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142
按秦牧雲的意思, 正好師父要帶她回村裏。既然墨者村如此隱蔽,又距離揚城不遠,是難得的躲避之處, 因此不如就取道揚城, 順便接娘親一起過去避一避。
也好讓母親散散心, 給爹娘一個彼此親近的機會。
“這倒是個辦法, 隻是不知道莫前輩的意思。”
畢竟是要去一個對方隱居的地方, 不知道人家歡不歡迎,會不會感到打擾,因此特地問了莫光。
隻是趙羨詞也不好明著說想要避難之類的話, 但好在莫光從京中來,多少也嗅到些不尋常的意味,到底還是同意了。
她們本打算和秦大人一起回揚城, 但南省這邊案子遲遲沒有判定, 秦知寒也就離不開。
“爹,不是說人證物證俱在,為何無法結案?”好不容易等秦知寒把案情上報抽出空來,秦牧雲就急忙來見, 想問問什麽時候回去,可惜她爹動不了。
秦知寒歎道, “楊參畢竟是地方大員, 我雖有審查之責, 卻無定罪之權, 具體怎麽處置, 還是要等朝廷來判。”
秦牧雲撇撇嘴,“那爹爹你什麽時候能回家?”
“少說也得再等兩三個月。”秦知寒看著秦牧雲的嬌態,心裏不由唏噓。
女兒出嫁這麽久, 不僅沒有婦人模樣,反而愈發如小姑娘一般明豔。
秦大人看在眼裏,雖然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十分清楚,這必定是趙康過分寵溺的結果。
他不由想到周樂清。
這麽多年,雖說他們夫妻倆恩愛如舊,但漸漸地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秦知寒也說不清是哪裏出了錯,他固然心疼周樂清,卻因為妻子身子太弱,總把她當嬌花一樣養著,一朵柔弱的話自然要悉心照養,冷不得凍不得,嬌貴萬分,卻也漸漸失了夫妻的情趣。
可他女兒和趙康卻不同。
秦大人雖然人不在揚城,耳目卻不少。
一時聽說女兒習武了,一時聽說女兒教學生了,一時又聽說女兒開學堂了。按常理來說,女子出嫁後,就應當謹守門戶相夫教子,總出去拋頭露麵成什麽樣子?秦大人知道的時候,心裏還別扭了一陣,覺得趙康都不管嗎?都由著小雲兒鬧?
他甚至想,莫非是趙康忌憚秦家權勢,不敢管?
於是在楊參案發後,喜憂參半的立刻趕來。
親眼瞧見時,秦大人才推翻了心裏的想法。
——趙康哪是不管!
這女婿管的多著呢,隻不過是他女兒想做什麽,遇到困難,趙康就立刻親自去解決。
又瞧著小夫妻眼角眉梢一碰,就是綿綿的情意,任誰都能感受到她二人的情真意切。
秦知寒還有點羨慕。
他想起當初還沒有將周樂清娶進家門的時候,那時,他們應該也和現在的女兒女婿差不多吧?
隻是不知怎麽的,日子過著過著,就把感情過淡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和夫人好好談過心了。
一時間,秦大人恨不能插翅回去,把公事全推了,好好陪夫人一陣,而不是每次隻能從各地給她帶禮物。
“你們先去陪著你母親吧,”秦知寒道,“待我這邊事了,盡快趕回去。”
秦牧雲隻好應下。
趙羨詞又給她使了個眼色,秦牧雲一頓,才道,“爹,我過陣子要和師父回師門一趟,聽師父說,師門中有一位極厲害的師叔,或許能治好母親的宿疾,我想到時候帶母親一同去,您看如何?”
“竟有這等好事!”秦知寒激動道,“那自然要去,一定要去!”
秦牧雲才道,“那到時候,您要是沒趕回去,我們還等不等你?”
“這麽急嗎?”按秦家的規矩,周樂清要出遠門,秦知寒是一定要陪同的。可惜這麽多年,秦大人沒空,周樂清身子不爽,以至於成日悶在府中,倒是什麽地方都沒去過。
秦知寒長歎一聲,“如果到時候來不及,就不必等我,看病要緊。”他看向趙羨詞,“但你們一定要照顧好她的身體。”
趙羨詞被他一掃,忙道,“嶽父放心,小婿一定竭盡所能。”
秦牧雲瞥見她額頭緊張的青筋,暗自彎了唇角,悄悄拉住她腰帶,算是安慰。
秦大人也是一眼就掃到自家女兒的小動作,當即嘴角一抽。
不過當下再看看這一對璧人,習慣了趙康比他女兒矮一頭後,竟然有種兩人頗有種珠聯璧合郎才女貌的般配,尤其趙康眉眼溫潤,雖稍顯文弱,但氣質令人舒服,秦大人簡直越看越順眼。
等趙羨詞把南省的事安排妥當,終於踏上了去揚城的路。
這回雖然沒有秦大人跟著,但莫光作為前輩也同船而行,她二人固然輕鬆許多,但到底也不敢太放肆,好在作為夫妻,可以拉著手看日出日落。
如是行船大半個月,才抵達。
周樂清並不知道她二人要來,丈夫出門在外,女兒遠嫁,如今偌大的秦府又是隻有她空守家宅。這種漫無邊際的寂寥,讓周樂清的心裏漸漸生了灰,讓她心口沉悶,越發呼吸不暢。
跟前伺候的婆子聽見夫人咳嗽,忙遞了水去,周樂清不耐煩地擺擺手,力氣大了些,水就灑了去。婆子觀察著夫人的神情,也不敢說什麽。
府上長年累月隻有病怏怏的夫人在家,總是這般死氣沉沉的。
隻有大人或者小姐在時,才顯出幾分活潑。可惜大人公務繁忙,又應酬繁多,小姐又出嫁了。
婆子低眉順眼,對夫人越來越明顯的暴躁情緒心生憂慮。
“唉,夫人的病本來就需要多散散心,你看小姐,不就是多出去走走,身子才漸漸好起來?”
“那是姑爺有心,我聽說呀,姑爺還給小姐搞了個女子學堂,讓夫人教書,這可是聽都沒聽過的。不像老爺每天那麽多公事,哪裏顧得上陪夫人散心!”
“夫人情況越來越不好,昨兒還摔了一個前朝的杯子!”
“嗐,咱們做下人的,隻能躲著點了。”
……
下人們私下議論紛紛,沒注意到不遠處正在過來的秦牧雲一行人。
她們本是悄悄過來的,不想大張旗鼓驚動旁人,最好能悄無聲息帶走母親,於是進府時也沒讓通報,誰料聽到了這番話。
秦牧雲臉色沉下來,握緊手心,不待去拜見母親就叫來下人,問個清楚。
不問還好,這一問秦牧雲更難受,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原來她母親因宿疾在身,不便出遊,又是個謹守禮教的大家閨秀,輕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偏偏在家無人陪伴,平時連個說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這才讓周樂清的病越來越嚴重。
秦牧雲簡直要氣哭了。
趙羨詞一邊安撫她,一邊自己心裏也很難受。
這世上,豈獨秦夫人如此!
趙羨詞不由想到自己的母親季馥蘭。她不知道母親年輕時是什麽樣,隻是,這麽多年,母親的處境,必定是遠遠不如周樂清。這種沒日沒夜的磋磨,哪個女子受得了?
當家主母可不是那麽好做的。
她自己上輩子,不也是成親後鬱鬱寡歡以致後來了無生趣一心求死麽?
但世道如此,又能怎麽辦呢?
除非能讓婦人們都能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別死守著什麽不見外男不出門的婦道枯死在家中。
心念翻轉間,趙羨詞就有些自責後悔。
覺得自己不該對母親那麽狠,不管怎麽說,母親這輩子也受盡了苦楚,自己怎麽能為她的苦難再添一筆?就算要教訓,讓趙麒年受罪便罷了,怎麽能連母親一起跟著遭罪呢?
她軟了心腸,就著人去安置母親。
但還是不能將自己的實情告知,不然隻怕盡是麻煩。
再說,趙家即將大難臨頭,趙羨詞還是不能放任他們不管。
眼下秦府這裏,秦牧雲收拾好情緒才去見母親。
周樂清見女兒回來,高興極了,心情也跟著暢快起來,臉上難得露出笑容來。
秦牧雲望著還不到四十的母親,卻兩鬢斑白,神態萎靡,心裏別提多難受了。
“娘,女兒這次來,是為您尋得一位良醫,要帶您去看病。”
周樂清抓著秦牧雲的手不鬆,“娘的病,娘自己心裏有數,就別白費功夫了。”
“娘!這回不一樣,是我師父說,師門中有一位師叔,頗有神通,隻是不見外人,所以才不為人所知。”秦牧雲竭力說服她,“而且,我也跟爹爹說了,我爹忙於案子,讓我們先去。”
“我們?”周樂清皺眉,“我們都是女眷,長途跋涉……不妥吧?”
趙羨詞這才接話,“嶽母放心,此去小婿將全程護送在側,不會失了禮數。”
周樂清擔心的是,母女倆這一去,路上難免拋頭露麵,大家閨秀怎能如此做派?如今有男子當前,一切應酬事宜都交給趙康去做,她才勉強應下來。
秦牧雲當即鬆了口氣,出發前這幾日好生陪著母親說說話,講些南省的趣事,倒難得讓周樂清開懷不少。
不過,晚上和趙羨詞獨處時,秦牧雲才露出愧疚之色,“母親獨自在家,根本養不好病。爹爹又無暇陪伴,日後……我想把母親接過來,與我們同住,你意下如何?”
趙羨詞愣了愣,“與我們同住?”
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趙羨詞一想到在嶽母眼皮底下生活,就渾身不自在,她想了想,為難道,“你孝心雖好,但伯母未必願意。況且,”她頓了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避難為上,這些事,等我們過了這陣子再商量可好?”
秦牧雲沉默了下,抿抿唇,她自然看出趙羨詞的不情願,也心知這樣做難免有些強人所難,隻好應下不提。
隻是她們此刻還沒想到,再過一陣子,周樂清不僅不願意跟她們走,甚至連家都不想回了。
去墨者村的路不太平,原本她們可以輕車簡從,但考慮到周樂清的身體,不得不軟轎高車地走。可沒想到,墨者村不僅在村裏,還在重巒疊嶂的山腳下,待進了山,就不得不棄了車馬,步行過去。
趙羨詞和秦牧雲還沒什麽,讓周樂清步行走山路,就屬實有點為難。最後沒辦法,秦牧雲背一段,趙羨詞扶一段,腳程就變得極慢。
這一日,好不容易穿過一座山嶺,周樂清累的氣喘籲籲,旁邊扶著她的趙羨詞也大汗淋漓。
莫光念叨道,“辛苦秦夫人了,我已經去了信,相信不久就會有人來接我們。”
因路程遠,她們帶的幹糧又重,便落在了外麵。近幾日,都是莫光親自打獵,烤了充饑。
周樂清原本好食素,近日太過疲累,以至吃起肉來也津津有味。
她們正在吃著幹糧,忽然山林裏就起了霧。
沒過一會兒,迎麵山路的盡頭來了一個人,一身黑,黑發黑衣黑鞋,就連指甲都塗成了黑色,甚至還蒙著黑色麵紗。
但好歹看得出來是位女子。
秦牧雲當即警覺起來,自覺站在趙羨詞和母親身前,警惕地望著來人。
結果黑衣女子隻掃了她們一眼,隨即袖子一抬,秦牧雲等人就覺得渾身無力,眼睜睜看著黑衣女子單手扛起了周樂清,一眨眼的功夫不見了蹤跡。
說實話,她們其實看到黑衣女子是走路不見的,但走路快成虛影,這樣的速度令二人震驚不已。
“這……應該是你們門派的人吧?”趙羨詞虛弱地靠在樹上小聲發問,心裏惴惴不安。
秦牧雲也拿不定主意,心裏七上八下的,非常擔心,“希望師父快點回來。”
但這荒郊野嶺的,又已經到了墨者村的地界,她二人隻好祈禱剛剛那人真的是自己人罷。
莫光打獵極快,回來時就看到兩人眼巴巴望著他,尤其小徒弟淚眼汪汪的,幾乎立刻要哭出來。他慌忙上前查看,一探脈搏就驚訝道,“咦,你們見到老四了?”
“師父,我們是不是中毒了?剛剛有位黑衣女子扛走了我娘……”
秦牧雲說完,總覺得這話怪怪的。
莫光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們是中毒了,但這毒並不是老四下的。”他看看時辰,頓了頓才說,“剛剛應該起了瘴氣,你們身體好的人倒是無礙,隻是秦夫人可能要受重創。這點怪我,常年不回來,忘了山門這段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起瘴。不過也不用擔心,幸好老四來的及時,給你們解了瘴毒。至於秦夫人,老四應該是帶回去救治了。”
趙羨詞和秦牧雲相視一望,才隱約記起當初莫曉星透露的山中概況。
這位老四就是秦牧雲的四師叔莫靈,據說通鬼神之術,為人非常神秘,沒想到一來就見到了。
莫光摸著胡子笑道,“那你們現在,還記得起她長什麽樣麽?”
“當然記得——”趙羨詞話說了一半,便卡住了。她忽然發現,自己隻模糊記得莫靈穿了一身黑,至於相貌如何——竟然全忘了!
顯然,秦牧雲也發現了這種情況,兩人望著彼此眼中的震驚之色,不由異口同聲道,“怎會這樣!”
“以後你們就會習慣。”莫光繼續帶著她們走,“走過這段山路,我們就到村裏了。”
然而,等二人真的接觸了莫靈之後……
並不是很習慣。
永遠隻記得莫靈師叔一身黑,從來記不得長相!
更令她們震驚的是,村裏雖然窮困是真,但衣食自給完全不是問題,而且村民種植都不用耕牛,反而用的都是類似機關的木器,效果非常好。
在村裏,除了銀子,其實什麽都不缺,而唯一缺的錢,也並沒有什麽用。
秦牧雲急著去見母親,卻被村長也就是大師叔莫見攔住,“小徒弟,你放心,老四會醫治你母親的,現在過去,萬一打擾到她,可就不好啦。”
大師叔莫見人長得老成,說起話來卻像個少年,尾音總愛帶個語氣詞,乍聽起來像撒嬌。
莫光也說,“四師妹性子執拗,最不喜歡被人打擾,她既然救走了秦夫人,一定盡力救人,倘若你貿然過去,得罪了她,隻怕我們都沒好果子吃。”
莫見連連點頭,與莫光一起露出了苦笑。
趙羨詞作為一個外人,也插不上話。但相處一段時間,她發現,村裏的人對莫靈十分敬畏,而秦牧雲的這幾位師叔師伯卻十分怕她,就連莫曉星的師父、排行老三的莫玉也是談莫靈色變。
好在莫靈不跟他們住一起,是眾人中唯一一個住在山洞裏的人。
原因無他,莫靈寡言少語,但極擅巫蠱用毒,又性子古怪,睚眥必報,凡是惹她不高興的人,就沒一個逃得過她魔爪的,以至於門派中沒人敢惹她。
秦牧雲聽完這番話,更加心急如焚,唯恐母親不懂規矩,得罪了這位古怪的四師叔!
莫玉好心勸她,“你母親是個普通人,老四就算再沒分寸,也不會傷她的。”
別看莫曉星有些愣頭愣腦,莫玉師叔為人卻極和善,雖然年過半百卻精神頭十足,比趙羨詞還要有活力。
趙羨詞第一次真正接觸這些能人異士,真是半句話都不敢亂說,唯恐得罪了人。
她謹慎的模樣讓秦牧雲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雖然知道趙姐姐素來是這個性子,但此刻還是心裏不是滋味,安慰道,“師父師伯都很好相處,你別怕。”
“也不是怕,就是——”趙羨詞說,“我不懂江湖規矩,怕說錯了什麽犯忌諱,對你不好。”
秦牧雲輕歎一聲,抵住她的額頭,“沒什麽忌諱,你這樣,我太心疼了。”
她們本來是打算先把母親送來,暫時在這裏避一陣,然後就要趕回去處理未完的事。沒想到,周樂清被莫靈扛走後,一連半個月都沒露麵。
別說趙羨詞坐不住了,就連秦牧雲都開始擔心起來。
可是,莫靈住的山洞在半山腰,並不好攀爬,尋常人很難上去。
而山洞裏,周樂清好奇的望著眼前的女子,忍著恐懼輕聲問,“這又是什麽蟲子?”
被擄走的那一刻,周樂清是很害怕的,但很快,隨著和莫靈的接觸,她意識到,眼前這個比她矮了一頭的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
尤其在莫靈不由分說扒了她的衣裳,強行給她針灸以後。
周樂清本來羞憤欲死,但隨著莫靈手中的針走遍她周身,竟然漸漸感到一身輕快,甚至連胸中的鬱氣都散去不少。秦夫人就算再是門外漢,此刻也明白了這個冷麵寡言的女子是在救她。
而且莫靈還有問必答。
“快活蠱。”雖然言簡意賅,但好歹也是回答了周樂清的問題。
周樂清繼續問,“做什麽用的?”
她漸漸發現,莫靈隻是看著冷,其實隻是為人沉默。或許是因為久居山洞,又與蠱蟲為伴,才早就了莫靈陰冷的氣質,但這個人本身確實個善良溫暖的人。
雖然沉默寡言,卻會耐心回答秦夫人的問題。
“相當於麻沸散,放人身上,會讓人覺察不到痛。”
秦夫人的目光就落到莫靈指尖。
不同於尋常女子粉嫩的手指,莫靈五指發黑,尤其拇指和食指,不僅烏黑還都是繭子,傷痕遍布。
出身優渥的秦夫人一下就心疼了,覺的這個看起來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於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莫靈的指尖輕輕吹了口氣,像哄幼時的秦牧雲那般心疼道,“多受罪呀!”
這一吹,讓莫靈從耳根紅到了脖子,甚至連指尖都在發抖。
秦夫人皺眉,怪道,“很痛嗎?看來這快活蠱也沒有想象的那般厲害。”
“……”莫靈沉默著,卻沒有抽回手。她默默斂了眉,偷偷聞著身邊女人的清香,心裏輕飄飄的。
因自幼養蟲碰毒,莫靈從小就知道,沒人願意靠近她,她也不能輕易靠近別人,別人怕傷害,她也怕傷到人。孤身一人慣了的莫靈,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
這個女人好柔軟,就連手指都像是水做的一般軟綿綿的。
被她握住指尖,就像陷在白雲做成的棉花裏似的,讓莫靈渾身發軟。
這位夫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孩子,充滿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親近。
莫靈知道,她是二師兄弟子的娘親,是當朝某位大官的妻子。
養尊處優,身份尊貴,和她這樣的江湖人截然不同。
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溫溫柔柔的,聽在耳中讓人不忍心回絕她的任何請求。
莫靈感受著這有生以來頭一遭的溫柔,貪戀之餘,還有一絲難言的難堪。
這位秦夫人,大概是三十七八歲的年紀,除了生出一些白發以外,麵容一如年輕人般嬌嫩。而她自己,實際上已經四十有二,隻是長相稚嫩,一張娃娃臉看起來還和十七八歲一樣。秦夫人誤以為她隻是個小姑娘,她竟鬼使神差沒有解釋,任由秦夫人誤會著,好似這樣就能繼續擁有秦夫人的憐愛一般。
哪怕在人群中也向來是獨來獨往的莫靈,非常不理解自己怎會生出這種尷尬的渴望,並且還不知羞的付諸行動,任由秦夫人照顧孩子一般對她噓寒問暖。
以至於大半個月後,送秦夫人出山洞前,莫靈頭一次跑到大師兄莫見那裏,冷冰冰說了一句話,“不許告訴秦夫人我的年齡。”
莫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然而,連一句問話都沒問出,四師妹已經說完就走了。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既然四師妹發了話,他們也不敢得罪這位姑奶奶。
莫靈親自將秦夫人送到村裏,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秦牧雲著急忙慌的來接人,看見母親完好無損甚至麵色更加紅潤地出現在眼前,終於鬆了口氣。
她準備給母親介紹一下村子裏的師叔們,就和趙羨詞一起回去。可四師叔莫靈一直沒出現,秦牧雲也不好說什麽,而且母親已經見過四師叔了,倒也沒有介紹的必要。
“隻是四師叔性子有點怪,母親以後再見到她,還是小心些。”
周樂清點頭應下,“我也覺得挺怪的。”
她想,不然,怎麽能留一個小姑娘孤零零地守在陰冷的山洞裏呢?
就像秦家有侍女一般,周樂清以為,山洞裏的那個小姑娘可能是什麽四師叔的藥童或者弟子之類的人物。又想,小姑娘家家的,一個人在那麽高又那麽冷的山洞裏,應該會害怕吧?
以至於半夜見到莫靈時,周樂清驚嚇之後,心疼的問,“是不是害怕了?”
莫靈搖搖頭,周樂清卻以為小姑娘在逞強。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周樂清說,“聽我女兒的意思,大概過幾天我們就該走了,走之前我想知道,你怎麽稱呼呀?”
莫靈眼眸一閃,“你不治病了?”
周樂清輕歎一聲,“我的病,沒什麽指望了。”
“我能治好。”莫靈抿抿唇,“你留下,我給你治。”
周樂清不信,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謝謝你的好意。”
莫靈眉頭擰作一團,“你不信?”頓了頓,她又道,“你等我。”
說完就要走,剛轉身,又說了一句,“我叫莫靈。”
也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莫靈就不見了蹤跡。
轉眼出現在秦牧雲和趙羨詞房間裏。
悄無聲息的。
小夫妻兩還抱作一團,睡得正香,半點也沒發現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莫靈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現在叫醒她們,讓她們把秦夫人留下來。
雖然秦夫人是痼疾,但尋常醫者治不了的病,不代表擅長巫蠱之術的她治不了。
隻是治這個病極費心力,少數也得三五年才能有好轉。
然而,對於莫靈來說,她不介意付出多少心血,也不介意需要多久的時間。
甚至於,莫靈以為,時間越久越好。
她很貪戀這種有人觸碰的溫度,年紀越大,越是渴望。
可惜莫靈不知道,眼前這小夫妻倆,本就打算留秦夫人在這裏避一陣子。
不然也不至於耿直地深更半夜跑到她們床頭,還驚奇地發現了秦夫人的女婿竟然是個姑娘。
兩個姑娘抱作一團,趙羨詞的唇還無意識地印在秦牧雲肩頭。
如此親昵。
莫靈冷靜無比地看著,一點也沒覺得怪異。
她見得人少,不知道世俗中並不待見這種親密。這麽多年醉心巫蠱,鮮少與外界接觸,以至於天才巫蠱高手莫靈盡管年紀一大把,性情卻如稚子一般單純。
單純到,她雖然知道夜闖閨房不對,卻不以為看見兩人親昵有什麽不適。
趙羨詞抱著秦牧雲,睡得極香甜。
但睡夢中的秦牧雲卻漸漸皺了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正看到窗前月光下,一個人影靜靜地站著。
恍如鬼魅。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本文基本無虐,不會有大的磨難,所以解決完最難的身份問題後,正文就快完結了。但後續會有不少番外,你們感興趣的cp可以說一下,說不定會掉落在番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