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父母子女
“怎麽?”徐釗被溫淮的樣子唬了一跳,連忙問道。
溫淮眼神複雜,平複片刻才道:“不能殺他,將他帶回去。”
“你!”徐釗臉色微沉:“說到底你就是下不去手,你將來可是我諸葛氏的少主,怎麽能如此心慈手軟?”
“我說了,帶他回去。”溫淮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重複。
徐釗一愣,他是接近化境五品的絕世強者,這一刻卻被這年輕人眼中的漠然和威嚴壓得心中一跳。
“你,不,少主剛才看到了什麽?”徐釗神情終於不再倨傲慵懶,低聲問道。
溫淮淡淡道:“是‘那位’關心的,你要問嗎?”
徐釗眉心一跳,立刻後退一步,恭敬道:“我知道了,謹遵少主令。”他將地上的拾刃提起,正要往城池方向走,腳步忽然頓住。他將溫淮往身後一拉,看向不遠處的高地,沉聲道:“鼠輩莫要藏頭露尾,出來!”
西北方向的高地上,璀璨的星子之間,有白色袍角輕雲一般飄落。
溫淮瞳孔一縮,喃喃道:“師父?!”
那一片高地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花田,種滿了白罌粟,傳聞中這種花是掌管深秋的花朵,代表著絕望和背叛。男子站在白色的罌粟花海中,背後是寂靜的星光,溫淮看著,心中似有什麽東西落了下去,那麽沉,那麽深。
“你不是,去邊軍了嗎?”他喃喃出聲。
蕭嘯俯視著他,好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多虧了邊軍大統領為了為難我給我派了內地查探的任務,否則我怎麽會知道,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徒弟,竟然這麽大的來頭。”
“師父,我……”溫淮下意識要辯解。明明已經長大了,做了這麽多事,但他在這個男人麵前還是會下意識覺得自己是個孩子,還是當年那個,被男子一指彈上額頭,笑言:小子,以後就跟我混吧的那個,捂著頭撇著嘴的孩子。
“天鼎學宮並沒有規定不許貴族弟子入學,但你若敢殘害同窗…”蕭嘯冷冷道:“為師也隻好,清理門戶!”
羽安再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沐原城。
她低著頭,剛剛那一眼並沒瞧清楚,隻看到男人麵目仍如她記憶中那樣,端正嚴肅,卻不知他額上皺紋是不是又深了一些,鬢角白發是不是又多了一些。
一晃,很多年了啊……
“你不是在中原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沐原城問道,聲音沉肅。
沐梵塵心道我也想問您為什麽會在這裏啊,他不敢猶豫,忙道:“回父親,明日是冷夫人的忌日,孩兒特意從中原趕回來吊唁。”
冷夫人出身末流小貴族,是沐原城的正經平妻,跟風承琰的母親不一樣,冷夫人是得到沐氏全族認可的,死後屍身也得以安葬在沐氏的陵園中。雖然說起來冷夫人隻是沐梵塵的庶母,沐梵塵去憑吊是失了身份,但這幾百年來,貴族日漸衰微,很多中原的習俗傳入貴族中,也衝淡了貴族從古流傳的森嚴規矩,嫡子憑吊庶母倒也沒什麽罪過。
沐原城聞言並不意外,顯然問前就猜到了,隻皺眉道:“你身後是什麽人?”
沐梵塵頓了頓才道:“回父親,這是孩兒在學宮的同窗,羽,羽安。”
沐原城一怔,那老人也一怔,失聲道:“天鼎學宮的三屬性天才,羽安?”
羽安從沐梵塵身後走出來,抱拳一禮道:“羽安見過沐家主,和…這位前輩。”她的聲音特意壓低了,可那老人還是微微一怔。
沐梵塵一看就知道壞了,羽安不僅容貌,連聲音都跟已故的冷夫人十分相像。這老人是沐氏族中二長老,資格很老,族中一應喪葬祭祀禮節都會參與主持的。所以二長老見過冷夫人,很多次,他也見過年幼的梵梓很多次。
果然二長老微微皺眉道:“羽姑娘的聲音,聽來倒是有些熟悉,像,像誰呢……”他沉吟著又仔細看了羽安一眼,見她雖然半隱在少主身後的陰影裏,麵覆白紗,眼眸低垂,但那輪廓即便遮掩著也讓他覺得有幾分熟悉。
像某個故人。
哪一個故人有如此清越的聲音和如此秀致的輪廓?哪個女人……冷夫人!二長老忽然想起來了,是冷夫人!眼前這女子不正是冷夫人剛嫁入沐家時的樣子嗎?
那女人長得實在是太美了,隻要見過就絕對忘不了,他雖然隻在婚禮或者祭奠上遠遠見過,但印象也是極為深刻的。
他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發癡,看到了死人的靈魂,但又馬上想起少主說這女子是天鼎學宮的羽安。天鼎學宮的弟子,為什麽跟他們沐家一位故去多時的夫人如此相像?世上最該和冷夫人相像的人應該是冷夫人的女兒,沐梵梓。但梵梓小姐同樣故去多年,若是活著,倒是和眼前這姑娘一般年紀。
一般年紀……二長老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他看了看少主,又看看家主,兩個人都在沉默,少主表情略有些緊張,家主似有不悅。
二長老心中升起一種,我是外人的錯覺。
北境從冰臨江開始,再往北就沒有城池了,名義上還是風家領地,其實已經沒有人跡,隻有一些能適應嚴寒的異族出沒。
三人小隊已經走了半個多月,根據那手書上的提示,他們一直在東北方向尋找,七天前進入這一片群山環繞的雪鬆林。
極北之地白晝短暫,夜幕早早降臨,因為前幾日才有下過一場暴風雪,這幾日天氣都十分晴朗,夜色澄澈,星光璀璨,這這裏往下看去,能看到山脈綿延如巨龍,巨龍盤繞俯臥的低地間是大片見不到頭的銀白森林,夜色下,純淨而又奇幻。
“真美。”風承琰道:“北地風光自有其壯美之處。”
葉無思轉頭,見風承琰隨意的蹲在雪地裏,一身與平日沒什麽兩樣的玄色衣袍,連大氅都不穿,卻一點都不縮肩膀縮脖子,就連一個蹲姿都顯得閑適且美觀。
“你不冷嗎?”葉無思終於忍不住問道。這鬼地方冷得能凍掉手指,連他一個玄境的強者都披了氅衣,風承琰居然隻穿了幾層秋日常穿的棉袍。
風承琰一笑:“要是以前,自然是冷的,但自從上次火靈力暴走,羽安把一半氣運渡給我,我的體質似乎就變了,腹中像是時時溫著一團火,即便行走在這種苦寒之地,身上也是暖和的。”
葉無思歎了口氣,“沒想到你小子不僅修靈厲害,對付女人也一樣厲害。你去天鼎學宮才不到一年,就讓學宮第一美人心甘情願為你獻上半數氣運。說起來,你沒被學宮裏的男弟子們群毆嗎?”
“他們大概在心裏群毆過我很多次了,不過現實中沒一個敢上的,應該是都明白跟我打架的下場吧。”風承琰勾勾唇角,“羽安性子冷淡,總給人高高在上的錯覺,這讓絕大部分狂蜂浪蝶隻敢遠觀,不敢接近。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煩。”
“行了行了,不要再笑了,再笑雪地裏就長出花兒來了。”光棍葉無思受不了風承琰那一臉春光,揮手道:“說正事說正事,我剛從山頂下來,從那邊看這山勢,能看出大約是個環形。環形外側是冰原,裏側是森林,而且越往裏林木越茂密,一圈一圈的,跟夫人畫裏描繪的很像,我覺得我們隻要深入鬆林中心,一定能找到炎氏族居之地。”
這地形登高遠望的話,確實可以看出一點奇異來,不過如果不是他們一開始就抱著尋找奇異地形的目的,不停登高的話,大概也看不出這地方有何奇異之處。
風承琰微微眯起眼睛,“才半個月就找到了大致位置,我們的運氣也太好了點,這讓我覺得冥冥中似有天意,我是注定要來這裏的。”
“絕對是注定的。”葉無思篤定道:“風氏先祖的姓氏是‘風炎’,但後來變成了單姓‘風’,夫人的族姓又是‘炎’,風氏和炎氏必有關聯。你是這兩族共同的後裔,如果兩族在漫長的時光中埋藏了什麽秘密,那麽你就是注定要去揭開這些秘密的人。”
“秘密…風承琰沉默半晌,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借著腕上熒光靈石的微光,能看到紙上一段文字:
“族人困於孤島千年,無人不思逃脫,家祖修成化境,攜子女跨越深淵,踏足大陸,然封閉之人不知前路,不懂處世,家祖連番惡戰,未得雲開月明便卒於深山。家父與小姑失散於市井,家父萬念俱灰,攜恨歸隱,不久辭世。然其遺女,生有靈異,少年入學宗門,其名甚顯,終招禍端。”
炎氏一族確實有很多秘密。比如他們為什麽會在那座孤島上,他們是怎麽上去的?既然能進去為什麽出不來?既然人人都想逃脫,他們完全可以眾誌成城,修棧橋、馴服禽類靈獸,或者修成化境都可以,總會有辦法的。可為什麽過了千年之久,炎氏一族還在那裏,卻隻有一家逃了出來?
必然有什麽東西橫亙在孤島與大陸之間,就像牢獄裏的守衛一樣,負責讓牢獄中的人千年不得逃脫。
這段話下麵還有:
“風、炎二族皆為千年傳承之古老靈族,論其根源,必有糾葛。先父早逝,吾所知甚少,本不欲將此秘聞告知他人,然吾之血脈即風、炎之血脈,許生有奇異,命途坎坷。吾不能盡慈母之責,隻望身後家族能有一二助力。然究其根本,疑點甚多,炎氏一族隱匿深山,無人可證其存在真偽,吾兒但有他法,不必涉險追尋。”
母親的意思是她隻是給了他一個選擇,如果他有好奇心,或者想要做一番事業而缺乏助益,那就去尋找母族,但炎氏一族的事母親終究沒有親見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有危險,他但有顧慮,也就不必去尋。
風承琰是一定要去找的,他對能得到母族助益這件事並不抱希望,因為他實在不知道炎氏族內的情況是怎樣的。但他在意父母的事,他的父母在他出生之日便死去了,雙方如同黃昏十分的落日,陰陽之交,緣分轉瞬即逝。他是父母生命的延續,是那一對男女在世間留下的最不可磨滅的痕跡,如今很多年過去了,已經很少有人想起那兩個人,如果他不記得,不關心,那誰還會記得他們?誰還會記得世上曾有一個叫風明的男人,和一個叫雲曉的女人?
長空忽然傳來一聲呼嘯,有人從天而降,灰色披風在星空中揮出一道淩峭的弧度。袁老回來了。
“袁老你受傷了了?”風承琰和葉無思都是一驚,因為袁隼的披風上大片血跡,頭發也很淩亂,看起來剛剛經過一場大戰。
“我沒事,這次走得遠,在林子裏碰見一隻七級冰敖,費了點事才解決。”袁隼將披風解下扔到一邊,舉起水囊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
風承琰沉聲道:“我們在這邊完全沒有察覺到靈力波動,袁老究竟走了多遠?”
“有百裏地了,我進入了森林中央,很奇怪。”袁隼皺眉道:“越往林子中心走,地氣便越熱,百裏之後,林子裏除了針葉樹木,竟然還有一些大葉的樹了,地上的積雪也是越來越薄。本來想再往裏探一探,卻被那畜生阻了去路。”
“七級靈獸,已經相當於人類的玄境強者,這地方危險。”葉無思看看風承琰,“你的修為才天境,去林子中心,怕是有些吃力。”
“我沒關係,不會給你們拖後腿。”風承琰神色不憂反喜,眉梢眼角都是興奮,“地方是找對了,下一步,出發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