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露怯
聽到周明軒這樣問,秦淵把扇子一合,發出啪的一聲響。
這是秦淵表達不滿時的一個習慣動作,與周當家的談生意時,秦淵總是會做出這個動作,發出這樣的一聲響,每到這時,秦淵和周當家之間就突然爭鋒相對起來,每到這時,陪在一旁的人的心都跟著揪起,直到兩人分出個勝負才能鬆一口氣。
周明軒向來是陪在旁邊的人,因此這聲音就像是個信號,隻要響起,就會讓周明軒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這種條件反射已經成了習慣一樣,即便今日他坐在秦淵的對麵成了與秦淵談判的人,即便今日麵對秦淵時他不能產生一絲一毫的畏怯和猶豫,周明軒還是在聽到這一聲響的時候打了個激靈,且略顯慌張地看了秦淵一眼。
這個動作做完,周明軒才意識到他本不該這樣做,於是立刻垂下眼瞼,遮掩住眼中的緊張,滿心懊惱。
可秦淵是誰?他是京城中無人能識破其偽裝的紈絝皇子,是引領廖氏成為天宋第一富商的廖氏當家廖五爺,他既擅長偽裝自己,又擅長識破別人,隻要與人相對而坐,秦淵就從不會錯過對方神情中一絲一毫的變化,哪怕這絲變化轉瞬即逝。
揚了揚嘴角,秦淵的聲音一冷,反問周明軒道:“大公子覺得爺是初出茅廬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嗎?這張契約並不是周當家親自製定的吧?”
周明軒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溫茶,垂著眼說道:“這契約就是大當家的意思。”
秦淵痞笑:“是周當家的意思,卻並非周當家的親自製定。你以為爺跟周當家的打過多少次交道了?且不說爺對周當家的了解多少,若合作過那麽多次、談判了那麽多次之後周當家的還不了解爺的為人,那他就妄為周氏大當家!小子,你拿這份契約來糊弄爺?”
論年齡,秦淵比周明軒小,論從商年限,秦淵也不如周明軒多,可論地位,秦淵高出周明軒太多,這一聲小子不基於年齡,不基於資曆,是秦淵對周明軒明目張膽的蔑視。
周明軒倏地收手握緊茶杯,緩緩抬起眼,冷眼看向秦淵:“五爺當知道周氏與廖氏合作建這港口是冒著多大的風險,這幾萬兩白銀很有可能血本無歸。”
與周明軒四目相對,秦淵哂笑:“膽子這麽小還出來做什麽生意?你既然擔心會血本無歸,那就別來跟爺做生意,就你這幾萬兩銀子,爺還真是不稀罕,爺的廖氏最不缺的就是錢。”
見勢不妙,周明月趕忙柔聲開口安撫秦淵道:“五爺您別生氣啊,咱們做生意不就是有商有量的嗎?五爺您既然對這份契約不滿意,那您說說您究竟是對哪裏不滿意?”
秦淵冷聲道:“這份契約爺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都不滿意!爺給你們兩日的時間修改契約,若還是這般沒有誠意,那合作一事,就當爺從未提過,以後周氏跟廖氏該談生意就談生意!”
話音落,秦淵起身就走,進了主屋就把門給關上了:“南歌,送客。”
“知道了。”柔柔地應一聲,段南歌卻沒急著起身送客,仍舊坐在那裏,拿著一杯茶,輕輕吹開水麵上的茶渣。
周明月怔住,片刻之後忙對段南歌說道:“夫人,五爺他這、這!夫人您快去勸勸五爺啊!”
“勸什麽?”段南歌挑眉看著周明月,“大公子、周小姐,廖氏不是頭一次跟周氏談生意,也不是頭一次跟周氏合作,若還像第一次談生意那般你來我往地相互試探,然後逐字逐句地調整契約,那是不是也太無趣了些?”
周明軒轉眼看向段南歌,沉聲道:“五爺既然想跟周氏合作,那日後潭水港口的盈利均分又有哪裏不妥?”
“盈利均分自然沒有任何不妥,”段南歌笑笑,“但若大公子希望盈利均分,那周氏對這港口的付出是不是也該與廖氏等同?除去建港所需的資金,所有工匠的月錢周氏是不是也要出?與官府的交涉周氏是不是也要參與?既然盈利都均分了,那損失是不是也要各擔一半?”
眼神微閃,周明軒道:“這些周氏自然也願意與廖氏共同承擔。”
段南歌輕笑一聲,道:“願不願意共同承擔可不是大公子您一句話就說的算的事情,這些難道不是都應該寫進契約裏的嗎?大公子平日裏總是跟在周當家的身邊,難不成迄今為止還不知道這合作契約裏都該寫些什麽?那要不要我去找一份廖氏與周氏以往的合作契約出來給大公子當參考啊?我不知道大公子這兩年都是跟些什麽人談的生意,但大公子用唬弄別人的方法來唬弄廖氏,是不是也太看不起廖氏了?”
周明軒擰眉。
喝下一口茶水,段南歌又道:“如我先前所言,周氏與廖氏並非是第一次合作,我們爺從沒虧待過周氏,也從不跟周氏計較那三兩分利,過往的先例不斷,大公子今次卻拿著一張這樣的契約來,大公子覺得您這樣做,合適嗎?周氏大權更迭在際,廖氏與周氏許多生意上的合作也要重新考慮,大公子若這般不念舊情,那往後,咱們兩家之間就隻談生意,不念情義。”
秦淵那句“該談生意就談生意”也正是這個意思。
一聽到那句“廖氏與周氏許多生意上的合作也要重新考慮”,周明軒的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咬咬牙,周明軒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段南歌作了個揖,道:“今次是我莽撞了。”
段南歌仰頭看著周明軒,不語。
周明軒繼續說道:“今次的契約的確不是大當家的親自製定,大當家的近來身體不適,聽完明月的匯報就已是乏了,隻命我前來與五爺商談合作之事,隻是我來得匆忙,又急著向五爺轉達我們當家的意思,這才疏忽了契約上的事情,隻草草擬定幾條,並非有意看低廖氏,經夫人一提才知我險些犯下大錯,還請夫人代為向五爺解釋一番。”
揚了揚嘴角,段南歌柔聲細語道:“若是如此,那的確情有可原,辛苦大公子遠道趕來,我這心裏也十分過意不去。”
“夫人客氣了,應該的。”看著段南歌的笑臉,周明軒有些分不清段南歌這話是虛意客套還是源於真心。
段南歌又道:“好在大公子還有兩日的時間,整整兩日,足夠讓大公子仔細琢磨這契約上該寫的字字句句了吧?”
“夫人放心,兩日之後,我定當帶來可以讓五爺滿意的契約。”周明軒強壓下心中的不忿,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足夠真誠。
“以大公子的能耐,這必定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段南歌款款起身,“隻不過若有什麽拿不準的,大公子也可以找廖七問問。”
“多謝夫人提點。”周明軒一把抓過桌上的契約,直接揉成了一團。
段南歌柔聲細語道:“既然大公子有事要忙,那我就不留兩位了,我送送兩位。”
等段南歌送走了周明軒和周明月,秦淵才從主屋出來,極為隨意地坐在主屋前的台階上。
“你說周明軒到底在怕什麽呢?”看著段南歌,秦淵一臉不解。
其實就是換成周當家的來跟秦淵談這件事,周當家的帶來的第一份合作契約多半也就是那樣,跟周明軒帶來的那份不會相差太多,那些平等、那些權衡、那些細節都是需要在對談中逐一更改的。
不管合作過多少次,不管對彼此有多了解,他們都會將最初的契約指定成對自己極為有利的樣子,因為一場對談中的變數太多,指不定誰的腦子一時不靈光,就能讓對方占到便宜。
因此周明軒帶著這樣的一份契約來其實並沒有任何不對,秦淵會為難周明軒也不過是想強調一下自己跟周明軒之間的地位差別,好讓自己在對談中占據上風,這算是一種常用手段,若周明軒的態度再強硬一些,秦淵就會跟他繼續談下去了,可沒想到周明軒竟是直接怯了,甚至在段南歌說了那些話之後服軟道歉,這讓秦淵很是驚訝。
作為商賈,隻要在法律和道德準許的範圍內,不管用什麽手段為自己爭取利益都是合理的,周明軒並沒有做什麽需要道歉的事情。
走到秦淵身邊坐下,段南歌順手就取下了秦淵臉上的麵具:“你們這些當家的太能幹,什麽都一力承擔了,晚輩們習慣了聽從、跟從、遵從,突然被要求獨立,難免無法轉換立場。”
皺著眉想了想,秦淵沉聲道:“父皇與群臣的關係亦是如此。”
正因為父皇和國公爺承擔了太多,那些大臣才越發軟弱。
沒想到秦淵會突然提起皇帝和段弘,段南歌的眼神一閃,旋即淺笑道:“好在陛下已經在嚐試著放權,如今又有楚王從旁輔佐,陛下會輕鬆一些的。”
握住段南歌的手,秦淵歎息一聲道:“以前爺不管離京多遠,從不會擔心父皇,可如今……”
反握住秦淵的手,段南歌的語氣中微微帶上了一點戲謔:“這不正說明你長大了、懂事了嗎?”
秦淵的神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轉頭看著段南歌,反問道:“爺才長大?”
他都長大好多年了好嗎?
段南歌倒在秦淵身上笑,惹得秦淵也跟著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