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與人
火靈閣的主體建築烈剡殿後有座環境清幽的小樓,不是私人住所,而是專供高品階弟子打坐修煉的地方,如同水靈閣水神湖旁的小茅屋。
生性喜鬧的姬瑤本不喜歡這裏,直到發現肖靖南也在。
肖靖南的名聲在下學宮也是響當當的,他容顏俊美實力強大,待人又寬和有禮,早早便贏得一大群女第子的歡心。但這一大群女弟子也都明白,不說和肖師兄出雙入對的木靈閣才女葉淑兒,就是一直沒有得逞的姬瑤,那美貌和實力也不是她們能比的。因此大家也隻是想想,閑來無事的時候交換一下最新情報,酸溜溜諷刺兩句,便也罷了。
便也罷了,這是箐靈院另外三人給姬瑤的勸告,羽安還暗示過,讓她不要隻看遠處不看眼前,也許身邊還有更合適的人。姬瑤知道她說的是誰,但她是就是那種飄在天上的女子,眼睛看得那麽遠,心從來落不定,對待感情和修煉都很浮躁。身邊默默付出的她看不見,遠處若即若離的才吸引她。
姬瑤身子都隱在門框裏,脖子伸的老長,她看著屋中安靜打坐的男子,看了好半天也不舍得眨眼。
真是俊美,眉毛直而黑,眼睛狹長,鼻子挺直,抿起的唇薄如一線峽穀。這像什麽?對了,像初春盛放的雪白玉蘭,花盞那麽大,花瓣堅實如玉版,那灼灼花樹生長在蕭瑟的初春時節,耀眼卻又溫和。
姬瑤捏了捏手裏的個小香囊,那香囊底部的破洞已經被補上了,雖然針腳盡量細密,那一道難看如蜈蚣的縫痕還是破壞了整個香囊的賣相。
她有點忐忑,一忐忑就下意識的扣門框,結果細碎的哢哢聲一響,男子立刻睜開了眼。
那色澤清淺的一雙眼睛掃過門框時,微微一怔,隨即無奈的垂了垂,他溫聲道:“姬師妹又有什麽事?”
姬瑤訕訕走出來,她雙手背在背後,左顧右盼的說了幾句屋裏陳設很好啊外麵天氣不錯啊的廢話,肖靖南微笑看她,她悻悻然住口。
她住口了,肖靖南也不忙著追問來意,兩人相對沉默,氣氛剛要尷尬,肖靖南便起身道:“姬師妹坐吧,我給你倒杯茶。”
這男子幹什麽都是不急不忙的樣子,眉目溫潤祥和,端茶倒水的動作也做的賞心悅目。姬瑤看的目不轉睛,等他倒完便要順手拿起茶杯。肖靖南急忙阻止,一急之下他握住了姬瑤的手。
兩手相觸,兩人都是一顫,男子手掌寬大溫暖,女子手背柔滑細致,男人和女人的身體這般不同,相觸的瞬間都似有電流湧過。
姬瑤臉頰上的天然紅暈更加紅了,她抬眼望進男子的眼睛,那清淺眼眸裏有什麽東西深沉變幻,但是太深了,她看不到底。良久,其實不過兩息時間,肖靖南才意識不妥,趕忙抽手後退,歉然道:“方才多有冒犯,望姬師妹不要見怪。”
姬瑤有些悵然若失,很快又笑起來:“你是怕我被燙到嗎?”
“是,姬師妹方才走神了,都沒有發現茶水是滾燙的。”
姬瑤笑意越發的盛,她想著,他總是這樣細致體貼,麵對她的胡攪蠻纏從來不會不耐煩,他心裏是不是也有她的一塊地方?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有點喜歡她?
姬瑤終於將一直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伸出來,一直伸到肖靖南麵前,那雪白掌心躺著個月白色緞麵的小香囊,她吸了口氣,大聲道:“我知道明日是你的生辰,這個是我繡了三個月才繡完的,雖然昨天出了點意外弄壞了一點…”她有點底氣不足了:”但,但總體上還是能用的,你收下吧。”
肖靖南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那微垂了眼睛的女子,眼中神色變幻不明。
就在姬瑤勇氣即將用盡之時,肖靖南歎息著接了,他輕聲道:“在下何德何能…”這話卻被門口一聲輕喚打斷,有女子嬌怯怯的的喚了聲:“肖大哥——”
肖靖南立刻將那香囊收進袖子,他轉身,微笑道:“淑兒怎麽來了?這個時辰你不是正應該在木靈閣修煉嗎?”
一襲白衣清麗可人的女子跨進門來,雛菊般的小臉本來容光煥發,卻在看到姬瑤時白了一白。姬瑤的臉還紅著,那嬌豔欲滴的美色別說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心動。兩人對視,姬瑤眼中沒來得及褪去的羞澀與歡喜讓葉淑兒臉色越發的白。
女人的直覺總是這樣敏銳,女人也善於偽裝。葉淑兒很快擺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柔和笑臉,欣喜道:“原來姬姐姐也在,好巧啊。”
姬瑤卻不能像她一樣收放自如,臉色不自覺便冷了下來,隻點了點頭,並未說話。葉淑兒立刻就站住了,不安道:“淑兒哪裏惹姐姐生氣了嗎?為何,為何姐姐這樣不高興?”
這就有點挑事的意思了,姬瑤眯了眯眼:“葉姑娘這樣水做的人兒,果然是我們這種粗人比不得的,不過就是一句話沒答就受傷了,真叫我忐忑。”
葉淑兒神色更加委屈,竟有些泫然欲泣了,她看向肖靖南,怯怯道:“肖大哥,姬姐姐這是在生我的氣嗎?”
肖靖南眉頭皺著,正要說話卻被姬瑤搶先道:“哎呀瞧葉姑娘說的,我怎麽敢生你的氣,我連句重話都不敢說,就怕這話稍微重點就把葉姑娘的嬌弱身子壓壞了。”
葉淑兒臉色終於變了,怒氣給那張雪白的小臉染上一抹紅暈,倒比之前順眼了些。姬瑤輕哼了一聲,向肖靖南告了辭便往外走。她特別看不上葉淑兒那副楚楚可憐的作態,明明年輕健康無病無災,拉出去能單挑五六十個壯漢,偏要裝的荏弱蒼白,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嬌弱。這不是做作是什麽?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肖靖南和葉淑兒之間的感情是她比不了的,兩人據說青梅竹馬,一同入學宮,將來出學宮也會一同回到家鄉,很有可能順理成章就結為夫婦了。姬瑤其實是個外來者,但肖靖南從來沒有明確表示葉淑兒是他心儀的女子,也從未拒絕過她。感情這事兒本來就不分先來後到的,誰規定葉淑兒先認識肖靖南肖靖南就一定是她葉淑兒的?
姬瑤邁出門框,身後又響起葉淑兒聲音,嬌嬌柔柔,卻不辯喜怒:“聽說姐姐明日要和金家那位大小姐切磋,淑兒願姐姐旗開得勝。”
姬瑤腳步頓了頓,勾唇一笑:“借你吉言。”
最後一絲夕陽餘暉落盡,天邊彤雲褪去時,打坐一整天的風承琰伸伸懶腰,他準備出門,門卻被人從外敲響了。
“我,沐梵塵,出來喝酒。”敲門人語氣不怎麽友好。
風承琰和沐梵塵住在同一個院子,隻是這兩天兩人似乎都有事情要忙,一個閉門修煉一個不見人影,直到今天都沒能好好喝頓酒。這樣看來,風承琰覺得別的事都可以推一推,就著清風明月喝杯小酒敘敘舊也不錯。
他拉開門,意外的發現沐梵塵臉色有些陰沉。
“怎麽?心情不好?”他問道,同時接過沐梵塵拋來的酒壇。兩人翻上屋頂,沐梵塵先拍開封泥灌了一口,才道:“我問你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風承琰挑眉:“你問。”
“你覺得,家族是什麽?”
“這…”風承琰沉默半晌,憐憫道:“你跟家裏人吵架了吧,難道沐家主改主意了,非逼你娶風錦瑜?”
沐梵塵怒道:“說正經的!”
風承琰隻好老老實實道:“我覺得,家族就是出生長大的地方,我對家族沒什麽感情也沒有歸屬感,所以僅此而已。”
沐梵塵皺眉:“難道不是要牽係一生的地方?你和家族中人血脈相連,隻有他們才會接納你,你能回的地方也隻有家族而已。”
“不,你這樣認為就太狹隘了。”風承琰搖頭:“誰說一個人的歸宿隻能是同姓的家族?誰說血脈相連的人一定親近?我不是否定親情,隻是覺得凡事沒有絕對。你在中原待久了就會發現,這裏的人宗族意識很淡,不是說他的祖輩經商他就必須經商,一個人祖上是木匠,他若不喜歡木匠的活計完全可以不學,還有鐵匠、銀匠、皮匠等等活計可以選擇,隻要他自己高興就好。像我們這樣的修靈貴族子弟,也不是說離了家族就活不了了,誠然你從小到大受到的尊敬和恭維差不多都是身份使然,但恭維奉承從來不是好東西,扔了就扔了。你有一雙手有腦子有一身修為,到哪裏不能活?同樣是高興就好。”
沐梵塵眉頭皺的死緊,他似乎想要反駁又找不出合適的詞匯,表情很是糾結。風承琰喝了口酒,道:“你不會平白無故問這麽嚴肅的問題,說說吧,出什麽事了。”
沐梵塵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有個和我同輩的族人,她叛離家族不知所蹤,多年後又遇見,我問她為什麽要走,為什麽不回來,她說家族裏的人對她來說都不是親人,她已經不姓沐了。”
風承琰理所當然的把“她”理解成了“他”,聞言笑道:“這人倒是很有意思,沐氏的名頭這麽大,他卻不願背靠大樹。改天可以介紹給我認識,我倒要看看這世上是不是還有第二個慕容棘。”
“你覺得她這麽做是對的,值得尊敬?”沐梵塵語氣沉沉。
風承琰又喝了口酒,他仰頭看著月亮,悠悠道:“這事兒說不上對錯,如果他叛離家族的理由充分,自己又活的開心,那自然是對的。但也隻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是對,若是他的決定給很多人造成了傷害,在這些人看來自然是錯…”他歎了口氣:“我覺得人生在世區區百年,找一個自己開心的活法最重要,你這位族人既不後悔,也沒給你們家族造成什麽損失,就得了唄。”
夜風微涼,微涼夜風將男子烏黑的發拂到臉上,遮住了那雙鳳翼般的狹長眼眸。他透過絲絲縷縷的頭發看著遠方,目光一直延伸到這座山峰的另一頭,那裏,住著他的妹妹。
如果梵梓當初沒有磕頭去求,還是留在家族,她的修靈天賦也能被挖掘,但這樣的天賦勢必會引起野心者的爭奪,她將生活在永無止息的陰謀裏,而他和他的家族都不能保護她。反觀現在,天鼎學宮的天才羽安光芒萬丈,她有相對平靜的生活,有一堆能交心的朋友,有能預見的明亮的未來。沐梵塵不得不承認,她活的很好,比他能想象的任何情況都要好。
也許她是對的,她堅強獨立,擁有他沒有的勇氣和毅力。他覺得家族就是世界的全部,但她的世界比家族廣闊太多。
沐梵塵仰頭灌了一大口酒,他忽然站起身來,指天大罵:“賊老天,老子會活的更好,你給我等著!”
風承琰嚇了一跳,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難道這個族人是個女子,以前和你有過一段,走的時候你覺得她肯定沒有好下場,這次相遇她卻容光煥發,所以你嫉妒了?”
沐梵塵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風承琰頓時篤定,語重心長道:“梵塵,不是我說你,做人不能太自私,我們自己好的同時也要盼別人點好不是?人家過得舒…”
沐梵塵一腳踢上去:“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