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魁
進入部落時,趙池看到一群渾身黝黑,僅裹著簡單獸皮的男女老少,圍成幾圈,低頭跪在一座低矮的窩棚前,還有幾個小孩子,光著屁股坐在這些跪著的人群中自顧玩耍。
趙池看到這些野人般的男女,一些遠去的記憶又回到腦中,慢慢想起,這些就是自己的族人,那間族人圍跪的窩棚,居住的是祭祀桑母。
桑母莫非死了?記憶中,桑母是個恐怖醜陋的老女人,永遠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
沒人注意到趙池,他悄悄走過去,在跪著的人群後蹲下了身子。感覺到動靜,兩人回頭看看他,黝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又回轉了頭低垂著。
正在這時,一個高大健美的女子從低矮的窩棚之中鑽出,沉聲道:“老桑母已到了先祖那裏,我們現在有了新的桑母。”話語簡潔古樸,是小雷記憶中的部落語言。
隨著她的話音,一個年約十二三歲,黑瘦的女孩子從她身後鑽出,向著眾人揚起了手中一塊像是白骨、又像是白石頭的東西。
所有的族人見到女孩手中的東西,齊齊低下頭去,口中發出沉悶而恭敬的聲音:“桑母。”
見到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女人,趙池想起,高大的女人是族長桑桑,女孩是她的女兒桑雪。
兩名健壯的女子,將死去的老祭祀抬出了窩棚,新桑母桑雪跪在老祭祀屍身前,念了一段沒人聽懂的古樸祭文,然後起身帶路,兩名健壯的女子抬起老祭祀,所有族眾跟在後麵,出了部落,沿著部落後山的小路,緩緩登上部落後山。
在後山的懸崖邊,桑母又念了一段祭文,兩名女子將老祭祀瘦弱的屍身拋下山崖,完成了部落的送葬儀式。
趙池探身望望拋下老祭祀的懸崖,崖深不見底,幽深得什麽也看不清,下麵應該就是他居住了一段時間的巨木叢林。
他從崖下轉回部落,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而他在部落裏消失了幾個月,似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隨著隊伍回到部落,人群四散開來,一人呆立的趙池,想了半天,總算想起自己的窩棚在哪裏。
找到部落的最外圍,一棵桑樹下,幾根樹枝支撐著,上麵搭了幾片破爛的獸皮和一些枯葉,架子下麵,隻是鋪著些茅草,這就是小雷在部落裏的家了。
這是趙池回到部落的第三天了,回到了這熟悉的環境,腦中許多丟失的記憶又被找回,靜靜地觀察,趙池對小雷之前的生存狀況也算有了大致了解。
這是個隻知其母、不知其父,落後而未開化的荒蠻部落。人口不足三百之數,在這蠻荒世界中,每天都在為填飽肚子而辛苦勞作著。
男人們一早就外出搏命狩獵,女人也得冒著野獸毒蟲攻擊的危險,在原野上采集各種能吃的漿果根莖,每個人都在為每天的食物而奔忙,唯有不多的孩子們,尚不用到野外冒險奔忙,但饑餓也使他們並不能專心玩耍,而是要在部落周邊,不算危險的地帶,找尋一切能吃的東西,統統地填到肚子之中。
部落一日隻吃兩餐,早上一餐,晚上一頓,隻有外出的獵人,除了兩餐外,還能帶些補充體力的食物。
每天近昏,當獵人們扛著獵物回來,每個人都圍在廣場的篝火邊,等肉烤熟後,由司食分給每個人大塊的肉時,是
部落最幸福的時刻,吃飽的人,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但若獵人的獵物不多,甚至空手而歸之時,這就是部落最痛苦的時候,每個人隻能嚼些漿果草莖,便早早睡下,否則長夜裏會更加饑餓。尤其是孩子和老人,分配食物是在最後,甚至漿果草莖都不能分配到手。似小雷這部落裏唯一沒有母親的孤兒,許多長夜,隻能苦苦地挨到天亮,趕緊到野外,尋找一切能裝進肚子的東西。幾天時間,就讓趙池明白了,為何小雷的記憶裏隻有饑餓。
貧窮,饑餓,未開化,就是這個部落的狀況。在這種境況下,趙池也就明白了,為何小雷在部落裏消失了那麽長時間,竟然沒有任何人關注過問。在饑餓麵前,人人都隻關注肚子。
現在趙池很能吃,跟修煉有關。野外倒還沒怎麽餓著,回到了部落,卻開始挨餓,司食分配的那點肉,根本不夠他吃。
夜,窩棚中。趙池停止了打坐,吃不飽就無法專心修煉。
觀察了幾日,已經確定,部落裏除了巡夜的老魁,沒有任何人關注自己。也是,在這母尊的部落中,沒有母親的孩子,誰還會關注理睬呢。趙池很奇怪,像小雷這樣的一個孤兒,在部落惡劣和資源匱乏的生存環境中,是如何長到這麽大的。
鑽出窩棚,遠處有燃燒的篝火,星空下,每個窩棚都籠罩在寧靜暗黑中,好一片令人出神的靜謐空間。
現在不是感懷的時間,餓著呢。
他的窩棚在部落的最邊緣,部落外圍也沒有籬笆圍欄之類,悄悄地出了部落,向著山下的大江邊跑去。
在小雷的記憶中,魚是不能吃的。
桑桑部落,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個愚蠢的結論,這個常識致使部落中的男女,經常餓著肚子,卻不去捕捉滿江的食物。
太傻了,他腹誹不已,決定今天晚上要飽餐一頓。
跑到一棵不高的桑樹跟前,爬上去折了幾根枝條,跳下來接著向山下跑。
很快到了江灘淺灣,這裏是部落的取水地,被部落清理得幹幹淨淨,淺彎遠處,長滿了高高的茅草,茅草裏麵隱藏著不少東西,在夜裏咕咕亂叫,這些東西趙池並不陌生,都是些靈活的小動物,隻有在夜間才出來活動,趙池在回來的路上抓吃過,那味道,令趙池再也不想去抓捕那些東西。
因為部落集體的認識,沒有人捕撈,淺灣裏麵有大量的魚,這些就是趙池所謂的小魚,一條條都有兩三尺長。
趙池的目力很好,黑夜中,他看到魚都靜靜地沉在水底,一動不動。
下到水中,手中桑枝刺出,紮向水中不動的魚。桑枝準確地穿透江魚,手臂一揮,被桑枝穿透的魚,從空劃過一條曲線,落到了岸上。
趙池動作輕靈利落,流暢連貫,毫不拖泥帶水,四條碩大的江魚,接連不斷地飛到了岸上撲騰著。
上岸將魚一條條砸死,穿成一串背在背上,迅速地向山上的部落跑去。
修煉頗有成效,這不低的山坡,趙池背著四條肥碩的魚,一口氣跑上來,氣不喘心不跳,比起剛從樹上醒來時的境況,趙池對自己現在的身體素質,也有點滿意。
回到部落,坐到部落外圍的篝火邊,趙池拿條魚,熟練地穿
在樹枝上,就著篝火烤了起來。
身後有輕輕的沙沙聲,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老魁,老魁晚上要不斷地給各處篝火添柴,這時能到這部落外的篝火堆,除了他再沒有別人。
老魁肯定跟自己一樣,沒有吃飽。趙池多打了幾條魚,就是讓老魁也嚐嚐烤魚。
在趙池的腦中,有老魁給小雷吃食的記憶,還有小雷和老魁,一起呆坐篝火旁,度過饑餓寒冷、漫漫長夜的記憶。也唯有老魁,兩天前,見到小雷時,雖沒有說話,僵硬而無絲毫表情的臉上,稍有鬆動,眼中似有驚喜閃過。
老魁叫做桑魁。據說以前也是一名凶猛能幹的獵人,現在上了歲數,又有傷殘,手腳不是很利索,但還能給部落到山下打打水,劈劈柴,修修窩棚,巡巡夜,掙紮著幹些雜活,努力不讓自己躺下。在這大荒的部落裏,老人地位最低,當老成隻會浪費食物的廢物時,隻能自己去跳崖了,不想去也得讓人扔下山崖。也隻有老祭祀不存在這種憂慮,可以老死在窩棚中。老魁可沒有這種福氣,不勞動,就得死。
老魁一晚上,要不斷巡視篝火,所以整晚就在部落裏逡巡。趙池魚還沒烤熟,老魁就巡了過來,聞到烤魚的味道,看清趙池烤的東西,走過來一聲不吭,一把抓向趙池手中烤著的魚。
趙池早有所料,手腕輕輕一晃,老魁就抓了個空。
“不能.……吃。”常年的沉默幾乎令老魁喪失了語言能力,沒有搶掉趙池手中的魚,隻得艱澀地開口道。
“可以吃,我吃過。”趙池懶得再講,費力表達還不如直接當他麵吃,會比講半天效果好很多。
魚不能吃,是部落一代代傳下來的常識,老魁自然不會去實踐這常識是否正確。此時看著趙池熟練地烤著魚,香味飄出,本就不飽的肚中更餓,饑餓壓倒了一切,老魁猶豫了,不再去搶趙池手中的魚。
很快魚就烤好了,香味四溢,趙池一手擎著穿魚的樹枝,不顧燙手,另隻手已經撕了一條魚肉,吹了一吹,塞入口中,小口蠕動,牙齒細細咬著魚肉,舌頭靈活地攪動,香噴噴的魚肉下肚,細密的魚刺從口角吐出。口中兀自叫道:“好吃,好吃,老魁,真的能吃。”
“能吃?”老魁聞著烤魚的香味,看趙池吃得歡快,忍不住道。
“能,你要這樣吃。牙齒和舌頭配合,吃掉肉,吐出刺,就像這樣。”趙池伸著脖子,將嘴湊到老魁麵前,向他示範如何吐刺。
將手中的魚分了一半,遞給老魁:“小心點啊。”
老魁猶豫地接過烤魚,實在是餓,這香味也完全無法抵禦,瞅趙池小半條魚都已入肚,便不再猶豫,張嘴輕咬了一口,魚肉入口,似乎也沒有什麽刺之類的東西,滿嘴的細細嫩嫩,香味四溢,味道極好,老魁差點把舌頭都咽下去。
老魁這寡言之人也忍不住讚歎:“好!好吃!”讚歎兩聲,饑餓的肚子裏似乎有隻手伸出來般,再也控製不住,巨口張開就是一大口,嚼了兩下,咽下肚去。
趙池邊吃便看著老魁,看他小口嚐著,正要誇他,就看到老魁大口張開,已來不及阻止,心道:完了。
老魁嗷地一聲狂叫,將手中的魚扔進了篝火,雙手握住自己的喉嚨,痛苦地吞咽著,滿嘴的血沫子順著大張的嘴角流下,瞪著趙池,口中隻是發出痛苦的“荷荷”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