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百年幻境
天高雲淡,湛藍的天幕下是如蓋的綠草,綠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天地盡頭,清新的草葉間各色野花鮮妍搖曳,吸引了無數彩蝶翩躚飛舞。草坡高處有幾顆粗壯古老的櫟樹,濃密的枝葉掩映著其中一棟漂亮的二層小樓。
拾刃睜開眼睛看到這一派恬淡美麗的景象,並沒有絲毫的驚訝,他已經第無數次來到這裏了。
他站起身走向小樓,剛剛走到樓下便毫不意外的看到二樓一座凸出的大平台上探出一張盈盈帶笑的臉。“最近過的好嗎?拾刃。”笑顏如花的少女衝他招手,聲音脆甜。
拾刃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表示沒什麽好的也沒什麽不好。
他從外側的台階走上二樓平台,毫不拘謹坐在少女的小圓桌對麵,端起茶盞喝了一帶著淡淡香氣的茉莉花茶。
自從那一次誤入這神奇的異空間,他就像被打上了記號,常常走著走著就被一股空間靈力吸到這個地方,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還大感驚奇並十分警惕,第無數次來後他就鎮定自若了,和筱爾也能正常相處,不過約定了時間,他還沒有淪落到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地步。
通過交談,筱爾已經知道他是下學宮的弟子,名叫拾刃,父母雙亡,家中隻剩他一人,他是金、瞬雙屬性的修靈師,實力頗強。通過交談,拾刃已經知道筱爾…好吧關於筱爾他什麽也不知道,由於這姑娘清奇的腦回路,他什麽都沒問出來。
其實拾刃是很無措的,他是劍一樣的男子,劍鋒所指一往無前,所有阻礙牽絆通通斬斷,斬不斷就再斬,他幾乎不會考慮修為和戰鬥以外的東西。作為一個陌生地方的陌生人,筱爾的空間靈力完全壓製了他,動起手來他完全不是對手,這在他看來就是失敗和死亡這麽簡單。但筱爾並不和他打,這姑娘懷揣著完全壓製他的實力,對他反而萬般體貼信賴,纏著他給她講外界的故事,他要是不想講,她不是威脅而是請求,有時候還會拽著他的袖子撒嬌。
可能她自己不能意識到那是在撒嬌,但在拾刃眼裏就是撒嬌啊,麵對一個如此不能用常理解釋的,擺不脫打不過又會溫言軟語對他撒嬌的女孩兒,拾刃一度十分無措。
“這次你還要聽什麽故事?”拾刃問,他尋思著可以講講風承琰和羽安,這是他為數不多還算了解的兩個人。
筱爾撐著下巴想了想,興奮道:“我想聽聽拾刃你的故事,比如你來學宮以前做過什麽,你的家人是幹什麽的,不是說外麵的人都要有謀生的事做嗎,你的父母是做什麽的呢?他們也是修靈師嗎?”筱爾如今說話已經十分利索,她拿起一個蘋果,準備拾刃一開講她便開啃。
拾刃卻沉默不語,他沉沉的看向筱爾,等筱爾察覺不對坐直身體時,她身前用來放水果的銅製高腳盤已經碎成了無數塊兒。碎片們圍繞著圓桌旋轉,像是暴走的蝶群,又像無言擴散的戾氣。
筱爾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她顰起細細的眉頭,小聲道:“你生氣了嗎?那是個悲傷的故事嗎?”
她小心翼翼的看他,銀色的眼睛生來具有威儀,她的眼神卻像柔軟的小鹿。拾刃的怒氣就消減在那樣的眼神中,他站起身扶著欄杆向外眺望,淡淡道:“我的故事很短,我有很多家人,但他們都死了,僅此而已。”
“哦…”筱爾沒再追問,她不通人情世故,卻也知道不能戳人家痛處。她跑到拾刃旁邊,撐著欄杆,歪頭笑道:“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我的故事很長的。”
拾刃忍不住挑了挑眉,這表示他有興趣,筱爾立刻高興起來,她衝著無邊曠野大喊一聲:“下雨嘍!”
轟隆一聲,晴朗的天空頃刻烏雲密布,白亮的閃電從天而降,幾乎是筱爾話音剛落,天上就砸下了鬥大的雨點。
拾刃知道這個地方神奇,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這裏隻有草,第二次就多了樹,後來樹叢中出現這棟好像從地底冒出的小樓,現在樓下甚至會有小獸出沒。有時候他會懷疑他是在一幅畫裏,需要什麽就用畫筆畫出來就好,不需要生長不需要建造。筱爾無疑就是那個握著畫筆的神,她要什麽這裏就會出現什麽。
筱爾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大荷葉,她舉著荷葉的莖,將巨大的葉子遮在兩人頭頂,嘻嘻笑道:“厲害吧,你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嗎?”
“為什麽?”
“因為,這都是幻象啊!”筱爾空出的手一揮,大雨止歇,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草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鬆林。輕柔的雪花從天空飄落,細細碎碎,涼意浸骨。
拾刃眼中露出驚異之色,“幻象?是什麽造成了這種幻象?”
“我祖父的靈力,他有一個很特殊的靈力屬性,能製造逼真的幻象。你沒見過他親自施幻的樣子,簡直如同造物的神祇。”筱爾伸手去接雪花,笑眯眯道:“從我記事起我就一個人生活在這裏,他不能常來看我,就留下了這些幻象,他說我雖不能踏遍山川,卻也借助幻象領略世間盛景…”
“等等…”拾刃打斷她,“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假的,是我們的五識騙了我們,我們以為它們存在,但其實不存在,它們隻存在於我們的感覺中,而感覺是錯的。”
這話說的十分拗口,但筱爾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力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除了我們吃的食物和我身上穿的衣服,還有這房子,別的都是假的,花是假的、雪是假的,所有飛禽走獸也都是假的。”
“那沒有花草走獸,這裏原本是什麽樣子的?”
筱爾再次揮手,雪鬆林也消失了,除了他們身處的這棟小樓,四周時一片混沌迷蒙的霧氣。霧氣似乎不算濃,但拾刃運足目力也就能看到十米外,除了隱約的地麵,他能看到的還是隻有霧氣。
拾刃有些震撼,震撼筱爾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生活,被混沌和虛假包圍的人生,就像被關在黃金籠子裏的金絲雀,何其孤獨悲哀?
“你今年多大了?”拾刃問,他很想知道筱爾在這裏待了多少年。
筱爾摸著下巴想了想,忽然牽住袖子拾刃的袖子,笑道:“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若是以前,這樣的接觸拾刃一定會嫌惡又警惕的掙開,但如今他習以為常安之若素的被少女牽著下樓,踏入混沌,而沒有絲毫的不快。
霧氣並非是組成這個空間的唯一,這裏有天有地。土地是紅褐色的,像熄滅後的岩漿,土質堅硬如石也很冰涼。筱爾拉著他在霧氣中東拐西繞,拾刃完全搞不清方向但筱爾走的很是堅定,顯然認得路。他們在一處凹處地麵的岩石前停下,那石頭也是紅褐色的,光禿禿的石麵上有排列整齊的劃痕。
筱爾指著劃痕道:“祖父說他來一次外界就過去了一年,我就長大了一歲,所以他走後我就會在這裏劃一刀,如果你想知道我在這裏待了多少年,就數一數劃痕吧。”
拾刃繞著長條形狀的巨石走了一整圈,當他停下時瞳孔都因震驚擴大了一圈。因為他粗略的數了那些劃痕,發現竟有兩百多條。這個故事確實長,長達兩百年之久,如果筱爾沒有撒謊,她就是在這個地方待了兩百多年,她兩百多歲了,她的祖父也活了兩百多年甚至更久!
可筱爾看起來如此年輕,比羽安還小,難道說這世上竟有人是不老不死的嗎?還是說這個奇異的空間裏,時間流動緩慢,外界一年不過是這裏的幾天,或者更短?不不,這樣說也不對,因為這裏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拾刃覺得他被難住了,他繞進了一個深奧而不可解的謎團裏,這些問題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範圍。
再看筱爾,拾刃忽然覺得心情更加矛盾,因為這個擺不脫打不過還會對他撒嬌的女孩子,實際年齡可能是二百多歲。她獨自一人在這樣的荒原之地生活了兩百年之久,這漫長的時光還沒有消磨她的靈氣與善意嗎?這孤獨的深淵還沒有讓她成瘋成魔嗎?她的祖父又何其忍心將她丟在這裏?
筱爾看著他的表情,忽然噗嗤一笑,“其實真的和假的沒有什麽界限,關鍵在於你相信什麽。祖父說某個東西存不存在也許取決於你能不能看到,隻要我相信我的眼睛,假的就是真的。這樣一來,我就不是一個人了,實在無聊便跟小狗小鹿說話,然後時間就過去了,祖父就來看我了。”她跳上岩石,“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了,這是個秘密,祖父不讓我告訴其他人的。但我還是告訴你了。”
拾刃一怔:“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朋友不該相互信任嗎?我覺得你不會說出去的。”筱爾理所當然道。
拾刃一直知道這姑娘單純,沒想到單純到這個地步,她對他又不知根知底,也沒有多深的交情,他們的關係隻能說奇怪而不可靠,她憑什麽就覺得他值得信任了?想到這裏,腦中忽然電光火石的一閃,他忽然猜到了那神秘祖父的身份。
“幻”屬性,二百多年以上的壽命,掌握著異空間而這異空間的入口就在離學宮不遠的山林裏…筱爾的祖父不是別人,是傳說中中原政權的締造者——蘇合龍項!
怪不得,怪不得筱爾要被囚禁在這裏,因為筱爾能掌控空間靈力,她是開啟異空間與現世的鑰匙,絕不能流落在外。筱爾說這裏是第二空間,還有第三空間,那就是說異空間不止一個,蘇合龍項或者說中原掌握著其餘勢力都不知道的一股力量,那就是空間。有了這樣的力量,無論何種災禍,中原都將立於不敗之地。
拾刃忽覺敬畏,這鐵一般專注而無畏的男子在此刻也覺得敬畏,為這巨大的秘密,為這一不知何時埋下的伏筆。他又覺凜然,這樣的秘密被筱爾輕易的告訴了他,這是偶然還是陰謀?
此時筱爾趴在大石頭上湊過頭來,雪白的裙裾覆在紅褐色的岩石上,宛如柔軟的浪花,銀色的瞳孔光華變幻,透出一種從來沒有的,小狐狸般的狡黠。
“祖父說知道秘密的人不是自己人就要殺掉,你現在知道秘密了,你隻能發誓成為我的‘自己人’,否則就會被殺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