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143
趙羨詞是被生生掐醒的。
手臂被秦牧雲死死捏住, 硬生生疼醒的趙小姐痛呼一聲,“嘶!怎麽了?”
她迷迷糊糊地發問,以為秦牧雲哪裏不舒服。
手摸上去, 才發現秦牧雲雖然躺著, 但渾身僵硬, 嚇得趙羨詞蹭一下坐起來, “雲兒?”
秦牧雲手勁大, 一把將她拉進懷裏,像護小雞一樣抱住她,手卻顫巍巍地指向了窗邊。
趙羨詞剛剛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頓時心裏咯噔一下,好像心髒驟停了一樣。
隻聽那玩意出了聲,“被你們發現了。”
雖然聲音有點耳熟, 但並不耽誤受到嚴重驚嚇的兩位小姐抱作一團, 大氣也不敢出。
秦牧雲心髒噗通噗通跳的越來越快,但因為趙羨詞醒了,還抱住她,兩人這才漸漸冷靜下來。
黑暗中也看不清彼此模樣, 但莫靈一雙眸子竟能在黑夜中熠熠生輝,愈發讓床上的兩人瑟瑟發抖。莫靈皺皺眉, 終於意識到好像嚇到了她們, 一時還有些不好意思。
她清清嗓子, 才說, “我是你四師叔莫靈, 過來是想跟你說,秦夫人的病我能治,但需要三五年時間, 你可以讓你母親留在這裏。”
說完半晌,才聽見秦牧雲顫悠悠的聲音,“四……四師叔?”
莫靈頓了頓,“是我。”
“……”秦牧雲頓時鬆了口氣,可是額上青筋直跳,甚至有想打人的衝動。
趙羨詞哭笑不得,覺察出秦牧雲的火氣,慌忙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輕撫著,秦牧雲才緩過來,意識到莫靈在說什麽後,她又欣喜萬分,“四師叔此話當真?”
莫靈點點頭,又發現她們看不到,才“嗯”了一聲,又補充道,“但是,需要很長時間,我不便出山,隻能讓秦夫人留在這裏。”
合情合理!
秦牧雲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莫靈離開後,秦牧雲依然激動不已,大半夜的甚至恨不能立刻起床跑去母親房間,宣告這個好消息。好在趙羨詞按住了她,“明早再說也不遲,別來這裏沒幾天,跟你四師叔學了個半夜闖別人房間的毛病。”
秦牧雲哼一聲,“四師叔性子是古怪了些。”她平複下心情,撲倒在趙羨詞身上,“我們快睡,天亮就去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
趙羨詞笑出聲,逮住秦牧雲的臉親了下,“真好啊。”
“什麽?”
“沒什麽,”趙羨詞抱緊她,“就是開心。”
不僅雲兒身子漸漸好了,如今竟然連秦夫人的病都有希望了!
秦牧雲頓了頓,摟住她的脖子,“我也覺得。”
半晌,趙羨詞忽然說,“雲兒,你說,剛剛四師叔有沒有看出我是個姑娘?”
“應該……沒有吧?”秦牧雲道,“伸手不見五指的,什麽也看不清。”
趙羨詞才鬆口氣,“那就好,不過四師叔的眼睛可真亮,跟貓兒一樣,夜裏看見還有點嚇人……”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知不覺又進入了夢鄉。
算算時日,已經耽擱不少日子。
次日一早,秦牧雲就把四師叔的意思轉告給母親,說服秦夫人留在這裏。秦夫人本身是不大抱希望的,但看見女兒如此殷切期待,實在也不忍心掐滅她的希望,便應下來。
“娘,你放心,等回去我會告訴爹的,爹爹應該很快就能來陪你。”
一說到秦知寒,周樂清的眸子就不著痕跡地暗了三分,麵上卻還是一派溫柔,“好。”
她望一眼遠處山明水秀的景色,忽然覺得,暫時留在這裏看病也不錯。
至少,出來這陣子心情好多了。這裏風景不錯,還能放鬆下來,隨意跟人聊聊天,連著胸中悶氣都散去不少。
秦牧雲眼見著母親狀態好很多,雖然萬分不舍,還是和趙羨詞先行離去了。
這一來一回到南省,又花了兩三個月。
深夜抵達南省口岸,趙羨詞還沒下船,就看到梁春急匆匆過來,“二小姐,不好啦!”
趙羨詞左右環顧半天,才驚訝道,“你——你叫我什麽?”
梁春急道,“您先跟我來!”
情勢太不對勁,趙羨詞也不好多說,拉住秦牧雲就跟著梁春往鬥場的方向去。
梁春一邊走一邊說,“二小姐,您走的這幾個月,楊士顯從京城回來,還帶了兵,一來就找秦大人說你女扮男裝欺君罔上,以女官之名私逃宮外,把福隆樓和趙家都封了。”
趙羨詞聽得腳下一個趔趄,震驚道,“什麽?”她慌得手發抖,“那福隆樓的人呢?晚晴、小十、守青還有福伯,他們怎麽樣了?”
梁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二小姐,這個時候您不該更擔心您的性命和生意嗎?”
“我早料到或許會有身份暴露的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還這麽嚴重。”趙羨詞心情十分沉重,“他們怎樣了?”
“二小姐放心,楊士顯雖然想抓他們,但是秦大人以為,這些事全係您一人所為,與他人無幹,就罰一幹人等拘禁在家了。”梁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您一定不能進城啊!”
趙羨詞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色複雜地看了一樣秦牧雲,“秦大人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現在南省鬧得沸沸揚揚,都說禦史大人鬧了個大笑話,被騙的好慘,女兒嫁給了一個姑娘……”
“我一開始就知道羨詞的身份。”秦牧雲麵色慘白,卻平靜道,“我都知道,我和羨詞之間,沒有欺騙。”她掌心裏都是冷汗,卻還是竭力冷靜下來,對趙羨詞說,“趙姐姐,我對你的心意,你最清楚,這個時候,你——你無論如何不能拋下我。”
這話不是第一次說,但這一次,卻是最急迫的。
趙羨詞咬唇,握緊她的手,“雲兒,我絕不會再讓你失望。”
“好。”秦牧雲眼中一熱,傾身上前咬住趙羨詞的下唇,“你答應我了。”
“嗯。”
梁春看的眼皮直跳,拚命對兩人擠眉弄眼,卻發現兩位姑娘對他視若無睹。
秦牧雲咬在趙羨詞耳邊,卻忽然低聲道,“這裏有古怪,我們小心為上。”
經她這麽一提醒,趙羨詞才發現,此時的鬥場,不僅異常安靜,甚至還幹淨了不少。
可是,這裏原是個不分晝夜的場所,而且越是深夜才越是熱火朝天。
兩人頓時警惕起來,趁梁春在前麵帶路的時候,秦牧雲一腳踢翻旁邊的燭台,室內登時暗下來。因已有準備,秦牧雲握住趙羨詞的手,兩人拔腿就往回來的路上跑。
梁春猝不及防被燭台砸了一下,捂著腦袋叫道,“禦史小姐好機敏啊!”
不妨旁邊暗道裏出來個人,急的踢了梁春一腳,“老梁,你看看你這腦子,快把兩位小姐攔下來,真被楊士顯遇見就晚了!”
說罷,還扯著嗓子喊了句,“賢侄,別跑,我是你杜伯伯!”
趙羨詞已經被秦牧雲拉著快要跑了出去,隱約聽到裏麵杜三酉的聲音,當即頓了下,“等等!”
秦牧雲已經看見口岸邊的衙役在巡邏,嚴陣以待的模樣,就算趙羨詞不喊這一句,她也會停下來。
“怎麽了?”
“我好像聽到了杜伯伯的聲音。”
她二人遲疑間,梁春已經追過來,“兩位小姐,快回來,外麵真去不得!”
趙羨詞拉著秦牧雲,往門裏稍微避了避,不讓外麵看見這裏。秦牧雲另一隻手卻牢牢握住門栓,隻要事情不對,立刻就要破門而出。
“到底怎麽回事?”趙羨詞問罷,杜三酉跑了過來,“賢—羨詞啊,你們別怕,這裏沒有外人,先過來。”
趙羨詞朝杜三酉望去,卻發現在杜三酉身後的暗道裏,有一個看不清麵貌的人影,一言不發的站著。
秦牧雲看了看,瞬間僵住,“爹!”
正是秦知寒。
梁春清了清嗓子,“你們先下來。”
趙羨詞心裏緊繃著,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但再不願意也得過去,短短的一段路,硬是被她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感覺來。
梁春又讓人重新點亮燭台,眾人這才看清秦大人陰冷的臉。
那如冰似刃的目光朝趙羨詞掃過來,讓趙羨詞忍不住後退一步,脊梁骨都涼颼颼的。
卻不防秦牧雲上前一步,擋在她麵前,又對著秦知寒叫了一句,“爹……”
空氣凝滯了半天。
秦知寒沒開口,誰也沒有勇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對峙。
許久,秦牧雲才又說了一句,“這件事跟羨詞無關,是我——”
“住口!”
秦知寒冷冰冰打斷她,卻看向趙羨詞,“你——”看見趙羨詞文文弱弱的模樣,他暗自歎口氣,語氣還是難以察覺地緩和了下,“你跟我來。”
“爹!”秦牧雲拉住趙羨詞的手不鬆,“你不要為難她……”
秦知寒忍了再忍,還是氣的揚起巴掌,“你還敢說!”
秦牧雲認命的閉上眼睛,然而巴掌終究沒落下來,趙羨詞一步踏出去,頂住了禦史大人的手。
本來一直當趙康是個男子,如今知道她是個姑娘家,又見她不避嫌的擋住自己的手,秦知寒怒哼一聲,甩手道,“你過來。”
秦牧雲還要動,趙羨詞攔住她,“讓我去,沒事。”
她堅定的模樣,到底讓秦牧雲鬆了手。
秦知寒餘光裏瞧見,煩躁的厲害。
待到了隻有二人的房間,他才沒什麽語氣地說,“你和雲兒的事,我都查清楚了,這事,是雲兒不對。”
事兒都出了,對於秦大人來說,始末就不難查了。
何況還有個貼身伺候的福莘。
要是平時,福莘一定不會多嘴,但趙羨詞身份一暴露,她恍然大悟之餘,麵對秦大人的威壓也就和盤托出了。
趙家二小姐的秉性如何,也不難查,況且又向來是個守規矩的人。
雜七雜八所有消息理一遍,秦大人就是用鼻子想,都知道是自家女兒拖人家下的水。
趙家的情況,秦大人也清楚,一時想到眼前這個文文弱弱的姑娘父親早逝,兄長不靠譜,唯一的母親又是個軟耳根的——秦知寒心想,怪可憐的,於是連重話都說不出了。他猶豫片刻,才緩聲道,“但是——”
“嶽父大人!”趙羨詞趁著他停頓的縫隙忙道,“雖然我非男子,但與雲兒感情卻是真的。我很感激令愛的青睞,她沒有什麽不對,嶽父,您或許不能理解,對我來說,如今這世上,雲兒便是我的全部,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隻求能和她白頭到老。”
她說的真切,又因為驚慌,還帶了哽咽。
秦知寒沉默了半天,才說,“當務之急,還不是你和雲兒的事。”他別過臉去,輕聲道,“是你以女官之身私逃宮外,這可是死罪。如今若是再被有心人做做文章,給你套上女扮男裝欺君罔上的罪名,就更沒有活路了。”
“嶽父,請恕小婿無禮,”趙羨詞鼓起勇氣道,“前陣子六公主路過南省,說了一些要緊的事,我和雲兒本打算盡早告知於您,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頓了頓,仔細斟酌了下,才說,“京中周侍郎家好像與太子交往過密,已經被皇上察覺。六公主本被賜婚給我小舅,但因為季家與周家關係甚密,六公主唯恐不測,這才私逃了出來。倘若周家和太子事發,到時隻怕不僅周家在劫難逃,就是季、趙、秦我們三家,也難以安然脫身啊!”
畢竟這可比趙羨詞私逃宮外的罪名嚴重多了!
秦知寒一愣,眼神瞬間沉下來,“此事,你竟知曉?”
京中權貴也不是吃素的,尤其秦家這樣的人家,宮中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就算嗅到的晚一些,也絕不會晚太久。秦知寒接到家書,已對此事有所察覺。
“難怪這個楊士顯敢當著我的麵出言挑釁,怕是也得到了風聲。”
不然,以楊士顯這等秀才出身的官眷,怎麽敢越俎代庖,不請示秦知寒直接帶人查封趙家和福隆樓,說是奉了欽差之命。
至於欽差是誰,人在哪裏,他們這邊因為消息不暢,還沒了解。但楊士顯確實是調動了府衙兵丁的,如此一來,欽差一事隻怕做不了假。
隻是如今看來,欽差可能不是來管楊參貪腐案的,反而是捉拿趙家製秦知寒的。
“如今情勢不妙,你們暫且不要出麵。”秦知寒吩咐道,“這鬥場隱秘,輕易不會被人發現,又都是你父親的舊人,還算可靠,你們就在這裏待一段時間,我先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事態越發緊急,以至於和幾大家族傾覆之際相比,趙羨詞女扮男裝和秦牧雲成親的事,反倒不那麽當緊了。
秦知寒趁夜匆匆離去,走前一個眼神都沒給秦牧雲。
秦牧雲也不敢說什麽,委屈巴巴地就慌忙去找趙羨詞,唯恐趙羨詞被為難。
豈料趙羨詞出來後,一臉古怪,“我覺得嶽父好像對我們的婚事沒多大意見……”
旁邊杜三酉聽見,哇地哭出來,“賢侄啊,你說的是真的嗎?”他抹了一把眼淚,“也不枉我費心費力頂著秦大人那麽大的壓力,給你說項了兩三個月啊!”
杜三酉是真哭了,一邊哭一邊說著自己這幾個月受到的精神摧殘。
趙羨詞和秦牧雲聽了半晌,才算是明白過來,原來自從何福知道趙羨詞的身份後,就一直和杜三酉暗中幫助,更是對秦大人連番轟炸。甚至在楊士顯奉命回南省捉拿趙羨詞後,也是杜三酉及時趕來,勸服秦大人不要生氣。
杜三酉至今仍記得秦大人那一刻的表情,“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也不是?”
聽著秦大人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杜三酉甚至覺得自己的脖子被秦大人撕碎了。
但好在,經過長達三個多月的鋪墊,秦知寒對男男女女之事多少有了心理準備。
隻是,秦知寒始終沒鬆口,杜三酉一直不放心。
今兒聽到趙羨詞這句話,杜三酉才覺得緊繃的弦鬆了下來,哭天抹淚地說,“趙大哥,我老杜是不是夠義氣,頂著這麽大壓力護住你女兒啊!”
趙羨詞聽得又感動又好笑,好生安慰了他半天,才把委屈的杜三酉哄好。
杜三酉拍拍她的肩膀,“你們別怕,就算到時候真要殺頭,我們老梁也會護送你們逃出去的。以後隱姓埋名過日子,也沒什麽不好。”
梁春呸了他一句,“姓杜的你可真會說,好人全讓你當了,危險的事淨是老子來做,你有臉沒臉?”他沒好氣的啐完,又轉頭認真地對趙羨詞和秦牧雲說,“不過,隻要秦小姐收我為徒,我梁春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會保你們周全!”
秦牧雲笑笑,“既然如此,我今日就收了你吧。”
梁春大喜,“當真?”
秦牧雲點頭,“我剛從師門回來,得了新名字莫雲,你若是拜我為師,以後怕也要改姓莫,莫春,如何?”
“嗐,姓什麽都不打緊,弟子拜見師父!”
梁春正正經經行了拜師禮。
秦牧雲忙把他扶起來。
其實,大家都清楚,什麽收徒不收徒,不過是門麵話。如此危難之際,梁春能說出這番話,那拜師就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畢竟,梁老大可不會做老好人,平白無故的幫人,但要是拜了師就不一樣了。
隻是,既然承了梁春如此大的恩情,別說隻是拜入師門,就算是散盡家財都無以為報,畢竟這對梁春來說,是隨時會掉腦袋的活兒。
兩人真是萬般感激。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家寡人,沒想到這回不僅有你相伴,還有這麽多長輩護著,”趙羨詞感慨萬千,“雲兒,真不枉我重活一回。”
秦牧雲也沒想到,“是啊,原來還能這樣活,我以前是萬萬沒想過的。”
她二人就隻好躲在鬥場裏,不敢露麵。
但趙羨詞思前想後,還是把自己和莫穀宣的交往過程寫了下來,讓梁春悄悄轉交給秦大人,看看是否能有什麽轉機。畢竟,趙羨詞原本以為,自己女扮男裝出來是得了公主首肯的,這就不算欺君罔上,況且,就連趙康的身份,也全是莫穀宣替她捏造出來的,此事或多或少皇帝應該知情,怎的如今就安罪名來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莫穀宣逃婚,皇帝生氣,這才遷怒到自己。
將這些事情盡數告知秦大人後,很快秦知寒就傳話來,說這些消息非常有用,或許將來能起死回生,隻是如果能有六公主親口承認就更好了,不然還要費力去查。
以前他們有權有勢,就算要查,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太子|黨事發後,再查就不容易了。
偏偏南省距離京中太遠,等消息傳到秦家,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找到證據,不過,不管怎麽說,也算是個好消息。
然而,令趙羨詞沒想到的是,秦家這邊還沒有動靜,趙麒年和母親倒是知曉了她就是趙康的事,拚了命也要回南省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