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朕懼內

  杜恪辰還是醋了,不僅僅是因為石鬆嚴是被簡颯搞下去的,連楊寧的上位都有簡颯的手筆。吏部尚書顧征與簡颯是臭味相投,雖然二人明麵上隻是點頭之交,可他們都在煙雨樓一個叫時雨的頭牌那相約飲酒。當然,杜恪辰不會說這個時雨,也是他在京城布下的眼線之一。


  簡颯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他步步為營,算無遺策。依杜恪辰看,簡颯這一次根本就沒有受傷。可他還是配合簡颯,把這場戲演完,並讓他達成所願。原因無他,因為他是太子少傅,日後平安要倚重之人,雖說平安還小,但萬事皆有可能,誰也無法預知自己的生死,且不說當年剜心取血之後,他的身體大不如前。


  還沒等熊氏入宮,楊寧的任職詔書已經下達,石鬆嚴待在宮門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隻差沒口吐白沫,恨不得把簡颯碎屍萬段,想想自己昨日要是真的下重手就好了。


  石清嫣自然知道了父親被免職的消息,當即趕往含元殿,求錢若水代為求情。


  “石貴人,你應該明白,後宮不得幹政這個道理。無論前朝發生任何事情,你都沒有過問的資格,也萬萬沒有借此影響陛下決策的權利。”錢若水居高臨下,“況且,本宮似乎記得你還在禁足期,是誰允許你出來的?”


  石清嫣臉色慘白,“妾身掛念父親,因而才……”


  “你要記住,你首先是貴人,當以陛下為重,其次你才是石家的庶女。”錢若水似乎想到什麽,微微一笑,“本宮沒有記錯的話,你自京城去涼州時,石家連一個陪嫁的侍婢都沒有,如今他們倒想到你的好了。”


  石清嫣更是不敢吭聲。錢若水這番話,不過就是在譏諷石鬆嚴沒有遠見,以為杜恪辰會一輩子留守西北,沒有翻盤的可能,所以嫁女也隻讓一個不起眼的庶女,任由她在涼州自生自滅。如今杜恪辰位列九五,石鬆嚴把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女兒身上,可他也不想想自己曾經的涼薄。


  這個世間凡事都有因果。


  錢若水又加重了石清嫣的懲誡,連熊氏請見都被她拒絕了,明擺著不給石鬆嚴翻身的機會。可即便是讓她見到石清嫣,也是無補於事。


  “秋蟬,你找機會去東宮,見到簡少傅,讓他好好養傷,再賜些藥過去。”


  還剩八日就是封後大典,沒有必要再節外生枝,等她坐穩這個後位,以後有的是機會。


  “等等,本宮也好久沒看到平安了。”


  太子的東宮與含元殿頗有一段距離,含元殿位於勤政殿之後,代表帝後琴瑟和諧之意,而太子是儲君,未來的天子,會有很多機會會見外臣,故而他居住的宮室便在東麵離宮門不遠的地方,宮牆之外就是政事堂和門下中書二省。


  不無意外,錢若水遇到了簡颯。


  左臉頰青黑瘀血,鼻梁紅腫,鼻尖破皮滲血,頗有幾分慘不忍睹。


  簡颯與平安對案而坐,都是寡言的性子,彼此對專注於講學,沒有注意到錢若水的走近。


  待到簡颯發覺,錢若水已經在他們中間坐了下來,他要起身行禮,被她製止了,“這裏沒有旁人,不用那些虛禮。”


  簡颯也就坦然地坐著,闔上書冊,身子微微前傾,“娘娘。”


  “平安這孩子看似乖巧,可甚難教化,一旦心中有所堅持,便很難改變。”她生的兒子,她自然是極了解的。


  平安的目光在母親的臉上停留半晌,“母後這是在說兒子固執嗎?”


  平安已經五歲了,說話還是奶聲奶氣,可卻極是平穩,語氣平淡,與簡颯竟有幾分相似。


  “不是,母後的意思是,有所堅持固然是好事,可你畢竟還小,很多事情都隻停留於書本,並未有自己的經曆,還是要多聽多看,才能鞏固心中所慮。”


  “固守於皇宮之內,想要有自己的經曆,並不容易。”平安在洛陽時最愛的就是看書,雖然年幼,可記憶力驚人,雖欣喜一家團聚,可到底還是懷念洛陽的時光,可以無拘無束的出外玩耍。那些繁榮的街市、高鼻深目的商人,還有教他武藝的亞父冉續。


  聽出他話中的失望,錢若水不免難過,“等過幾日,帶你出宮轉轉。”


  封後大典之後,就該是上巳節了。


  平安無驚也無喜,“母後總是食言,平安聽聽就好。”


  錢若水臉上滾過一陣尷尬,簡颯輕笑出聲,被她杏目一瞪給逼了回去,無奈地搖頭看她。


  “簡少傅,我母後其實還是很好的,就是有時候記憶不大好,年紀大了,難免的。”


  錢若水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裏,真想一掌拍死這個熊孩子。平時話少也就罷了,話多的時候,簡直就是知無不言。


  然而,這也正說明了,他沒把簡颯當外人。


  錢若水帶了平安愛吃的點心,他坐了一會便跟宮人下去休息。


  簡颯斂了笑,眸光微凜,防備地看著她,“你放心,我不會把平安的話傳揚出去的。”


  錢若水捧起茶盞,眉眼低垂,嘴角微微上翹,“放心,我也不會把你塗脂抹粉的事情說出去。”


  簡颯大笑,“又被你看出來了。”


  “你怎麽可能會被打,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故意的。”


  “其實也不是故意的,隻是臣確實是摔了……”這還真不能怪他,石鬆嚴衝進來的時候,他確實是摔進草叢裏。


  “摔了,恩,摔得好。”錢若水擱了茶盞,直望進他眼底,“隻是這樣的事情,僅此一次。”


  簡颯不解,拿起茶壺給她續茶,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這隻會給你招來宿敵,尤其你如今根基未穩,若是世家聯手,你將很難立足。”錢若水隔著氤氳的茶湯,神情凝重,“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我希望能穩紮穩打,而不是急於求成。有那麽多人不想讓我坐上中宮之位,就是希望我能大開殺戒,排除異己,這樣他們就有更多的借口,不讓我封後。”


  “你的意思是,想先坐上後位,再慢慢處理?”


  “世家的根基你我都心知肚明,並非一朝一夕所能鏟除幹淨。你看看石鬆嚴與你在朝堂上爭辯之時,根本就沒有人站出來為他說話,隻能說話他這顆棋子早就是一顆廢棋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個國子監的所謂目擊證人,也是他們的人,就是想讓你得逞,在得手之後,你會覺得太過容易,警惕就會有所鬆懈,得意忘形之餘,難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到那時,必然是一個又一個的陷阱。”這就像是狩獵,先拋出誘餌,誘敵深入。


  簡颯卻沒有她的隱憂,“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空缺會很快有人替補。”


  “沒錯,今日之前或許沒想到,可在這之後就會有更多的警惕,也就很難下手。”


  “娘娘是想先讓世叔回朝吧?”


  “這件事還是由你來主導。”後宮不得幹政,她不能先破這個例。


  簡颯麵沉如水,沉默半晌,又道:“門下中書二省都是支持你的人,若是世叔再回到尚書省,這三省全是你的人,隻怕有人不會答應。”


  “這本不是我的安排,在我回京前,三省就是這樣的設置,隻是恢複原樣而已。”錢若水也知道這樣的局麵對她最是有利,可不僅是世家不答應,隻怕杜恪辰也不一定會同意這樣的安排。


  他想要一個賢後,一個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


  可她根本就做不到!


  是夜,杜恪辰換了一襲常服,頭戴竹皮冠,指著早已備下的一襲襦裙,“快換上。”


  錢若水不解,“這是為何呀?”


  “建康城連日來火患不斷,你就不想親眼看看?”


  杜恪辰清瘦了許多,棱角分明的臉更顯淩厲,可身型依舊精壯結實,寬肩窄腰,即便是沒有帝王的袞冕相襯,依舊是英挺偉岸的男子。


  “就穿這個?”錢若水不屑地撇了撇嘴,“若是出宮,那便等我一下……”


  說完,她進了寢殿,少頃,已換了一襲白色的男裝出來,與杜恪辰的青衫相得益彰,卻極是俊俏。雖是生過一個孩子,但她依舊身材窈窕,纖腰翹臀。


  “你……”杜恪辰搖頭,“你就不能順著朕一回。”


  “若是真的遇到事情,這一身才能行動靈活,這襦裙美則美矣,就是伸展不開手腳。”


  “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世家出身,怎麽如此……”


  錢若水瞪他,“你如此喜歡這裙子,你穿好了。”


  杜恪辰彈了她額頭一記,“盡胡說,還不快些,正好還能在宮外喝個小酒。”


  “你帶銀子了嗎?”錢若水比較關心誰給錢的問題。


  “不去算了,朕自己去。”杜恪辰鬧脾氣了,大步流星朝外走去,任錢若水怎麽叫都不回頭。


  無奈之餘,錢若水隻得追上去,扯著他的衣袖出宮。


  可杜恪辰馬上把她揮開,“不要跟著朕,你穿著這一身還與朕拉拉扯扯的,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好男色。”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錢若水仍是追上前,緊緊拉住他的手,笑容張揚,“你要是敢放手,我就……”


  她的手被反握住,十指緊扣。


  他說:“朕懼內,朕不敢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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