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悲劇總在不斷上演,愛與恨交替而來,生與死更迭不休。有多少人在快樂,就有多少人在悲傷,有多少人在微笑,就有多少人在哭泣。人人都在拚盡全力讓自己過上好的生活,卻怎麽也敵不過現實的陰差陽錯。
1月15日,可以說,這是平凡的一天,說它平凡是因為這一天其實並不特別。寒冷的季節,忙綠的人群,疾馳的車輛,正常運轉的社會,司空見慣的林林總總。但這也是不平凡的一天,說它不平凡是因為這一天有個人離開了人世。
時間回到1月15日早上九點左右,周淑琴再次被林曉娜約出來。她們坐在一個普通的咖啡廳內,短暫的沉默後,室內有爵士樂突然響了起來,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法盒,流泄出來的歌聲,交織著神秘、優雅、飄渺、性感的音符。
顯然,在座的兩人都無心留意音樂,周淑琴一臉不耐煩,仿佛隨時要甩手走人的樣子。林曉娜慢慢悠悠地品嚐著咖啡,看似心情不錯。深處室內,又是陰天,絕無半點陽光,林曉娜神經兮兮地戴了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
“林曉娜,上次說得很清楚了,拿到錢立馬消失。你是耳朵聾了呢,還是腦子壞掉了,聽不懂人話嗎?”
“那麽點錢就想打發我,我給阿姨您做了多少事,您數數。之前讓我往林香住的地方寄快遞,那死老鼠死內髒的,差點沒惡心死我。明明是您指使我做的,壞人全被我當了。”
“你做的那些事,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人家還是好好的生活,該出國的出國,過得不知多瀟灑。你現在還好意思跟我要錢,我是你的銀行卡還是你的提款機?”
“您再給我一百萬,我保證遠走高飛,上次那錢被我還賭債了。”
“行啊,阿姨小瞧你了,你爸媽知道嗎?”
“他們早就管不了我了,你不用拿他們來壓我。”
周淑琴攏了攏耳邊的發絲,“既然你的賭債還了,你怎麽還怕有人認出你?我覺得我要盡快離開,跟你在一起太過危險,畢竟你跟黑社會混過,誰知道還有沒有人追殺你?”
這時,林曉娜的眼中突然露出驚恐之色,“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找過來了。”
同一時間,謝碩通過手機定位找到林曉娜所在的方位,站在咖啡廳的門口,他一眼看到裏麵的林曉娜和周淑琴,包括朝她們圍過去的幾名小混混。謝碩來不及多想,提步走進咖啡廳,快速來到林曉娜身邊,拉起她的手便往外麵衝。
後來的局麵變得混亂,現場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傷,尖叫聲,哭泣聲連成一片。林曉娜的記憶斷成碎片,她看到了一地的血,看到周淑琴一動不動躺在那裏,看到有人將謝碩抬上救護車。她不知道打鬥是什麽時候結束的,警察又是什麽時候來的,她隻知道謝碩推開了她,自己被砍傷在地,一刀,接著一刀……
她跟著上了救護車,車子一路鳴笛,一下下地刺著她的心,疼得麻木,疼的毫無知覺。林曉娜用手蒙著臉,竭力想穩定她那混亂的情緒,但她頭腦裏像幾百匹馬在那兒奔馳、踐踏,她心中像有幾千把利刃在那兒穿刺,撕扯。
似乎有醫護人員在耳邊跟她說話,她把手從臉上放下來,木木地點了點頭,望著車窗外飛逝的街道,她渾身顫抖,大口喘息,覺得必須訴說一點兒什麽,必須交卸一些心裏的負荷,於是,她開始喃喃自語:“我害死了阿姨,害慘了阿碩.……”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進醫院的,但是,她確實進去了。人間還有比醫院更恐怖的地方嗎?除了婦產科之外,每個科室都充溢著痛苦,焦慮的表情隨處可見。她踉蹌了一下,有醫護人員扶了她一把。
接著,她一個人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力氣似乎被抽空了。
她想不起是如何對謝碩的父母講出這個噩耗的,也許是好心的護士幫她打了電話,也許是她自己打了電話。總之就是,謝碩的父母抱著孫子風塵仆仆地趕來,接著裴染和她的父母也緊隨其後。
裴染坐在輪椅上,眼睛裏噴射出來的火苗幾乎要將林曉娜燃燒。
林曉娜聽到裴染在說:“你怎麽不去死?”
是啊,她怎麽不去死,死的應該是她才對。
謝碩從救護車上直接被抬進搶救室時,她看到他渾身被血漬所沾滿,她從沒有看到過那麽多的血,她從不知道人體裏會有那麽多的血。似乎在幾百幾千幾萬個世紀以前,依稀看過那麽一部小說,裏麵有一句話:“人生,什麽事都在變,天天在變,時時在變。”
謝碩的母親衝上去就想打人,被身旁謝父攔住了。
“好啦,這是在醫院,阿碩還在搶救。”
林曉娜毫不懷疑,如果此時有一把刀握在謝碩的母親手裏,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朝她刺過來。好端端的兒子無端端躺在搶救室,留下殘疾需要照顧的妻子,以及天真可愛的孩子。那個孩子正好奇地東張西望,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躺在裏麵,生死未卜。
“你還有臉站在這,還不給我滾出去。”
裴澤夜掙紮著從謝父懷裏下地,瞪著無辜的大眼睛問道:“奶奶,為什麽要把這位阿姨趕出去呀?”
謝母的語氣柔和下來,蹲在他麵前說:“這個阿姨做錯了事,要回去麵壁思過,不能留在這裏。”
裴澤夜似懂非懂,“就像我每次做錯事,爸爸會讓我麵壁思過那樣嗎?”
林曉娜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捂著嘴跑過走廊,跑下樓梯,跑出醫院。彼時,搶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護士從裏麵魚貫而出,其中一個走到他們麵前,用遺憾的語氣說:“ 病人失血過多,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聽到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砸向了在場的幾人,謝母幾乎跌到在地上,謝父緊緊的摟住妻子,她的兩眼無神,死死的看著前方,沒有說一句話,不一會兒,大聲的哭了出來。她緊緊咬住下唇,嘴角都有血流出來了,聲音都哭得沙啞,幾乎要暈厥過去。
裴澤夜被嚇到,跑到裴染麵前,用稚嫩的聲音問:“媽媽,媽媽,奶奶怎麽了?媽媽,媽媽,你怎麽也哭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謝家在洛海的親戚都聞訊趕來,謝依琳瞧見白布之下的人時,心難受得幾乎要停止跳動。上次與他在辦公室談話,好像發生在昨天。她親自為他泡了一杯咖啡,對他說,喝點咖啡吧!一看你就是沒好好睡覺,黑眼圈重得都快成國寶了。
兩人短暫的談話中,他說了什麽來著,她竟然記得如此清楚。
“謝依琳,為了個不愛你的男人,你當真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冷著眉眼對她說,“其實你不用多此一舉,他們倆注定不能在一起,林香不是你的假想敵,你何必往她身上潑髒水。”
“我和林香能不能在一起,我和裴染會不會去結婚,這些就不勞我親愛的堂妹費心了。剛剛我上來時,在樓下碰到了聶晟揚。我猜,你一定是如願以償了,那麽,請求你以後別再去打擾林香,所有的輿論攻擊適可而止。”
從那日到今天,不過短短數日,兩人便已陰陽相隔。
聚散無常,落葉安知花開日;生死有命,榮枯終歸根先知。
胡佩的書《奶奶走後的那些天》,裏麵有這樣一段話:所謂生離死別,一開始也許都意識不到,直到徹底失去,永不再見,才會慢慢呈現,像樹紋一樣一圈一圈隨年輪長進樹幹裏麵,外人看不出,生命本身卻知曉。
時光緩緩如潮水般倒退又前行,日升月沉,寧靜而又安逸。生命在大地上不斷演化和奔逐,生與死的掙紮是輕與重的較量。
謝碩離開的這一夜,所有人無眠。
處在另一個國度的林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或者已經發生。她爬起來給小姨打了一個電話,從睡夢中驚醒的小姨語氣飄忽不定,林香問她,有沒有出什麽事?
電話那頭的人在笑,“你這孩子,能有什麽事,睡覺。”
天空漸漸的從黑暗變得明亮,一絲又一絲的黑暗被慢慢升起的太陽趕走,早晨的溫度很低,謝碩的遺體被運回家。這樣好的晴天,許多人卻覺得很冷,空氣裏彌漫著憂傷的味道,整個謝家被壓抑的氣氛籠罩,無影無蹤,生死有命。
清和鎮上一處旅館內,靠在床邊的林曉娜睜開了自己的眼睛,然後伸出一隻手揉了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得太久了,揉眼睛的時候,眼睛的疼痛讓林曉娜顫抖了一下。林曉娜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哭幹了,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原來眼淚是永無止境的,隻要痛苦還在,就不會有幹涸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