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費凡的公寓前整整等了兩天,打他的電話是空號。我不敢離開一步,生怕我離開的時候他回來了。就在第三天的清晨,我坐在費凡的公寓門口睡覺還未醒來的時候,有人推了推我的肩膀,說:“Whoareyou?(你是誰?)”
也許是因為兩天沒吃飯,我覺得我已經餓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費了不少時間掙紮著醒來,一個金發男人正背對著我打電話。
他的肩膀寬闊,身體修長,然後,我聽見那個我朝思暮想的聲音再次傳入我的耳朵:“Areyoukidding?!(你在開什麽玩笑?!)”
我踉蹌著站起來,不敢靠近,不敢觸摸,甚至不敢呼吸,害怕那樣的身影會因為我的驚擾而瞬間幻滅成細小的沙粒,在俯仰之間消失。直到他打完電話。轉過身來。
Whoareyou?Youtoldothersthatyouweremyfriend?(你是誰?你告訴別人你是我的朋友?)他再問了一遍,沒有表情。
他的臉依舊若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比起以前顯得瘦削。
見我沒有回答,他有些無語,開口說道:“Weusedtoknow?(我們原來認識嗎?)”然後他看我一眼,“Youdontlooklikemyfriend.Don’tyouknowthereisseniresidentialareas?Don’tbesilly,Iwon’tbelieveyou,Liar.(你看起來可不像我的朋友,難道你不知道這裏是高級住宅區嗎?別傻了,我不會相信你的,騙子。)”
“Iam……”我木訥地張嘴,想要找一個詞來說明自己是誰,或者,是什麽。
“Lucy?Lily?”他濃密的劍眉微微皺起,似乎在深思,然後,兩秒後,在我詫異的目光中,他似乎得出了結論,“Hanna.Yeah,Hanna.”然後他朝我走來,從黑色的皮質背包裏拿出錢包,隨便拔出一張信用卡遞給我,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地張開:“Ithebabybelongstome,you’dbettergotothehospitalfabtion.Butifnot,youshouldtakeyourmoneygo,now.(如果這小孩是我的,你最好去醫院做了他。但如果不是我的,你應該現在就帶著錢離開。)”說著,他自顧自地用指紋識別開了門,進門,關門,將我鎖在門外。
難以形容我的心情,我隻是轉身,瘋狂地開始砸門。
兩秒以後,門開了。費凡不耐煩的臉從門後露出,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Isthattoolittle?(太少了嗎?)”
我沒有回話,隻是抬手狠狠地扇了他兩個巴掌。
我們都驚愕地呆在了原地。多麽相似的場景,一如我們第一次見麵之時。多麽恐慌的場麵,費凡居然被人打了。
“Notatall.(一點都不夠。)”我慢慢地說出這句話,從容地走進他的公寓。
“Doyouwannadie?(你想死嗎?)”他惱火地聲音瞬間在我耳畔炸開,我聽見他的腳步聲迅速將我逼近,然後他的手飛快地攬過我的腰將我整個人都提起來,由不得我反抗就要把我丟出門外。
然後他的電話響了,他停下腳步,並沒有放下我,從容地掏出手機:“Dad?”
“疼……”我的腰被攥得太緊,感覺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了。
“What’sup?(什麽情況?)”我離費凡太近,聽見了Mr.Brown的聲音。
“Everythingisok.(一切都不錯。)”費凡沒有理我,淡定自若地回答。
“WhathaveyoudoAllisix?(你把Allisix怎麽了?)”Mr.Brown著急地問道。
“WhoisAllisix?(誰是Allisix?)”
“Thewomanonyoursidewhoyouloved.(在你身邊的你愛的女人。)”
“……”費凡沉默了一下掛了電話,然後很輕蔑地從上到下把我看了一遍,然後很從容地將我丟到了門外。
我沒有再砸門。拿出手機撥通Mr.Brown的號碼。我問他費凡怎麽了,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
他說費凡得了癌症並因為癌症和一些其他原因才從監獄中出來,他說過費凡並沒有裝作不認識我,他隻是在一次車禍裏受了重傷,選擇性失憶了。
哪一次車禍?我問他。
他說是我動手術的那天,費凡看完我,去機場回意大利時。
我知道了。告訴我他的號碼。我掛下電話。接收到Mr.Brown的短信,然後撥出短信裏的號碼。
“……”費凡沒有先說話。
“我是項冉。就是剛才打你的人。我以為你故意耍我,也不知道你有那樣多的女人,所以憤怒,然後是嫉妒。很抱歉,我不知道太多事,就像不知道你已經輕而易舉地忘記我。但是沒關係,忘記我的人太多了,你隻是其中一個。你的女人也太多了,我也隻是其中一個,並且還是曾經一個。所以我想我們都不會太傷心,你也過得不錯。你的信用卡我放在你的門口,你等下出來拿。剛才打擾了,我先走了。”我努力讓聲音保持沉穩,不願讓他聽見濃重的鼻音與顫抖,“也許你連中文也忘了,那麽,就更好了。”我掛下電話,將信用卡放下,朝電梯走去。那是我唯一一次在離開他時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即便我回頭了,也不能看見他開門出來抓住我,挽留我。因為我知道,我的生命到此為止,已經無法再用什麽去償還我所欠他的。我欠他很多,負債累累,他現在以選擇性失憶的方式懲罰了我,我隻能接受。往後,我能做的,隻有遠遠地望著他,或者連望著他的資格都沒有,然後在心底,漸漸地抹去他的痕跡,告訴自己,我的生命裏不曾來過這樣一個男人。我沒有這樣痛苦地愛過這樣一個男人。隻有這樣,我才能在沒有他的地方,孤獨地活下去。
電梯門關上的一刹那,我似乎看見他朝我走來,然後我開心地笑了,身體突然失去重心,鈍重地暈倒在電梯裏。如果能就這樣死去,該有多麽好。我的心,不會因為無助和絕望而疼痛,不會這樣瘋狂地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