瞪瞪中還聽見奶奶的責怪:“鈔票都會掉的,人怎麽不丟掉嘞……”


  “喂?邵江洲?”


  “嗯,怎麽是你?”


  沉默片刻:“邵江洲,是你打給我的。”


  “哦。”


  “你心情不好?”


  “嗯。”


  “你在哪兒?”


  暮色四合,已經沒有去鎮上的車了。那個傍晚,阮知荷騙奶奶把作業本落在了學校,問鄰居借了自行車,風風火火去找他。自行車是老式的,跨腳地方的橫杠比她的腰還要高,阮知荷騎得歪歪扭扭,幾次差點兒翻溝裏。好不容易到邵江洲麵前,她麵對他一臉笑意:“邵江洲,我把我的快樂分你一半。”在之前,她剛和難得來奶奶家的阮旭大吵了一架,阮知荷被長發遮住的半邊臉,依稀還能看見五個手指印。


  諸如此類的畫麵還有很多很多,零零碎碎,像玻璃渣子,大把淋在阮知荷的臉上,刺得她生疼。原來自己的喜歡那麽明顯,她不自知,楚涵卻懂,章舟也看得明白——為什麽唯獨邵江洲像聾子。像瞎子。也像啞巴。


  阮知荷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章舟的滿臉擔心。她恍然伸出手去,觸及到溫熱:“章舟,我不想要再喜歡邵江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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