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虎穴談判
羽安覺得自己陷在一個黑漆漆的沼澤裏。沼澤潮濕陰暗,有細長的蟲子從烏黑的泥洞裏鑽出來,一群一群的蠕動著圍著她打轉。羽安被惡心的不行,想爬起身去驅趕,但她半身都陷在泥裏,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正難受間,腳上忽然一暖,有什麽粗糙的,溫熱的東西從腳上摩擦到小腿,然後碰到膝蓋,大腿……
女人強烈的危機直覺讓羽安猛的驚醒,她驚醒,一眼看到陰暗的空間裏模糊的男人輪廓,很近,熱燙的呼吸就噴在臉上,她心中轟然一聲,沉寂的靈海猛的被扯動,寒氣彌散。
身上的男人立刻翻身而起,他半露的胸膛上爬上一層青色的冰花,放在羽安大腿上的手整個成了青白色。他的臉也青了,男人捂著胸口站在床邊,盯著羽安的眼神陰鷙裏帶著難掩的驚異。他驚道:“你還能動用靈力?”
羽安當然不能,方才那不過是她太過驚怒,強行激發了身體潛能。她的靈海還沉寂著,她不能調用靈力。
不過她並沒有答話,隻是緩緩地轉動腦袋,看清了周圍環境。這是個寬敞又破舊的農家屋舍,她躺在一個占了屋子大半麵積的土炕上,身下是嶄新華美的錦緞被褥,雙手被牆壁兩邊伸出的鐵鏈牢牢綁住,身上的衣服被扯落了大半,裙子褪到大腿上,小腿和膝蓋上還慘留著男人手掌的熱度。
羽安打了一個寒戰,屈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還有滔天的怒火,還有驚懼。
她沒有經曆過男女情事,也沒有見過,但畢竟是十八歲的大姑娘,此時此景讓她不得不驚懼的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被侵犯了——如果是,她怕自己會在將那男人碎屍萬段再鞭屍一萬遍之前,就忍不住咬舌自盡。
可是身體沒有異樣,除了靈力不能調動、四肢無力之外,身體沒有別的異樣。那男人身上也還穿著衣服,看神態舉止,似乎是正打算對她下手,卻被她的突然醒轉打斷。
羽安微微放心了些,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冷靜,一安下心來,理智便回到她的腦袋裏。她一點一點蹭著坐起身來,後背靠著牆壁,被鐵鏈綁住的雙手交叉在身後,雙腿盡量蜷在裙子底下。如此一來,她總算以一個還算正常有尊嚴的姿勢麵對男人。
她調整好了,抬頭看向男人,男人一直盯著她,兩人目光相對,一個探究驚異,一個冷冽沉靜。
“我還能不能調動靈力,你可以再接近試試看。”羽安平靜道:“我的木靈力有一點過濾毒素的作用,所以我現在,拖你陪葬的力氣還是有的。”
男人看了她半晌,也不知信了沒有,他在炕頭上坐下,本來要端小幾上的茶碗,青白僵硬的右手一伸出臉色就一滯。羽安適時道:“就是這樣的效果,大不了我們一起凍成冰雕。”
男人看她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角,“你這個屬性倒是厲害,但我得提醒你,你現在之所以還能活著,就是因為這幅皮囊誘人。如果不能碰,我何不現在就殺了你?”
羽安毫無懼色,聲調平平道:“和我有仇,買凶殺人,酬金極高,我幾乎已經斷定你的主顧是誰。我也提醒你,你既然沒有在城裏把我殺掉,現在最好放了我,否則你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哦?”男人很感興趣的笑,:“願聞其詳。”
“你們中的那個女人很善偽裝,她在禾府辦喪事的時候一定扮成什麽人混進去過,很有可能是我暫住院子裏的那個丫鬟,我曾問過她金福記包子鋪怎麽走,也說過今日午時要去買,所以你們能在包子鋪前安排一場大戲引我入局。可是,你們知道我會去買包子,我的朋友們也知道,我失蹤一日夜,他們肯定會去找。不管包子鋪的掌櫃是被你買通還是剛好參與,我的朋友都會問出真想。”羽安頓了頓,抬眼盯住男人:“殺了我,你們也活不了多久,不如跟我合作,我們一起除掉始作俑者,我繼續當我的學宮弟子,你們也無後顧之憂。說不定我們還能交個朋友,出門在外,朋友多了好辦事不是?”
她說的嚴肅認真,以這種姿態處境麵對隨時能一刀結果她的敵人,她還能嚴肅認真的,誠懇的搞策反。男人看著她,眼中興味極濃,他笑道:“到了這種境地還想著蠱惑敵人,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冷靜大膽的女人。可是……”他笑得邪氣橫生:“就算他們知道你背著一個老婆子去了城東,可是到了城東就沒有線索了,誰知道你是死是活,被帶去了哪裏,誰知道害你的人是誰呢?”
羽安麵無表情道:“第一個問題沒有意義,第二個確實有難度,但第三個……”羽安抬眼看向他:“你看看你彎刀刀鞘上的珠子,還在嗎?”
男人臉色一變,他迅速起身,掀簾去了外間,再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把外形很不起眼的彎刀。刀鞘正麵上三分位置上有一個小小凹槽,那裏本來鑲著一顆極漂亮的火雲珠,現在卻沒有了。男人握著刀的手有青筋爆出,臉上神色極沉。
羽安垂下眼睛:“這是我在你和那女人爭執時摳下的,那時候我還沒暈,是裝的,珠子就扔在那條巷子的角落裏,我相信他們能找到。”她語氣裏帶了兩分不屑:“不得不說,作為一個殺手你不如那個女人,你太輕敵了,覺得我不過是個臻境修為的女子,不值得太謹慎對待,所以身上竟還帶了有個人標記的東西。那顆珠子上好像刻了字,刻的什麽?你的名字?還是你組織的標記?無論什麽,你作為一名隱在暗處的殺手,身份已經暴露了。我的朋友也許一時不能找到這個地方,也許在天鼎執法軍大肆搜捕時,你們早將我殺掉並逃之夭夭了。但你暴露了身份,我要是死了,他們完全知道要找誰去報仇,你們會永無寧日的。”
“知道我們的身份又如何?”男人冷笑:“我們不是沒有被仇家追殺過,西境廣袤,我們有心要藏,誰也找不到。你的那些朋友裏,有人能出動大批人力去找嗎?就算能,他們會為了給你報仇,如此興師動眾?”
羽安扯了扯嘴角:“不說學宮絕不能容忍天才弟子被殺,勢必會找出凶手給弟子們一個交代。就說我自己,我的師父是緋玥宗的首席長老,她隻有我一個徒弟,很疼我。我還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你想必聽過他的名字,北境風氏少主,風承琰。”
天色黑下來,晴朗的夜空上漸漸綴上星子,微涼的夜風吹散了白日的暑氣,金蓮峰的山腰小道上靜謐涼爽。
林月璃剛用過晚飯,由護衛陪著在院前小路上散步消食,她走的不緊不慢,身後的女護衛卻眉頭緊鎖,似是焦慮。
“眉姨,你在擔心什麽?”林月璃頭往後偏了偏,淡道。
護衛停下腳步,抱拳沉聲道:“回小姐,屬下在擔心您安排的那場刺殺,對方畢竟是被學宮當成寶貝的天才弟子,這件事若是敗露,對您的名聲損害極大,還可能導致家族與中原交惡,家主肯定不會輕饒了您。”
林月璃臉上還是沒有半點擔憂神色,她微微笑道:“你說的‘敗露’指的是什麽?是殺手失手,羽安沒死,還是有人查到我頭上?或者,羽安即沒死,他們又查到了我頭上?”
護衛默認這三種她都擔心。林月璃卻淡道:“西境鳳家兄弟不是無名之輩,遊蕩大陸的殺手遊俠裏,他們算是名聲最盛的那一撮。羽安在學宮裏再厲害,終究隻是個臻境修靈師,她怎麽能在老練又強大的鳳家兄弟手中逃脫?”她掐了一簇伸到小路上的紫薇花,放在手裏輕輕的撚,淡淡的道:“就算事後追查,也自有人為我頂罪。我林月璃十歲起就會殺人了,可我從沒用過刀,手上從沒沾過血,這次,也一樣。”
看她這個態度,護衛心中越發的升起濃濃的擔憂。她並沒有小姐那麽多的謀劃考量,她擔憂的隻有一點,那就是這裏不是東北,不是林家,她們憑什麽在這個陌生而無所依仗的地方興風作浪,還能全身而退呢?可是護衛知道小姐從來都是自信且固執的,聽不進別人的勸,因此她也隻是彎身抱拳,恭聲道:“您說得是,有四小姐的幫助,您總能無往不利。”
林月璃聞言卻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微一皺眉:“林影現在在哪裏?”
護衛道:“四小姐前天從學宮下山,便立刻離開了天鼎城,屬下挑了兩個人跟著,今日午時傳回消息,四小姐在天鼎城以南百裏的小城姑蘇城住下了,似乎短時間內不準備離開。”
“不準備離開?她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嗎?”林月璃頓住腳步,聲音微微沉了些:“林影這兩年變了很多,她時常頂嘴挖苦,再不像小時候那麽聽話了。眉姨,你覺得,她是不是生了外心?”
護衛神色複雜,她慢慢道:“小姐,四小姐並不是生了外心,她自小就與家族那些怯懦的庶出子女不同,當年二夫人下令杖斃她的同母妹妹九小姐,四小姐發著高燒,從房間裏衝出來,一刀就捅死了持杖的仆從,那時候屬下就在一旁看著,看著才八歲的四小姐,小狼一樣,一口就咬斷了二夫人三根手指。然後她才去找您,跪著求您庇護,這麽多年來,她為您辦事盡心盡力,但她的眼睛從來都是深深地,讓人看不到底。小姐,四小姐不是生了外心,她也許,從來沒有和您一心過啊。”
林月璃手裏的紫薇花被揉成了一團,粉紅色的汁水順著她手掌的紋路流下來,一滴一滴的,像血一樣。她麵無表情的看著,冷冷道:“祖父一直教我,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活著和活得更好去爭取,無論什麽手段,隻要是為自己好的事,都是可以做的,所以我們生於世間,除了自己,四麵皆敵。但我差一點就相信了林影,因為她總是在做為我好的事,從不考慮自己的利益,但她變了,她在我身邊,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罷了,她也變了,世上沒有人是值得相信的,除了自己。”她閉了閉眼:“既然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傳我令,出動人手,殺掉她。”
護衛抱劍的手微微一抖,一股涼意油然而生。她忽然很想問一問小姐,如果您能為了一己私利毫無顧忌的去殺戮去破壞,如果四麵皆敵,人人都不可信,那麽風少主呢?他在您心裏是什麽位置?您為了得到他去殺害他心愛的女子,可是就算他愛上您,與您結為夫婦,您會相信他,愛他,為他付出嗎?您所謂的愛,是不是隻是與小女孩一般的,看到一件喜歡的東西就想辦法得到,越得不到便越固執,甚至不惜去欺騙利用殺戮,最後的最後,那東西本身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它成為了一個執念,一個總有一天會把您拖向地獄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