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生唯一
溫淮回到學宮的時候,發現整個學宮氣氛熱烈而詭秘,所有人都在談論著某個他錯過了的,令人興奮的大事件。
他攔住路過的和他相熟的萬象靈閣弟子,問:“學宮裏有發生什麽事嗎?”
那小胖子的圓臉上露出興奮的紅光,張口道:“溫老大你不知道啊,前天羽師姐和風…”話到一半忽然頓住,小胖子乍然想起眼前這人是誰,忙補救道:“那個那個,沒發生什麽,一切如常一切如常。”他一拍額頭,同時以驚人的靈巧度從溫淮手中掙脫,一溜煙的跑了,留下一句:“老大我還有事,咱們改天再聚。”
溫淮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已經有幾分猜測。他的心情無比的混亂,急需找個地方靜一靜或者發泄一下,他走了兩步,抬頭便見蹲在一塊大石上的拾刃。
“你來的真是及時,我正要找人打一架。”溫淮站住。
拾刃轉過頭來,平靜無波的一雙黑眸將溫淮掃了一圈,漏出一絲不知是憐憫還是疑惑的情緒來,他道:“那天你走後,我們在客棧遭襲,羽安和風承琰都身受重傷。”
溫淮眉頭一皺,急問:“羽安現在怎麽樣了?”
“當時的傷並無大礙,但風承琰忽然靈力失控,她送他回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兩個人現在都在昏迷中。”拾刃從前是從不關心別人的事的,難得能跟別人轉述一次事情。不過溫淮沒心思驚奇這個,他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兒?”拾刃跳下石頭,冷聲道:“不打架嗎?”
“我要去看看羽安,架改天再打。她是在萬藥閣吧?”
“是,風承琰也在。”
溫淮的腳步頓了頓,卻又邁開,很快便沿著山間小徑走遠了。
拾刃原地駐足片刻,棺材板一樣平靜的臉上漸漸出現了一點表情,疑惑的憐憫的無措的…草叢裏忽然有銀光一閃,他消失在了原地。
風承琰在噩夢中醒來,深夜,無星無月,他躺在柔軟的被褥裏,鼻端是濃鬱的藥香。
他躺著沒動,腦海裏像漲潮一樣湧動著破碎而遙遠的畫麵。灼熱的岩漿之海,不間斷的涼意,荒漠,一個眼神…畫麵定格在一個眼神上,湛藍色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眼中滿是痛苦焦急,與疼惜。
疼惜?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他在做什麽?
於是更清晰的畫麵出現,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到全身燃滿火焰的自己暴起撲擊,一拳狠狠砸向女子的肩。火焰灼傷了女子的臉頰,那幾近完美的一張臉上出現了一大片駭人的灼傷。她並沒有慘叫,緊咬的牙關間滲出了血,她抬眼看向他,眼神痛苦焦急而,疼惜……
“風承琰,你要殺了我嗎?停下,停下……”
微弱的聲音不斷的重複,女子那哀求又疼惜的目光像海水一樣將他淹沒。風承琰忽然覺得頭痛欲裂,他掙紮起身,太過劇烈的動作打翻了床頭放著的碗碟。咣當的碎瓷聲在暗夜中分外清晰刺耳,門被人推開,有人跑進來,急聲的問:“怎麽了怎麽了?風承琰你醒了嗎?”
“我做了什麽?我做了什麽?”風承琰從床上走下來,踉蹌的走到沐梵塵跟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急聲的問:“我做了什麽?我傷害了羽安嗎?我,我殺了她嗎?”
沐梵塵被他的話嚇的一愣,肩上的疼痛又讓他立刻醒過神來,他使勁掙脫風承琰,大叫道 :“你這混蛋果然做了壞事吧!羽安雖然還活著,但昏迷不醒,是不是你把她害成那樣的?”
“昏迷不醒?她在哪裏?我要去看她。”風承琰將他往邊上一推便往門外走,沐梵塵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將他拽的一個趔趄,怒道:“你給我站住,你身上還有傷,能不能先把藥喝了?況且羽安房裏有溫淮呢,你現在進去不是找打嗎?”
風承琰不為所動,堅持要往外走。深秋的夜晚涼意滲人,他隻穿著單薄的裏衣,一出門便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不過他也不理會這些,推門便進了隔壁房間。
溫淮並不在,也許是出去方便或者拿東西了。屋子裏靜悄悄的,卻很亮堂,因為點了很多蠟燭。風承琰一眼看到床榻上躺著的羽安,她被厚厚的被子包裹著,隻露出巴掌大的一張小臉,那臉蒼白如紙,右邊臉頰上卻有很大的一塊淡紅色燒傷印記。
是真的,他真的傷害了她,他毀了她的容貌,毀了一個女子最珍貴而不可損毀的東西。濃烈的愧疚和自責湧上心頭,風承琰恨不得給自己一刀。他不敢想象羽安醒來發現自己容貌被毀會有什麽反應,會傷心嗎?會哭嗎?
“你杵這兒幹嘛?連門都不知道關,你不知道羽安現在不能受涼嗎?”沐梵塵的聲音從後傳來
風承琰往裏走了一步,緊隨其後的沐梵塵把門關上,他繞到前麵去看風承琰,從那眼神中看出了那麽複雜深沉,那麽悲傷的東西。滿腔的鬱氣忽然就有點泄了,沐梵塵不想再為難風承琰,他悶悶道:“你們是在水靈閣奉海殿的地下冰室裏被發現的,冰室裏一片狼藉,被封印在那裏的寒萱草也不見了,你們兩個人似乎都受了重傷,但奇異的是你們的傷都好了大半。最關鍵的是…”沐梵塵磨了磨牙:“據說你們兩個赤身裸體的抱在一起!”
風承琰倏地回頭,表情極度震驚,好半晌才低低道:“那我,有沒有…”
“鬼才知道!”沐梵塵惡狠狠的拍了他一巴掌,“你覺得你和一個肖想已久的姑娘裸身相對,還什麽都沒做的可能性有多少?”
風承琰沉默,半晌道:“如果是正常情況,沒有這個可能性,但當時我們都受了重傷,而且我似乎失去了神智…”他皺起眉頭,他記得自己對羽安揮拳相向,羽安臉上的傷痕也證明了這一點。所以真實發生的事比這可怕多了吧,他確實獸性大發,卻是要殺了她。
他走到床邊,俯身仔細的看羽安的臉,看到青白色的肌膚,看到濃密的睫毛上覆蓋的一層白霜,還有臉側那一大塊刺眼的燒傷。
沐梵塵隨即憂心道“但她的身體涼的像冰塊,睫毛上不斷的析出冰晶來,霍老推測她可能是吃下了寒萱草。這丫頭膽子太大了,竟然敢吃那東西。禾雅說她在努力的把寒萱草霸道的靈力融化進自己的靈海,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她也許要一年兩年才能醒來。”
風承琰閉了閉眼睛,他在床邊坐下,沉聲道:“那我就等著,多久都等。”
“那你會娶她嗎?她的臉毀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樣美貌傾城,變成了帶著傷疤的醜女,你還會喜歡她嗎?”沐梵塵看著他問。
風承琰抬頭看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和誠摯:“我愛她,不管什麽樣的都愛。如果她願意,她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妻子!”
一字一頓,鏗鏘有力,讓人毫不懷疑說出這話的人心中的堅決。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妻子,真是令人感動的話,默然站在院中的溫淮靜靜的想,想著有人生死相守終成眷屬,有人卻煢煢孑立一身孤涼。
其實羽安並不會毀容,她的傷在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好了大半,禾雅有專門治燒傷的好藥,隻要好好敷了,是不會留下疤痕的。溫淮已經在羽安的床邊守了一個下午,一個下午的時間他都在整理得到的消息,他基本還原了事情的經過。風承琰吃下了他的靈蟲,靈蟲令他心智混亂進而引發靈力暴走,為什麽是火靈力暴走他不知道,也許是天意。天意讓羽安成為唯一能壓製風承琰的人,她帶他進了冰室,但靈蟲太過霸道,風承琰失控了。於是羽安吃下寒萱草,不惜用一身氣運作賠,硬是將風承琰從閻王殿裏拉了回來。
從這件事裏,溫淮唯一能得到的結論就是命運殘酷。他破釜沉舟下定的決心,卻成為挑破那兩人關係的最後一針,多麽諷刺?羽安於他,就像手中的沙礫,越是想要緊緊握住,就越快的失去。
他作為溫淮在這個地方已經生活了五年,隻是一個虛偽的身份一段虛偽的經曆,他本以為達到目的後就能瀟灑離開,然後把這一切都關進記憶裏,再不開啟。但事情的發展往往不如人意,為了更好的融入這個壞境他得釋放感情,釋放感情的結果就是他愛上了羽安,為了羽安他甚至隱瞞了上學宮的消息。如今他已經走到岔路口上,要麽留在學宮繼續當溫淮,要麽說出上學宮的秘密回到家族。可是他說出去也許就會應了詛咒,他不敢說,而留在這裏,羽安已然不可能回心轉意,他還要留在這裏見證他們的恩愛嗎?
兩個聲音在他腦中吵鬧不休,溫淮扶著似乎要炸裂的頭搖搖晃晃的往外走,他模模糊糊的想,用溫淮這個身份生活了太久,很多東西已經融入生命不可抹殺。他現在仿佛同時擁有兩個靈魂,一個是陽光溫暖的溫淮,一個是冷漠殘酷的諸葛淮,一個是以前的他一個是現在的他,他們的感情、性格和處事原則都截然不同,卻住在這同一具軀殼裏。
他覺得,總有一天,這兩個不同的靈魂會將他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