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宿敵
羽安對沐梵塵所謂“傳信給家族”的威脅其實並不在意。
沐梵梓的死訊是沐氏確認並宣布的,若是有假,承擔責任的也是沐氏,沐梵塵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如果羽安隻是個普通的女子,就算沐氏謊報了她的死訊也沒什麽,她和風承琰定親時代表的是沐氏的利益,但能代表沐氏利益的人有很多,如果沐氏和風氏要聯姻,除了她沐梵梓沐氏還能派出一打小姐並一打公子。但羽安並不是普通人,她身負驚人氣運,又是三屬性的修靈天才,她本身的價值就不可忽略。這時候羽安的身世被揭開,風氏就不會再淡然的處置這件事,不嚴重的,會責沐氏一個保護不力、事實不查之罪,嚴重的,很可能會懷疑沐氏故意讓她假死來天鼎學宮,就是因為早和中原勾結,對北境生了二心。
就算沐梵塵一時想不到這些,沐原城可是老謀深算,他會放任這種事發生?再說了,羽安當年叛離家族的真相沐原城是知道的,他知道她對風承玦懷有怎樣的恨意,不會不明白,如果羽安回去,她能帶給沐家的不是榮華,而是災禍。
這些道理羽安理的很清楚,但世上有些事還是不能以道理計。當年她離開家族改姓羽,自覺對家族無愧,卻單單虧欠了沐梵塵,偌大的沐氏家族裏沒人對她們母女表現過善意,隻有這個哥哥,毫無保留的給了羽安所有的親近與疼愛。
可她再見到他,卻連一句哥哥都不能叫。
千頭萬緒交織成一股濃烈的酸澀,浸得心頭發堵,羽安皺著眉慢慢往前走,思緒卻被前方隱隱傳來的吵鬧聲打斷。
羽安抬眼看向小路盡頭,小路彎曲,一路上蔥蘢的花草擋住了視線,隻有斷斷續續的女子尖聲傳來。羽安和路曉源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訝異。箐靈院的位置本就偏遠,這兩年隨著她們四個名聲越大,這一塊兒就越少有人涉足,一向清靜,怎會有吵鬧?
拐過一叢正開的繁盛的紫丁香,掩映在青翠灌木裏的小院映入眼簾,院門半開著,門前站著個素衣環髻的女子,正對著抱胸而立的姬瑤怒斥:“你你,你真是粗鄙無禮,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那是大貴族金氏嫡係嫡女,小姐願意用你們的東西是你們的榮幸,不要給臉不要臉…”
這話實在太難聽太不客氣,以至於羽安和路曉源都愣了一愣。
閑閑抱胸倚門的姬瑤眼神一冷,雪白玉指遙遙一點那女子:“臉這個東西,別人給不給不重要,自己要不要才關鍵。”
女子一愣,姬瑤彈了彈指甲,續道:“來之前打聽過箐靈院的名聲沒有?知道這裏麵都住著誰嗎?”
“不就是…”
姬瑤毫不客氣的打斷她:“我們四個脾氣一向好,從來都是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但要碰上不長眼的敢有所羞辱…”她眯眼一笑:“這個人一般都會後悔。”
“你竟敢…”
沒等女子漲紅著臉吼完,姬瑤再次打斷她:“咱們學宮一向不看出身隻看實力,頭前兒來的那位風家少主見過沒?那才是值得高看的年輕俊彥,你們家小姐算個屁!”
女子氣的渾身發抖,她顯見是有靈力修為的,盛怒之下手掌一翻便劈向姬瑤脖頸。姬瑤橫肘一擋,她側手握住女子手臂,另一手啪的一聲呼上女子的臉。
女子還沒來得及尖叫,小路另一頭就傳來尖利的怒斥:“死女人,你竟敢打我的婢女,你活的不耐煩了嗎?”隨著這聲怒斥響起,一抹金色流光朝著姬瑤激射而去,被打了臉的女子忽然雙手抱住姬瑤側身一轉。
這一轉正把姬瑤的太陽穴轉到那抹流光之下。
當——
千鈞一發間有雪白箭矢後發先至,在流光抵達的瞬間狠狠撞上,一白一金兩抹勁氣在空中刹那角力,金光裹挾著的小匕首被冰箭打落在草地上,仍自嗡鳴不已。
環髻女子見狀就要退開,一陣勁風卻已刮到她麵前,翠色身影怒龍般卷來,一拳砸在她臉上,轟然一聲,女子身形倒飛出去,三丈遠的大樹樹幹被她撞得猛烈搖晃,一樹的青果劈裏啪啦砸了摔在地上的女子滿身。
路曉源撇撇嘴:“就這點本事也敢來箐靈院鬧事,姑娘我真是佩服你的魄力。”
羽安收起長弓,她看向自那頭山路現身的兩人,眉頭微微皺起。
都是很年輕的女子,前麵那個一襲和山間風景極不協調的淡金色華貴長裙,長發一直垂到腿彎,一張臉生的精致嬌美,如那名貴瓷瓶裏細細剪擷了的一株嬌花。可惜極度的憤怒讓她整張臉都有些扭曲,她大步趕上來,指著姬瑤和路曉源怒喝:“狂妄!無禮!你們知道我是誰…”
路曉源攤手:“你又不是點心鋪子裏的千層酥,我為什麽一見就要認得?”
金惜顏臉都綠了,卻又一個清清淡淡的聲音插進來:“惜顏是金氏地位最尊的女兒之一,尋常百姓見了,都是要行大禮的。不過我了解天鼎學宮的規矩,這裏不講出身,隻講實力,所以這些暫時可以不說。”金惜顏身後走出另一個女子,淡粉色的抹胸襦裙,兩道緋色薄紗挽在臂間,春日和暖清風拂開女子額前一縷烏發,她的臉露出來,仿若一夜東風拂過曠野,吹開花樹千朵,最柔美妍麗的花瓣們隨著清風匯聚,匯聚成那般靈氣湛然的眉眼。
這等容色,當真是閉月羞花,一顧傾城。
羽安三人見到這女子時都不自覺凝了眼神,不為那美貌,而是這女子通身氣派,端莊的,淡然的,凜然貴氣自一行一止間自然流露,一個眼神便能將人壓的頭都抬不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女子,不會驕縱任性不會刁蠻無禮,矜持淡漠,高高在上的驕傲刻在骨子裏。
羽安在看她,她眼眸抬起時第一眼便看向羽安,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的瞬間似有火花閃過,一藍一黑兩雙眸子裏都是冷然的審視。
女子看了片刻就收回視線,她彎腰拾起地上的金色小匕首,拿出手帕將上麵的塵土拭淨,平靜道:“惜顏的天賦也是少見的,傾金氏一族財力物力培養出來的翹楚,即便是你們也不該小覷吧。”她將匕首遞還給金惜顏,也許是這動作和語氣都太過柔和,仿若一道涼風吹過酷熱的焦土,怒極的金惜顏稍稍平靜下來。
姬瑤小聲交代了事情經過,金惜顏今日上山,入住了西邊那座霖歸院,大小姐自然是吃不慣膳食閣的粗鄙食物的,婢女在生火起灶的時候發現幹柴不夠,就來這裏借。但箐靈院裏,禾雅平日裏除了做飯還要熬製藥材,幹柴也是時時都需要的,哪裏有閑餘?姬瑤不過就是猶豫了一下,那常年養尊處優的婢女便不耐煩了,夾槍帶棒的一番諷刺。虧得姬瑤這兩年因為肖靖南已經收斂了脾性,若是從前,早將那婢女揍得連門都出不了了。
兩方就這樣形成了對峙之勢,一片壓抑惡寂靜裏,羽安忽然覺得,貴族子弟的到來對她的生活也許是一個衝擊,不提眼前這兩個即將成為鄰居的女子,就說風承琰和沐梵塵,哪個是省油的燈?
她揉了揉額心,對那粉衣女子道:“既然我們往後就是鄰居,理當互敬和睦,我們稍後會送兩捆幹柴過去,今天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
金惜顏卻一指奄奄一息的婢女,怒道:“你們將我的貼身婢女打成這樣,還想讓本小姐忍氣吞聲?”
羽安麵無表情:“她被打成那樣你都沒扶一下,我以為你和她沒什麽關係呢。”
金惜顏被噎了一下,粉衣女子淡道:“我們貴族講究主辱臣死,馥香不僅沒有維護主人尊嚴,她的作為還是導致主人受辱的主因,這樣的仆從不配得到憐憫。”她看向羽安:“至於你們,幹柴就不必了,下學宮第一天才羽安院子裏的柴,我們大概是用不起的。”
羽安仍然麵無表情:“既如此,好走不送。”
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她忽然指了指姬瑤腳下,玩味道:“那香囊看樣式是男子佩戴的,繡工還算可以,可惜料子不結實。”
三個人一齊低頭,見柔軟的綠草間躺著個月白色繡竹枝的香囊,香囊底部被劃了個洞,細碎香料都灑了出來,那一叢翠竹竹幹的繡線也都鬆開去。
羽安和路曉源不明所以,姬瑤卻一聲尖叫:“我的香囊,這是我繡了整整三個月…”她抬頭盯住還趴在地上的婢女,眼睛裏著了火:“是你,方才動手的時候…”
金惜顏幸災樂禍:“居然有這種討好男人的東西,不知羞恥!活該!”
羽安使了全力才將想要衝出去拚命的姬瑤拉住,低聲安撫道:“別衝動,她們都有護衛,在這裏動手我們會吃虧的。”姬瑤聞言倒是一頓,半晌,一指金惜顏道:“三天後下學宮總演武場,敢不敢來?”
金惜顏顯然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敢主動挑戰,愣了一下,隨即傲然道:“有何不敢?”她拿下巴依次點了點羽安三人,輕蔑道:“早該讓你們這群狂妄的賤民見識一下,什麽叫實力。”
路曉源比了比拳頭,笑的白牙森森,姬瑤撫了撫腰間火紅的長鞭,眼神冷厲。
金惜顏和粉衣女子都轉身離去,婢女掙紮著爬起身來跟在她們身後,三人剛要轉過拐角,那粉衣女子忽然回頭,她對著羽安勾了勾唇:“方才忘了自報名號,實在失禮。”她將耳邊碎發捋到耳後,曼聲道:
“我是東北林氏,林,月,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