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到底是要有多狡猾堅定的心性
何民收到消息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他不顧一切地推開門,守衛一時沒有攔住,讓他進了房間。
“她醒了……她醒了?……嬌嬌……”雖是一層輕薄的紗簾,卻瞧不見床上的人兒,床前坐著個人影,何民急切地詢問道。
沒有人回應,他還想走近些看個究竟,卻已經被保鏢拉住了手臂。
“涼少,告訴我,她是不是醒了?” 他隻是想知道她的情況,根本顧不上其他。又驚喜又焦急,還帶著微弱的哀求。
他的手上纏著紗布,是在海裏撞傷的,拉扯中隱隱有鮮血從紗布中滲出來,阻止他前進的保鏢為難地看著他,不敢用力,卻更不敢違背涼少的命令。
“她沒有醒,隻是夢囈。”床邊傳來涼少沉沉的聲音。
沒有醒!
根本沒有醒!
房間裏一靜,何民急切的眼神又淡然下來,靠著門邊不再說話,他抬頭望去,床邊的男人本來半趴著,原想站起來,可能因為坐地太久,竟然起了一半又坐了下去。
這個房間沒有另設床鋪,然而少女進來醫院多久,他就在這個房間裏待了多久,除了護工給女孩換衣擦身時他暫時離開,其餘時間都這麽坐在邊上。
便是護士和醫生都覺得兩人是小夫妻,不然年輕的男人不可能這麽癡癡地守護在一邊,而隻有何民知道,之前兩人簡直是勢如水火,一個百番踐踏,一個虛與委蛇。隻是形勢在女孩跳海之際才發生了扭轉。
之前男人有多麽恨女孩,後麵反彈就有多厲害,讓所有人都咋舌。
不是沒有痕跡可循,涼少這麽涼薄的性子,反而這麽在意一個女孩,還非要指她於死地,這本來就不同尋常。
“你可以走了。”正恍惚間,涼少淡淡地命令道。
這個房間,除了醫生之外,涼少不讓任何男人靠近,尤其是他。
何民最後看了一眼床上一動不動的影子,轉身剛要踏出去,忽然聽到女孩斷續地聲音。
“媽媽,……能不能騙騙我,……不要走,我好冷,……別走,不要讓我這麽冷。”
泣不成聲,帶著絕望,淒涼,無助,讓冷硬的男人心中都是陡然一顫。
“我不走,你冷嗎,哪裏冷,……我在這裏,我在,我不會讓你再冷了,嬌嬌,你醒醒……”
男人緊緊擁著她,急切地回應她。
女孩每次出現都是光鮮驕傲的,即便知道她毫無背景,可是僅僅倚仗那張臉,就足夠輕而易舉地耍弄任何男人,她應該開心,應該滿足。
讓男人為她瘋狂,她不是該得意才對。
事實上,涼少就是這麽認為的,他看見過她耍弄男人,遊刃有餘地周旋於男人之間,冷靜地看著其他男人為她瘋狂,她靠近又疏離,諂媚又矜傲,嬌弱又機靈,下賤卻懂得進退,這麽矛盾的性子,可以說是讓任何男人都又愛又恨。
到底是什麽環境才造就了這樣的性子,她分明是嬌弱無依的,當涼柯從海裏把她托起來時,懷裏的人兒這麽輕,這麽軟,仿佛風一吹就飄走了。他大費周章地想要“糟蹋”她,殊不知,她纖細的脖頸恐怕還經不得輕輕易捏的。
他其實哪裏舍得真對她用手段。當她跳海的一刹那,他的心也跟著去了,當他從海裏找到她,他才知道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悔恨、痛苦、憐惜、不甘……
一切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罷了。
用白嬌自己的話說,她從來沒有招惹過他,事實也是如此,都是他在找她的麻煩,與其騙他人說是自己仇視這樣下賤的女人,還不如說他早就被她吸引,一切來得不知不覺,可也都在情理之中。
“你醒醒好不好,我錯了,我再也不招惹你了,你醒過來,你不是說死也不放過我嗎,傻姑娘,死了還怎麽報仇,你醒過來,我就在這裏,我任你處置……”
女孩低嚀了一聲又陷入沉睡。男人慌亂、驚喜又是祈求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何民心緒翻湧,在男人的麵前卻步了,不止是涼柯自己,恐怕所有看在眼裏的人都已經知道,這個女孩,對他的重要性。
男人不知道自言自語了多久,門外進來一個手下:“涼少,發婆的淫窩給剿了,搜到一本資料……”
還未說完,簾內的男人一個響指讓他閉嘴。
“拿給我看看。”何民隨著手下出門,出聲道。揮退了手下,他翻開手裏虎皮紋本子,上麵是發婆的字跡,歪歪扭扭,不是很好看但卻很清晰,每一次“驗貨”,發婆都隨身帶著這本本子。
所以,上麵寫著的,都是有關女孩身體的記錄。而之後,會根據驗貨的情況,給每個女孩標價,打上等級。
他知道那天,所有女孩都被發婆檢驗過,不多不少,正好是七個人,七頁紙,眸光在最後一頁上定住,等級——無可估量。
無可估量!
發婆標注的等級很清晰,也很好分辨,總共也就上中下三個檔次,三種估價,可是最後一個,卻是無可估量。
因為發婆不知道女孩的名字,隻是標注了代號,女孩的體征寫得很露骨,但卻非常詳細,他每個字每個字掃過去,眸光愈發深了,簡直是不可置信……
“涼少……”手中的本子被男人奪過去,他才怔怔地抬起頭。男人對他看到這些隱秘似乎很生氣,但是當低下頭親眼看到上麵的文字時,整個人靜默了幾秒,樓道間的光線很強,他微垂著眼,加上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整個俊臉出現一股疲態。他的表情很微妙,似是不可思議,隨後,唇角微微扯動,好像是遇到很大的驚喜,最後,又痛苦地擰緊了眉頭,是巨大的悔恨……
他慢慢沿著牆壁蹲下去,長腿一曲坐在了冰冷的地麵上,一隻手緊緊捏著本子,一隻手捂住了臉。
“涼少,我們都錯了……”何民第一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緩緩道。錯在對女孩的曲解,即便是他自己,也從來沒有一刻相信過她還是清清白白的。在這點上,其實他和涼少沒有什麽分別。
男人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何民猶豫了一會兒,鼓足勇氣,抬頭看向默不作聲的男人:“我想把她帶回去……”
“你想都別想。”男人靜靜地出聲,裏頭的堅決不容置疑。
何民心中的不憤翻湧,聲音也大了一分:“你忘了她跳海前說的話,她對你……”根本就是恨之入骨。
他突然說不下去,雖然男人在救起女孩之後那股傷痛和憐惜怎麽也騙不了人,但是傷害已經造成,這是無法挽回的事實。
她寧願死也不願受屈辱,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想到她也許不像平日表現得那般放蕩,可縱然這樣,他也沒有想過,她竟然還是個雛。
她平日裏千帆過盡的神情,隻不過是保護自己的偽裝。
是的,發婆留下的本子,無疑給他們甩了一個響亮的巴掌。她是受盡男人的寵愛,可與此同時,也忍受了非這個年紀可以忍受的白眼和辱罵,到底是要有多狡猾多堅定的心性,才能在無依無靠的環境之下頂著這般豔麗奪目的臉蛋去保持清白之身。
頓了頓,他道:“我會對她好,不管她醒不醒得過來,我願意一直照顧她。涼少,你放手吧。”何民安靜地吐出,是勸誡又是表明心意。女孩一開始沒有選擇他,但是最起碼,他從未傷害過她,他願意就這樣一直照顧她,這種執念來得很奇妙,沒有得到過半分回應,卻已經深到骨髓裏,令人無奈和唏噓。
聽言,頹然而坐的男人深眸突然睜開,裏麵充斥著駭人的血絲,對於半是發小半是手下的何民,是從未有過的厲色,像是即將被人從口中奪走食物的猛獸,終於露出心底最深的占有欲。
他也許是頭一次剖開心思說這麽多話,不過也是最後一次。
卸去了偽裝的懶散與紈絝,他說得無比深沉,“我知道對她做了很多錯事,可能她醒來之後根本不會原諒我,但是不管如何,哪怕有半分機會,我都不會再放棄。”他抬起手中的本子,然後從中間撕開,碎片撒了一地:“我對她的想法完全與上麵寫的相反,甚至還要不堪,但是即便是這樣,即便我已經把她設想為世上最下賤最淫蕩的女人,隻要她稍微肯對我低一下頭,我就不會再這麽堅持。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對她是什麽心思。”
“如今,知道了她根本不是那種女孩,你以為我還會放手嗎。她原不原諒都是她的事情。除非我死了,就不會把她讓給別人。”
“我不後悔在船上對她做的這一切,若是沒有這種逼迫,我可能根本無法看清自己的心,更不可能讓她露出真實的一麵。我所後悔的,是自我懂事以來經受的訓練沒有能夠把她馬上救起來,讓她白白受了這麽多苦。我會贖罪,祈求她原諒,但是別的男人,休想再靠近她一下。”
說完,涼柯站起來,重新走入房間。
何民靠著牆壁,久久沒有出聲。頭一次,他覺得身份的懸殊是這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