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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焰火和狗蛋

  赤羽鳥的巢穴在朝聖峰西麓,那裏有一處極為高聳的斷崖,斷崖裸露著灰白色的嶙峋岩壁,和周圍的蒼翠山林一比仿佛是被拔了毛的巨獸露出的肉皮。夜深人靜,岩壁上錯落的巢穴都很安靜,風吹過樹叢的沙沙聲與鳥兒們的呼吸聲相交織,奏成暗夜裏獨有的協奏曲。


  有個不急不緩的腳步闖入這片寂靜,枯葉被踩碎的哢嚓聲就停在鳥王巢穴的正上方。


  那人往下看了看,似乎要下去,身後又傳來腳步聲,這次的聲音很輕很小,顯然身材嬌小。風中傳來夜梟枯啞的鳴叫,夜色沉寂,兩人對峙半晌,崖邊人才試探問道:“是不是羽安?”


  不知是誰鬆了口氣,後來的人走出樹叢,月光打在她臉上,一片難言的絕色。她看著蹲在崖邊的風承琰,挑眉道:“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不一樣?”風承琰指指身後的崖壁:“難得這麽好的月色,練練坐騎正好。”


  羽安走到他身邊,淡道:“我那隻傷的有些重,我來看看它怎麽樣了。”


  “肯定已經沒事了,赤羽鳥的自愈能力一直傲視其餘靈獸種族。”風承琰道。他一邊說著一邊放出靈力,底下那巨大的巢穴很快有了動靜,低低的鳴叫伴隨著羽翼扇動的呼呼聲,崖邊升起一對赤色大鳥。


  風承琰和羽安退後幾步,兩隻鳥順勢落在崖上,羽安走到體型略小那隻身邊,仔細的檢查傷勢。赤羽鳥的自愈能力是強,那麽重的傷幾天就愈合的差不多了,羽安將自配的外傷藥給鳥兒抹上,動作輕柔。


  風承琰在一旁看著,笑道:“你還真是細心,它認了你為主是它的福氣。”


  羽安朝那邊瞥了一眼,隻見風承琰那隻雄性赤羽鳥王淡漠的立在崖邊,仰頭看著遠方天空,一個眼神都不屑給風承琰。她指指那鳥,語氣裏帶了點幸災樂禍:“你的坐騎可不太好訓,小心哪天它不高興,把你從天上扔下去。”


  風承琰拍拍身後的大鳥,這輕柔一拍讓大鳥全身羽毛都炸了起來,但青絲劫的風網又讓它動都不敢動。風承琰笑得十分溫和:“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道理鳥都懂的。”


  羽安為那隻鳥默哀了一刻,轉頭對自己身邊溫溫順順的雌性赤羽鳥王道:“我為你取了一個名字,叫‘焰火’,焰火是種很美麗的東西,明亮璀璨,你是赤羽鳥的王者,生命想來也是明亮璀璨的,這個名字很適合你。”


  大鳥低低鳴叫了一聲,長喙蹭了蹭羽安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在表示讚同。羽安很高興,伸手就抱住了大鳥的脖子。


  一直微笑看著的風承琰怔了怔,看著羽安半跪在草地上,雙手環過大鳥脖頸,小小的臉頰貼在火紅的羽毛上,越發顯得肌膚瑩白如玉,那微微垂下的藍色眸子裏沒有往日的冷冽,竟然,有些溫柔。


  其實一別三年再見,風承琰能看出羽安身上的冷漠柔化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她那些朋友的功勞。但她畢竟是個冷美人,冷美人乍現柔態,實在,讓人移不開眼。


  然而看著那鳥肆無忌憚的在羽安身上蹭,他心裏就止不住的冒酸水兒,身後大鳥似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得意的伸了伸翅膀,低低鳴叫。


  風承琰眼睛一眯,不懷好意道:“我也給我這隻取了個名字。”


  “嗯?”羽安放開焰火看向風承琰,隻見風承琰輕柔的摸了摸身後大鳥的羽毛,緩緩道:“就叫——狗蛋!”


  嗤——


  羽安一時沒能忍住,笑了出來。月色清亮如水,如水的月光打在女子忽然綻出笑顏的臉,如曇花初綻,玉色飛濺入心頭,這寂寂高崖莽莽山林驟然間就活了起來,萬物拜服在那鮮活又靈透的美中。


  風承琰看了半晌,忽然湊上前去,低低道:“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美,以後,和我一起的時候不妨多笑。”


  他湊的很近,溫熱的氣息就噴在羽安臉上,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像是經年的醇酒輕輕震蕩,又就像一把小勾子輕輕勾在人心頭,微顫,微醺。


  羽安呆了呆,她跪坐在草地上微仰頭發呆的樣子像隻發懵的小貓,臉上的紅暈一如煙霞渲染,嬌豔欲滴。風承琰忍住不喉頭一滾,又忍不住,低下頭去。


  他低下頭去,年輕男子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難免猶豫,兩人的嘴唇相距不足半寸他停了停。這一停的瞬間似乎連夜風都跟著停了,兩人呼吸交纏,兩雙眼睛都清晰的映照出對方的眼睛,呆怔的,惶惑的,溫柔的,悸動的…不知是誰的心在響——咚、咚、咚!鼓點一樣急促又激越。


  夜色如此溫柔,月光又靜謐,風裏氣息香而甜,女子微張的唇瓣濕潤的如同被露珠洗禮的櫻花瓣。一切都在鼓勵風承琰,吻下去,吻下去,一親想念已久的芳澤…但身後的大鳥似乎不耐煩這寂靜,翅膀忽然一振,忽的一聲離開崖邊,飛上了天際。


  這聲音和翅膀帶起的風仿佛一顆石子投入湖水,瞬間破開了羽安腦子裏的一片空白。她驟然驚醒,看到風承琰無限放大的臉,聞到男子特有的氣息,臉上轟的一聲,燒著了。


  她手腳並用的起身後退,退得突兀又踉蹌,風承琰在心中把那隻不識趣的死鳥淩遲了一百遍,麵上卻也有幾分難為情,正要直起腰好好解釋一下,卻見羽安兩步退到崖邊,崖邊被她踩住的岩石一鬆,呼啦一聲,她翻了下去!

  風承琰臉色驟變,猛地伸手去抓,卻隻夠到一片裙角。


  什麽叫樂極生悲?月光照在烏衣男子的臉上,那臉色如同打翻了的調色盤,其繽紛程度,一言難盡。


  臉色難看的不僅是風承琰,以一根冰箭吊在崖壁上的羽安眼神也冷颼颼的。她在生氣,她很生氣!一邊氣風承琰無禮一邊氣自己不爭氣。這些年來對她殷勤示好的男弟子數不勝數,在她的凶名還未遠搏的時候,不乏大膽的男弟子直接上手。但她一向能自如應對,直到今天也沒有哪個男人能這樣親密又曖昧的靠近她,溫淮也沒有過。


  可今天是怎麽了?怎麽風承琰一靠近她的心跳就有點不受控製,大腦空白,反應遲鈍?羽安呀羽安,她暗自數落自己:你這麽多年真是白活了,枉你辛苦修煉達到今日的修為,怎麽連個小賊輕薄都應付不了?


  好吧,她承認,風承琰不是普通的小賊,普通的小賊長不了那麽妖孽的臉,也沒那麽變態的身手,但他明顯心懷不軌啊,自己怎麽能次次都這麽毫無抵抗力,萬一被他得逞了呢?

  正想著,崖壁上方響起窸窣的聲音,她抬頭看去,就見風承琰以一柄短刀在岩石間切入拔出,身形輕的像隻黑色大鳥,迅速爬了下來,與他一同靠近的還有焰火,扇著巨大的羽翼慢慢飛近,一雙眼睛半吊在空中的她,似乎很是擔憂。


  羽安在風承琰即將爬到她身邊的時候一蹬岩壁,整個人在空中翻起一個優美弧度,穩穩落在焰火的背上。


  “焰火,”她抓住焰火頸上的羽毛,身子往左一傾:“轉彎,我們去北方。”


  焰火仰天長鳴一聲,巨大的身子在空中一轉,宛如夜色裏乍然綻開了一朵石榴花,一人一鳥瀟灑的朝著北方天空呼嘯而去,留下崖壁上的風承琰以及崖邊盤旋的狗蛋鳥王,張嘴吃風。


  風承琰眯眼看了半晌,一手抓著短刀刀柄,一手對狗蛋招了招:“你知不知道她們要去哪兒?”


  自然沒有回答,狗蛋隻是飛近了些,衝著焰火遠去的方向低低鳴叫。


  風承琰挑眉道:“你和它什麽關係?你們是情人還是夫妻?你們睡在一個窩裏嗎?窩裏有沒有一堆小赤羽鳥?”


  狗蛋不理他了,徑自轉身就要往北飛去,風承琰趕忙拔出短刀,腳尖在岩壁上一點,飛身掠上大鳥鳥背。他正要說一句向北,狗蛋便長鳴一聲,巨大雙翅猛的一震,追光掠電般的衝上天空,向著北方疾飛而去。


  堯山山脈除了朝聖峰所在的主幹之外,還有很多支脈,穿過中原中北方領土的一支末端已經到達北方邊境,邊境上最後一座高峰是堯山山脈中段最高峰,峰名,大雪。


  春日無雪,但黎明前的大雪峰頂自有一番孤絕壯美的景致。孤峰聳入天際,雲海滾於腳下,天幕微微泛著黎明的蛋白,啟明星綴在天邊,像一顆收攏了月光的寶石。羽安剛在峰頂降落風承琰便追了上來,山頂的風很大,他們在遙遙伸出的一段高崖上站定,發絲和衣服都被吹得淩亂不堪。


  “羽安,之前的事…”風承琰剛開口就被羽安打斷了,她冷聲道:“之前的事不必再提,一個巴掌拍不響,我自己也有錯。”


  風承琰一愣,這話的意思是說羽安對他也有感覺所以反應遲鈍所以…他不甚確定的瞅了瞅羽安的臉色,見她正垂首整理發髻,眉頭微微顰起,似是懊惱,似是羞赧。


  一抹笑意出現在風承琰臉上,那笑越來越大,到後來直接朗笑出聲。羽安瞪了他一眼,他卻笑的更加開心,隻是不敢再貿然接近。


  過了大約半刻鍾,微微的蛋白變成了魚肚白,湧動的雲層由遠及近染上了一層淡金色。東方天際,視線的盡頭,有一輪小小的金色升起來,天空不知何時瑰麗如雲霞燃燒,深紅、金紅、玫紅、紫紅、淡紫、金黃、淺黃,以及屬於清晨晴朗天空的澄澈的藍,無數種顏色交染在一起,又匯聚於中心那一道耀目的金……


  大雪峰,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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