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記住,你隻能是我的
這看在其他眼裏,卻成了他對自家夫人的寵愛了,連這原本該是半是責備的話語都消融在那輕輕一瞥中,憐寵之情洋溢其中。這清逸侯對自己的夫人,倒是十分好啊!
夏卿淩笑著問小老虎:“洛兒,可喜歡先前買下的玉佩?”
小老虎忙點頭,這可是爹送給他的第……第幾樣禮物來著?
蕭慕灃麵色仍未舒緩,冷冷地看著夏卿淩。
“如今各國間相安無事,彼此貨物往來,是十分正常的!就好比今天南齊國的大皇子婚宴,空氣中繚繞的香氣本侯聞著就覺得十分熟悉,應該是從我們北齊國運來的極品香料燃出的。”夏卿淩說道,看了一眼已經走到這邊來的舒恒月。
舒恒月躬身行禮:“侯爺所言不錯,確實是為這次大婚大皇子殿下親自選中的北齊香料。北齊國的香料,品質極好,所以……”
夏卿淩點頭,看向蕭慕灃,笑道:“西陵國的陵玉,當初本侯出使西陵時,曾得到郝王贈送了一塊。這些年來,一直隨身帶著。隻要是好東西,自然不分是哪國的,天下人共有才是好事。四皇子殿下,你說是不是?”
“侯爺此話說得對,”驀地插進一道聲音,渾厚低沉,引得眾人都看過去了。那人從偏殿入口走了出來,一身明黃的龍袍,臉上梨渦初現,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有精神。他笑道:“天下的山川奇瑰之物,都是大家可以共享的,不分國界!就好比是我們南齊國的樂曲,這些年來傳往北方一樣1
雪芊芊整個人一怔,抱著洛兒直直看著那個正走過來的那個人,心裏一舒,雙眼已經細細在他的臉色上打量起來了。他看來,似乎比上次一見,更好了!他的身子……好嗎?
百官齊齊跪了一地:“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1
夏卿淩傾身一拜,笑道:“陛下,今日氣色大好!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蕭慕灃也躬身一拜。這個老皇帝他實在是看不上眼,但父皇在他出發前,曾說過,讓他好好收斂脾氣,尤其是不能在禮數上被南齊國的皇帝看不上。他們西陵,若想與北齊國的大戰取勝,必須得借有南齊國的兵力!
“都免禮吧!”軒轅文昊因了昨夜的喝酒,今早起來比平日裏晚了許多。不過,這幾年,他一向是不上早朝的,今日早朝拖延了一些時間,眾臣見他出現了也無心關注他的晚到。畢竟,出現了總比不出現來得好!
舒丞相就跟在他的身後,直起身子就派人將上座的椅子擺好,請軒轅文昊坐下。軒轅文昊卻對夏卿淩身邊站著的雪芊芊有了興趣。夏家的家主大婚,似乎也沒幾年!若沒有記錯,當初他派人送過去的禮,還是大燕後在世時給夏家下任家主準備的禮物!時間過得確實是飛快,但……就算他是病糊塗了,也不會認為,一對成親才幾年的夫妻就有了那麽大的孩子了!
難道是……未婚有孕,生了孩子才成親的?
軒轅文昊暗自想著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可是看著那隻小老虎手裏抓著個亮澄的寶珠玩耍,偶爾扭扭小身子,著實可愛!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伸出一隻手對著夏夫人懷裏的小老虎招手,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幾近哄騙一般說道:“來,過來這邊!”
雪芊芊喉頭一緊,人一怔神,幾乎忘了怎麽反應。她隻和麵前的這個“父皇”呆了不過幾日,那兩日裏,他們倒是時常坐在一起,一起用膳,一起說話。他最常說道的就是雪芊芊母後,說起她時語氣較平常來得更淡然,但其中會是掩不住的顫抖。其次,他就喜歡問她的過去生活,她的喜好,她的相交朋友等等,好似要在幾日之中就要了解她十七年來的生活!
至於他自己,他很少說起。即使是她問到,問到他的身體,他也是淡淡的一句帶過,幾分不在意,幾分不願浪費時間在說自己上麵。她對他的了解,隻知道,若是當年大燕後沒有死去,雪芊芊也沒有被送走,他會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疼愛自己的妻兒勝過自己!
那一日,她被舒恒月帶回了丞相府。那一夜,她輾轉想了許久,最後還是不忍心那個剛剛失而複得女兒的父親傷心,所以,派了塵聞去宮裏通知他自己還活著。一晃到今天,中途隻有一次,她在皇子府裏見過他一眼,慌慌張張的甚至連話也沒能說上。上次,他還能認出自己是誰,這一次……
南宮琰靜默地看了似乎慌神的雪芊芊一眼,上前一步,擋在她的麵前,低聲說道:“放開洛兒。”伸手從她懷裏接過洛兒,把小老虎放在地上。在其他人看起來,似乎是這個侍衛幫著自家的夫人一樣。
雪芊芊這時也將心緒平複,看了退開的南宮琰一眼,慢慢蹲下身子,和洛兒麵對麵說著悄悄話:“洛兒,去那邊,看到那邊的爺爺沒有?要有禮貌,記得打招呼1她抬手摸摸小老虎的腦袋,又理理他脖頸上掛著的小虎頭金牌上明晃晃的金鏈子,才示意他過去。
洛兒轉頭看了軒轅文昊一眼,又很快地轉回頭來看著雪芊芊。
洛兒印象中真的是很少跟這樣年紀的大人打過交道。前段時間,父皇生病不能見他,他每天都跟著皇叔太傅。有一兩次,皇叔要出宮去,撇不開他,就順帶拎著他上了轎。那個時候,皇叔就去見一個胡須白白的老爺爺,那個老爺爺見了他都會給他糖吃,然後說“長大了、長大了……”然後就會有一個漂亮姐姐帶他去玩。不過,皇叔總說他應該叫漂亮姐姐“阿姨……”
娘親讓他過去……
他隨即抬頭看向一邊的夏卿淩,輕聲喚了句:“爹……”
夏卿淩半合著的眼輕輕一閉,點了點頭。
好吧!父皇說,要聽太傅的話。每一句都要聽!
洛兒轉過身子,邁開一小步,又邁開一小步。一步一步,朝著站在那邊的軒轅文昊走過去。然後立定,嘟嘟的身子輕輕一動,雙手合攏,行了個禮,脆生生道:“皇帝爺爺好!”別說洛兒笨,剛才那麽多人跪下,他已經知道這個爺爺就是爹說的南齊國皇帝了。他和父皇真不一樣,父皇很少笑,長得很好看。這位皇帝卻一直在笑,臉上還有兩個圈圈,長得笑眯眯的……
“真有禮貌1軒轅文昊上前,將小老虎拉起,細看他的臉。捏在手裏的小手肥乎乎的,軟綿綿的,讓人生出一種感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索性就遂了心裏的願,一把將小老虎抱在懷裏,直起身子,輕聲輕語和他說著話:“你幾歲了?”
“洛兒五歲了。”
“哦!這麽大了啊,是個小男子漢了1果然!他一眼看向那邊優哉遊哉站著的夏卿淩,果然不是成親後生的孩子!繼續問道:“洛兒在這裏玩得可好啊?”
洛兒點點頭,這個爺爺會抱著自己,笑得也好看,得了他的幾分好感。腦子裏卻有種模糊的感覺,總覺得從前,似乎也有人這樣抱著自己,笑眯眯地問自己玩得開心不開心。他撓撓小耳朵,回答道:“好。洛兒喜歡吃這裏的包子!爹和娘親還買了好多東西送給洛兒。”他兩手捂著寶珠,獻寶一樣遞到軒轅文昊麵前,見他一手接過了寶珠,又伸手比比自己的小金牌。
“洛兒可真得你爹你娘的寵愛!”軒轅文昊轉著手裏的寶珠,看著他胸前掛著的小金牌,說出這句話後,隨即一閃神就想到了自己的一兒一女。心裏一痛,卻不願嚇到了懷裏的小人兒,於是開口道:“爺爺也喜歡你,你想要什麽,爺爺送給你!”他的修兒,今日才大婚,至於芊芊,如今……他有生之年,不知道還能不能聽到孫兒輩喚他爺爺呢!
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他笑著和小老虎對視,對一幹臣子的驚訝全然不在意。夏卿淩和雪芊芊他們也不出聲阻止,一個是事不幹己在旁看戲,一個是糊塗了心思神智還沒有完全清明。南宮琰目光沉沉地站在那兒,看著抱著洛兒的那位皇帝,心思起起伏伏,沒有安定。
麵前這個人,才是殺害他爹娘的最終敵人!雪家有那個膽子對他爹娘下手,就是受了南齊國的指示。可是,麵前的這個人,又是……
他看向雪芊芊,見她微垂著眼看著地麵,無聲無息的。他卻從她的眼角看出了一絲亮光。她……他想起她之前口口聲聲說著不能拋下這裏的一切和他離開,也許,麵前這個男人,也是她不能拋下的人!他,畢竟是芊芊的生身父親!
那邊,軒轅文昊已經招來人,拿出幾樣東西,抱著洛兒一一看過去了。最後,洛兒看中了一對金手鐲上的鈴鐺,拿起來搖著鈴鈴直響,整個殿內都隻有這一個聲音。他嗬嗬直笑,引得軒轅文昊也十分高興,摟住他,一手一個給他戴起來,問道:“喜歡嗎?”
洛兒直點頭,笑眯了眼,應道:“喜歡。還有兩隻,到時候給卓談一隻。”
夏卿淩眉骨微微一動,半合著的眼看了過來。果然,軒轅文昊奇怪道:“卓談是誰?”
雪芊芊心裏當下一驚。洛兒之前一直念叨著卓談,章淩也笑著回答,說卓談是小皇子的伴讀。洛兒他,不會在這上邊說漏嘴了吧?
南宮琰輕輕一眼瞥過來,嘴角一勾,露出讓她放心的神態。他還不是十分適應貼在自己臉上的那張假臉皮,但不得不佩服那個舒恒月手下的手藝。他曾對著銅鏡試過,雖然貼著假臉,但絲毫不會露出僵硬的神情。皺眉就是皺眉,笑就笑!
雪芊芊略微安心,聽著那邊奶聲奶氣地回答。
“皇帝爺爺,卓談就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倆很要好!”雖然他們分開前還為了老虎衣服吵過架,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是好朋友這件事!
軒轅文昊嗬嗬一笑,勾勾小老虎的鼻尖,應允道:“那好!等你回家了,你就把一隻手鐲送個他吧1隨即看向夏卿淩,說道:“侯爺家的公子,教養得真好!”語氣中已經帶著幾分敬意了。他未成親之前,也想著將來要做一個怎樣的好父親,給自己的孩子世間最尊榮的父愛。隻是,世事變遷,一晃就已經到了如今……
夏卿淩淡笑著謙虛了幾句,隨即就看向南宮琰示意道:“去把小公子抱回來吧,別擾了陛下!”
南宮琰冷漠地看他一眼,心裏暗自做著思想工作。清逸侯是洛兒的太傅,一定程度上來說,也是他教養有功,將洛兒教成這麽可愛討喜歡的模樣……但,那一句“侯爺家的公子”,真的是拂到自己的逆鱗了!夏卿淩,他不僅騙得洛兒的一聲“爹”,還在這裏,盡得眾人的信任,誰都以為,他、芊芊還有洛兒是一家……
南宮琰已經跨了幾步,並且將那步子邁得十分沉穩,似乎要發泄心中的不滿一樣,踏得實實的每一步。走了一半,卻聽軒轅文昊一笑,見他將小老虎抱得更緊,說道:“朕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可愛的小老虎,這婚宴上,也不去其他地方,不如,侯爺就讓他與朕說笑呆一會兒?”他問得誠懇,南宮琰的步子卻沒有緩下。
卻聽軒轅文昊又加了一句:“朕還沒有孫兒,聽這一聲‘爺爺’,自覺十分受用。還請侯爺和夫人……”
南宮琰一愣,步子一頓,再沒有往前走。
那邊,雪芊芊已經出聲答道:“陛下不嫌小兒吵鬧就好!”她到底是心疼這個父皇,喪妻失女時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比自己這個靈魂還小幾歲。也難怪他,見著了洛兒,就升起那一股子憐愛。
軒轅文昊看了過來,眼裏眸光一閃,細細地在雪芊芊的麵上停留了幾分,才收回目光。那雙眼,剛才沒有注意看,現在看起來卻是……
難道,芊芊她和北齊國……
夏卿淩依舊淺笑。
軒轅文昊和夏卿淩、雪芊芊道了謝,就帶著洛兒往早已經備好的椅子那邊走過去。
就聽一聲悠遠的牛角吹響聲,綿長渾厚的音穿透每個人的耳膜,直擊在場人的心。雪芊芊隻覺得心裏一跳,正為這聲音所吸引,就聽一聲宣告響起。
“皇子殿下、皇子妃到!眾迎新人!”
南齊國的百官和家眷紛紛回過身去,轉頭看向殿外。站在中間的那些人自覺地往兩邊退開,讓出一條一米多寬的道路來。
這樣一來,站在前邊一左一右的夏卿淩和蕭慕灃兩批人都能很輕易地看到門口的景象。
隻見兩位身著赭青衣服的侍衛將一卷紅地毯擱在門口,伸手抓住一端,一撒一抖。那紅毯就像襲來的潮水,徑直地往殿內那條空道上鋪了過去。直至軒轅文昊的位置前,才堪堪停住,剛好鋪完。
猩紅的地毯上邊居然還繡著金線的龍鳳,舞動在那上邊,栩栩如生。雪芊芊暗自在心裏讚歎,這得是多大的手筆啊!連地上踩踏的,也講究到這種地步!她不由得移眼去看南宮琰,當初,自己嫁給他成為王妃,可是一點這樣的流程都沒有過啊!
南宮琰眼見她覷眼看自己,心思一轉,眼在那個紅毯上打了個轉,就明白了她在想什麽了。心裏不由得好笑,她以為自己就不遺憾嗎?當初的那場婚禮,他可是耐住了性子聽著章淩和李雲解說著每一步怎麽做,甚至私底下還練了幾遍。結果,她被劫走,那場婚禮作廢!幸好,她還是嫁個了自己!
他們這邊心思兜兜轉轉,那邊看著地毯的百官都愣住了。連帶的那些官夫人也忘記了感慨皇家成親的氣派了,眼直勾勾地看著紅毯上的騰飛的龍鳳發愣。難道,皇上這些年來都不願意立皇儲,今天卻是要借大皇子大婚的機會宣布了嗎?
殿外的禮官一身紅黑的禮袍,豎著高額的玉冠,邁步走進殿內,就在門口朝著上位深深一拜。隨即站直了身子,退到一邊,看著眾人朗聲道:“龍鳳和鳴,禮器俱在,起禮1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聲鞭鳴,有人有嗚嗚吹起了牛角,然後是樂器啟奏的聲響。
被軒轅文昊抱著坐在一邊的洛兒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著底下的那些人來來往往,快速穿行。軒轅文昊拍著他小小的肩頭,安撫道:“不要怕,一會兒就好1
洛兒點點頭,再看過去,就見除了爹娘還有那個凶凶的皇子殿下之外,其他人都站得整整齊齊的,而且,還是男女各站一邊。
雪芊芊也對他們這莫名的舉動十分奇怪,隨即就見到更奇怪的事了。
禮官低低地唱了一句什麽,十分簡短的幾個字,卻拖成了很長的音,聽起來奇奇怪怪的,又帶著一種神秘感。那些分立兩邊的男男女女也低聲唱了起來。
似乎是大家都會的一首歌,男聲低沉綿長,女音清脆俏麗,此起彼伏,似乎帶著唱和的意味。就在這樣的歌聲中,那些樂器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然後消失了。牛角仍在吹響,幾種聲音交纏環繞,帶給雪芊芊一種錯覺,好像是某次在電視上看到的哪個少數民族的音樂一樣。完全聽不懂在唱些什麽,卻又能隱晦地感知,似乎是在為什麽祈福。
雪芊芊悄悄看向上邊坐著的軒轅文昊,隻見他眉眼彎起,臉上卻沒有現出梨渦,眼皮輕輕一合,似乎是疲倦了一樣。再睜開,卻隱隱看見有兩點淚光在眼角。
雪芊芊心裏納罕,又怕被他注意到自己,悄悄收回目光。
這時候,殿外站著兩抹身影。炫目的大紅嫁衣在陽光下暈出一層紅光,倩影俏立,頭上蓋著紅紗蓋頭。雙手規規矩矩地交握在胸前,微微低著臉。新娘身邊站著的就是軒轅修博。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換過一身禮服了,金冠束著墨發,墨黑的發上漾著一層金光。他抬眼看向殿內最深處,一時卻看不清坐在那裏的那個人的麵容。
站在亮處的他,心思也隨著那朦朦朧朧的一個勾影,亂了心緒。耳畔是那深遠的牛角聲,已經男男女女夾雜的樂音。他驀地深吸了一口氣,除了他身邊的新娘,沒有人察覺到這一點。他低聲開口:“走吧1
兩個人同時邁出了第一步,各自心思不同。
軒轅修博沉默地邁出了第二步,看著前邊的眼沒有移開一點。父皇,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軒轅修博自認昨晚自己雖然喝得有些醉,但現在卻是清醒無比。剛才,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喝醉了產生了幻象。以自己這樣的年紀與身份,自然不可能經曆過二十多年前父皇與大燕後成親的場麵。但……他成親前幾日,禮官和他細細說解成親的每一處事項的時候,曾經提過。
他腳下如今踏過的龍鳳毯,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還有現在眾人吟唱的那首曲子,是二十幾年來再沒有被唱起過的《龍鳳和鳴》。這樣的禮,不該是他能擔得起的!他,隻是一個皇子,而不是立為皇儲的太子!
他心裏又是震驚,又是迷惑,又帶著一些懷疑,就這樣和身邊的女子保持著十分相近的距離走到了紅毯的末端。而眾人的吟唱,這時候也到了末尾。
軒轅修博終於將坐在椅子上的人看清了。他的父皇正露出梨渦看著自己,眉梢都染著笑意。他遲疑地一轉眼,這才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與父皇同坐一椅子的小老虎。不禁擰眉看著那一身老虎裝扮,疑惑:這個,怎麽會坐在父皇身邊?
“禮成!”禮官朗聲喊道,小步疾走上前,又道:“新人同叩首,跪拜天子!”
軒轅修博鬆了口氣,這才是他這幾日熟悉過的語句。這才是南齊國的皇子成親,應該聽到的指令!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扶身邊的新娘,托著她的手臂,兩人同時跪了下來。一邊躬身,一邊將手貼到地麵上,沉靜地將頭抵到手背上,開口齊聲道:“父皇安康!兒臣給父皇請安!願父皇龍體康健!”
軒轅文昊笑著點頭,雙手一抬,笑道:“都起身吧1一邊從禮官遞過來的紅麵木盤的黃緞上拿過一隻小巧的玉如意,想了想,遞給了身邊坐著的小老虎,開口:“洛兒,去替爺爺拿給他們1又湊近他的耳邊,吩咐道:“拿給他們時,要記得說事事如意1
軒轅修博垂眼,卻將那輕輕的孩子氣一聲“嗯”聽得分明。果然,就見那小老虎被人抱下椅子,一步一步往這邊走過來,雙手遞過一隻玉如意,甕聲甕氣道:“事事如意!”
雪芊芊站在一邊,露出笑容來。
軒轅修博雙手接過,低道一聲謝,轉手遞給身邊的新娘。順勢往身邊看了一眼,將淺笑的雪芊芊還有半合著眼的夏卿淩全都看在眼底,然後靜默地收回目光。
接下來,禮官又捧上了許多象征吉祥的東西,都由軒轅文昊親手拿過,遞給洛兒,由他代勞送到軒轅修博的手上。
軒轅修博靜默地接過最後一樣物件,心裏暗自鬆了一口氣。和身邊的新娘子一起行禮:“謝父皇!”
站起身來,卻見那禮官一轉身,竟然又捧了一樣東西來。軒轅修博當下不明白,明明隻需送滿十二樣吉祥物件,什麽時候又多了這個?這次的婚宴,到底還有多少地方是禮官不曾告訴給自己的?
軒轅文昊輕咳一聲,站起了身來,笑著對眾人說道:“朕昨日召見了禮官,在今日的婚宴上加了不少禮儀。可能與祖製不合,但朕隻有這一子,他今日大婚,朕自當為他做主,給他世間最尊榮的婚禮!”他看向立在自己麵前的軒轅修博,又看一眼那個亭亭玉立的新娘,麵上的笑容綻開得更盛。
“修兒,今日起,你已經成家之人,肩上擔起得首先是這個家,其次才是其他。朕曾經問過你,你說這門親事是你欣悅的,朕就放心了!如今,朕也得問問新娘子。林家傛倩,朕問你,你可是真心願意嫁入皇家,成為軒轅修博的妻子?”
雪芊芊看著臉上雖然帶著笑,但問得十分認真的軒轅文昊,心裏驀地湧現莫名感傷。她這個雪芊芊,聽到她那個父皇那樣的問話,隱隱有些難過。她幾乎都忘了,麵前的這個男人,是軒轅修博實實在在的父親。雪芊芊消失的那十幾年裏,這一對父子,卻是時刻相處的。她的父皇,對軒轅修博,是真的關愛吧?他剛才問新娘子的那句話,讓她覺得那麽熟悉……
神父站在新人的麵前,認真問道:“你是真心願意嫁給這個男人為妻的嗎?從此……”
代替了神職人員說出這句話的軒轅文昊,此時是一個欣慰自己兒子成家的父親!
而她,似乎是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那個猛地抬起頭眉眼掩不住的驚訝與錯愕的一身紅線錦袍的新郎,是雪芊芊的親兄長!同父異母的兄長!
她心裏第一次淡去了那抹自一開始就生出的厭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站在那邊的兩父子。他們的眉眼都有些像,臉型則是完全一樣。他們……
那位新娘,沒有料到會有這樣讓自己在眾人麵前開口的機會,輕輕吸了一口氣,擋在紅蓋頭底下的臉一熱,輕輕一閉眼,回答道:“傛倩願意1
這是她的允諾!她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機會當眾說出口!
“好1軒轅文昊笑道,看向自己兒子,認真道:“修兒,你可曾聽清楚?”
“兒臣聽清楚了!謝父皇!”軒轅修博也是一愣,在聽到那抹淡雅的嗓音時輕微一愣神,隨即回過神來。聽到軒轅文昊的問話,忙應下,臉上已經揚著淡淡的一抹笑了。
軒轅文昊終於從禮官那邊拿過那用大紅綢布係著的禮盒,十分慎重地遞給軒轅修博,淡聲說道:“這是父皇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日後,你就是大人了,夫妻二人要相敬如賓,和和睦睦1
“謝父皇!”
“謝父皇1
軒轅文昊輕輕一點頭,一抬手:“去你母妃那邊叩拜吧!朕,在這裏,等著你們回來給朕敬酒!”
新人在禮官的張羅下,從聖德殿離開。
軒轅文昊笑著一揚手:“賜坐!酒宴都給擺上,就等新人一回來,我們就開喜宴了!”
他帶著洛兒走了過來,看向夏卿淩,又看看蕭慕灃,笑道:“我國的婚宴,相較起來,多些繁瑣禮節。侯爺和四皇子殿下,可會看得無趣?”
他又低聲說了幾句,完全是一個長輩對待晚輩的姿態和他們說著話。一會兒看著雪芊芊恭喜她有個乖巧的兒子,一會兒又看向蕭慕灃笑問道可有心儀之人。那狀態十足的放鬆,麵色也帶著些許紅潤,全然不似當初雪芊芊初見他時的那抹疲憊感。
似乎……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雪芊芊心裏感慨,低垂著眼剛好看到洛兒晃著手腕上的鐲子聽著鈴鐺作響,笑得歡快。那鈴鐺聲顯然也吸引了正說著話的軒轅文昊,他笑著輕晃洛兒那隻被他握著的手臂,同樣的清脆鈴聲。
雪芊芊不由得看向站離自己一步之遠的南宮琰。他把洛兒送到自己的身邊,真好!至少,她的父皇,為此十分快樂!
南宮琰沉默地迎向她的目光,轉瞬間就將她的目光緊緊攫住,不肯放開。
宮女已經穿梭行裏,端著各式各樣的宮膳散落各處。一身桃粉的宮裙,腰間係著一色的大紅帶子,看起來十分喜慶。她們先行禮,再上菜。步履輕輕,不驚擾任何人。
所有人都退回原處,攜了妻子一同入席。
這個時候,殿外又是一聲朗朗音,喊道:“大皇子殿下,皇子妃到!”
有了軒轅文昊的旨意,眾人都端坐原處,沒有人出來行禮。靜默看著那一對新人走進殿中。
仍舊是先前的那身禮服,新娘嫁衣紅豔,頭上的蓋頭已經掀去了,妍麗的容貌展現在眾人的麵前。柳黛輕拂,眼眸含情,兩頰略施薄粉,仍掩不住那紅暈透出,紅唇不點而紅。步子邁得不大,但裙擺輕巧移動,如弱風吹動,卻一點也不落後身邊走著的軒轅修博。
軒轅文昊笑著點頭,太師家卻是養了個好孫女啊!
他們兩人與軒轅文昊同坐上位。
軒轅文昊笑道:“修兒,倩兒,你們倆先敬在座的一杯吧1
兩人領命站起身來,手裏各自端著一杯酒。軒轅修博朗聲道:“今日,謝謝諸位參加我們的婚宴!在這裏,敬諸位一杯!”他仰頭一口喝掉杯中的酒,酒杯一揚,已經空掉了。轉過眼眸,卻見林傛倩正小口酌飲著,嗓音一柔,話語已經吐出:“少喝點!給我!”
林傛倩臉一紅,差點嗆到,聽話地將手裏的杯子遞給他。看著他又是一口喝盡,心裏酸酸楚楚中,似乎又冒出一股子甜膩來。
軒轅文昊在一旁看得清楚,臉上露出笑,舉起象牙箸去給洛兒夾菜,一邊開口說道:“小老虎應該愛吃肉的吧?”
那塊肉剛放進洛兒麵前的小碟子上,軒轅文昊的手猛的一抖,臉色一白,隻覺得胸口泛起一抹痛意,迅速傳至全身。手上一軟,那象牙箸已經從手裏落下,“磬磬”兩聲砸在那小碟子上,各自敲出一個小缺口。
殿內這時已經奏起了樂來,下邊席間的臣子都沒有注意到這聲響。正和夏卿淩那邊敬著酒的軒轅修博和林傛倩卻是聽到了,忙看眼過來。軒轅修博心裏一慌,直覺自己做錯了什麽,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軒轅文昊淡淡一擺手,跟個沒事人一樣,說了句:“老了,拿什麽都手滑!”一邊又笑吟吟地將自己麵前的碟子換到洛兒麵前。
雪芊芊和南宮琰靜默互看了一眼,心裏同時覺得有些奇怪。剛才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敬酒的新人身上,也隻是聽到聲響看過去的。眼見,洛兒圓咕嚕的眼睛轉動著,卻十分斯文地夾著菜吃,這才放了心。
軒轅修博也顧不得其他了,和夏卿淩那邊敬了酒,就轉而回席,低聲問道:“父皇,可是身子不適?”
軒轅文昊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擔心。一手指指那邊坐著的蕭慕灃,開口道:“該去敬敬四皇子了1
軒轅修博之前心裏湧起的恐慌,這個時候更甚!他靜靜一抬眼看了蕭慕灃一眼,後者正自斟自飲,渾然不覺。他暗自咬牙,突然覺得現在的一切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如果選錯,也許就是一輩子的悔恨!
林傛倩已經拿過他手裏的杯子斟滿酒,又給自己的酒杯裏斟滿,然後將一杯遞到他麵前,輕聲提醒:“夫君,我們敬父皇一杯吧1
天意!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軒轅修博暗自咬牙,接過酒杯。既然上天已經為他選好了,那麽他不過是順天而已!他恭敬地將酒杯舉過頭頂,沉聲道:“父皇,兒臣敬你一杯!”他抬起臉,就見端坐在那邊的人笑著點了頭,果真端起他麵前的那杯酒,和他的輕輕一碰。
“磬1
杯壁相接的清脆聲響起,軒轅修博將酒杯端到自己唇邊,慢慢飲盡。看著那明黃的袖子輕輕一晃,坐在上位中間的那人也在他的對麵,端起酒送到了唇邊,一點一點飲得慎重。
接下來,會是淋漓的鮮血吧……
軒轅修博腦子驀然浮現一個血淋淋的畫麵,年幼的自己,在一位常去的妃嬪宮殿裏玩耍,吃了一塊糕點,隨即心痛如絞,噴出一口血的時候,就是那樣紅豔豔的一片……
而今,這個昨夜還在跟著自己喝酒的人,很快,也會在紅豔豔的血光中倒下……就像,當年幼小的自己!
果然,他才剛放下酒杯,就見那人手中的杯子一鬆,直接落到桌麵上。
軒轅文昊一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低低哼了一聲。喉間不斷湧出的血腥讓他來不及掩飾,隻能直覺地一手攬住身邊正仰頭看著自己的小老虎,將他按向自己的懷裏。然後再也忍不住,微側過身子,嘴一張,噴出滿口的血汙來!
鮮紅的血霧隨即變成點點血滴濺在地上,一邊站著的禮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一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軒轅修博卻在那點滴的血點子因了軒轅文昊強忍著側身,沒有一點血汙沾染上他的禮服。他的手一顫,一抬一甩,寬大的衣袖已經帶著那酒杯猛地摔向地麵。
酒杯摔得粉碎。這一聲響,也驚得下麵坐著的眾人齊齊看過來,隨即在軒轅修博大吼中白了臉色。
“傳禦醫!快傳禦醫1
雪芊芊一下子站了起來,動作過猛,帶倒了桌麵上的酒壺。酒液迅速從傾倒的壺嘴裏流了出來,滴答滴答順著案沿滴在地上。
雪芊芊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跟著那酒一樣的節奏,一下一下跳得緩慢。她惶惶不安地想要繞過案席走出去,卻被南宮琰一把摟祝眾人的目光都放在正上方,沒有人發現他們這個小小的動作。她的手被人輕輕握著,一下一下地輕輕捏著,那個低沉的嗓音傳到她耳裏:“別怕1
一語道破了她的恐慌。
雪芊芊的神智有些清醒,立刻明白這個時候他們誰也不適合上前。父皇生死不定,而她現在的身份卻是北齊國的侯爺夫人,而非是南齊國的帝女!為避嫌疑,她隻能強捺住上前探望的衝動站在這裏,一動不動。這個時候,除了禦醫,隻有……
她隨即看向與自己隔了段距離的舒恒月。
舒恒月之前與舒丞相、舒牧天同席而坐,這個時候迅速地跑上前,一見被軒轅文昊的模樣當場驚祝手一探出,就要去摸他的脈搏,卻被人一把抓祝
軒轅修博麵色不虞,卻帶著極度隱忍的怒火,待看清是他,也知道舒恒月曆來擅長醫術,這才放開了手:“快救父皇!”
舒恒月一把脈,細細一感受,整個人麵色大變。相較剛才的吃驚,這個時候已經是整個人被震懾住了!他一把推開軒轅修博,順手將被軒轅文昊護住的洛兒扔給軒轅修博,隨即叫道:“退開!所有人都退開!不許碰到陛下嘔出的血液,不許替陛下拭汗1
軒轅修博絲毫不在意是誰把他懷裏的小老虎抱走的,瞪著一雙紅豔看著舒恒月,先前婚禮上的謙謙君子已然失控。他沉著臉問出來:“父皇怎麽了?”
舒恒月沒空在意他的陰沉,眼下他的心裏已經是大亂了。怎麽會,怎麽可能會是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場合……
他快速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粒藥丸就要喂給昏迷的軒轅文昊,卻被軒轅修博擋住。當下也顧不得什麽,低聲吼道:“大皇子,你若是再阻攔,陛下就會……”太沒有說完,因為那隻捉住自己的手已經一鬆。
軒轅修博的嗓子低啞:“舒恒月,若是父皇有什麽事,你第一個給他陪葬1他說出的威脅明明那麽可怕,但卻自覺震懾不了任何人。他的手輕輕發顫,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若是父皇真的……那麽,自己應該第一個給他陪葬!
天意!他怎麽會以為那是天意呢!
在父皇噴出那一層血霧的時候,他就後悔了。他不該敬那一杯酒,他不該!他忘了,他居然忘記了,給他提示的那人是誰!
軒轅修博狠狠看向立在一邊,整張臉都慘白著的林傛倩,滿腔的恨意洶湧而來。他是昏了頭了嗎?站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可是林太師家的小姐!她,自然是奉了她祖父的命令而來的……
他不禁想起之前自己跪在母妃寢宮行禮,母妃嘴角的那抹笑容還有最後她說的那一句話。母妃她,是不是也知道……是不是,也讚成?
他思緒混亂不堪,茫茫然回頭看著舒恒月用著不知從哪裏抓來的白手帕,正給蒼白著臉的父皇擦著麵上的血汙。他伸出手,輕聲道:“我來!”
舒恒月一時停下動作,過了半響,才低聲道:“殿下,陛下是中了毒才……此毒一碰就會滲入體內1
耳邊壓抑著的一聲低呼,軒轅修博似乎沒有聽到,固執地攤著手,直到舒恒月將手帕放到他手上,才慢慢動作著,輕輕給軒轅文昊擦著。他此時若是一個回頭,就能看到夏卿淩正站在一邊,麵色沉吟著看著這一切。雪芊芊身子微抖,整個人都依向了身邊的南宮琰。南宮琰一手抱著驚嚇不止的洛兒,一手捂住洛兒的眼不讓他看,目光卻柔柔罩著她。
舒恒月站起身來,第一眼就是看向雪芊芊。眼見她現在的模樣,心裏當下就是一沉。目光一收,環視殿內都驚嚇住的眾人,冷著嗓音開口:“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不能出這個殿外!陛下乃是中毒,下毒之人到底是誰必須查清楚1他看向一邊站著的舒牧天,緩緩一行禮,恭聲道:“舒將軍,煩勞你到殿外召來侍衛軍,把守在殿外各出口1
他身為此次婚宴的總管人,他的命令當然沒有人敢違背。他又出聲道:“現在,所有人不得再碰桌上任何膳食或酒水。所有人,必須經過檢查才可以移到偏殿呆著!還請林太師和舒丞相主持!”
林太師和舒丞相都應了下來。
舒恒月想了想,旋身走到一邊的香爐前,靜靜吸了一口氣,臉上一僵。再回過身來時,淡聲吩咐道:“來人,把香爐裏的香料清出來!”
他目光沉沉看向仍舊昏迷著的軒轅文昊,眼一瞥,對上軒轅修博的眼,頓了頓,開口:“陛下所中的毒,是從香料中散發出來的1
午後一刻,陽光正猛烈,卻已經失了過往的直射的威力了。透過雲層被削弱不少的光線,這時候已經多了一些秋的柔意了。
龍行宮裏氣氛慘淡,晦明半參的大殿裏,層層籠籠的明黃色厚綢布擋住了大半的光線。明明外頭是陽光明媚,一走到這裏卻覺得寒氣陡升,包圍住周身的都是那隱隱晦晦的斑駁光影,讓人心裏直覺不舒服。
軒轅文昊此時靜靜地躺在龍床上,身上隻著明黃的裏衣,輕柔的羽被蓋到胸口,被脫下來的染上斑斑血跡的龍袍被收在一邊。被急召過來的禦醫此時就在龍床前商量著,隱約可見他們臉上的恐慌。
軒轅修博一走進來,一眼就看到臉色煞白躺在那裏的人。他目光一轉,在看到禦醫們的神色時,心裏大驚,不由得抬高了聲音叱問道:“為父皇診治得怎麽樣了?”
禦醫們連忙行禮,回稟道:“皇上龍體原本就欠安,這一次中毒,雖然很快就解了,但毒性過猛,十分傷身。臣等隻能開出藥方,讓皇上慢慢調養。也許調養得好了,就能……”
軒轅修博眼中冷光乍迸,冷聲斥道:“那還留在這裏做什麽?父皇若是還沒有醒過來,你們就拿腦袋來見1
“是!是!”禦醫們接連行禮,退了出去。
軒轅修博眼見龍床這邊一點光亮都照不到,十分的陰涼,心裏一陣惱火,走了幾步出了內殿,揚聲罵道:“都是怎麽伺候的?父皇的寢殿,你們都不知道把那些綢布收攏嗎?去拿來火盆,再瀆職,嚴懲不貸1
很快,嚇白了臉的宮娥太監就將寢殿裏打理起來,光線進來,整個內殿都亮堂起來,讓人的心裏也舒服了不少。軒轅修博跪在龍床邊,看著龍床上躺著的人,低低叫了一聲“父皇”。那人沒有一定動靜。蠟白的唇瓣,梨渦現在看起來隻是淺淺的兩道彎印在臉頰上,雙眼緊閉,眼角抽出一摺一摺的眼紋。鬢角參白,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周身沒有一些生氣……
“父皇……”
宮娥將火盆抬了進來,軒轅修博眼角一掃,吩咐道:“抬近些!”
一隻手抓起放在龍被上的那略帶老態的手,涼意從那手裏無止境地傳了過來。軒轅修博輕輕一合眼,吐出這一個時辰裏心裏反反複複回響的那句話。
“父皇,是……兒臣的錯!”
若不是他敬的那一杯酒,父皇也不會……他明明就知道,那一杯酒的功效,卻還是……
軒轅修博將龍床上的人攏好被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內殿。
龍行宮,在他未成人前,從未進來過的地方。他知道父皇就住在這裏,但從未被允許過進來。那年月,父皇似乎忘記了還有他這樣一個兒子的存在。父皇每日都會去早朝,父皇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似乎從來沒有想過看他一眼。他一連幾年的時間,每天早早起來,站在宮道上,看著那明黃的袍子從自己麵前走過。
父皇甚至忘記了替他安排伴讀和武師。父皇忘記了他的生辰,也忘記了許多人的生辰。所以,在他的印象裏,宮裏難得會舉辦什麽宮宴。十來年間,這裏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
在他十來歲那年,他碰上了大禍。一度,生死徘徊。母妃抱著他跪在龍行宮外一直哭,卻沒有哭來那份賞賜。他也因此,痛到不能忍的地步,發狂一樣在自己的寢宮裏自殘。
恨,也是在那個時候種下的!
他一改原先懦弱的性子,連母妃也看不透他。他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該做什麽、要做什麽、必須做什麽,他越來越清醒。那些年月,他每一天都過得痛苦十分。他忍受著身體裏莫名的痛意,就算痛到極致了,也緊咬牙關,不肯哼出一個聲音。漸漸地,連母妃都已經忘了,他曾經深重劇毒,還沒有解。
他也終於開始認清事實,這個世界,即使是親如父母的人,也不一定能全心全意心係於你。人活到這個份上,可以算是十分丟臉的吧!他誰也不求,憑借他堂堂一國唯一皇子的身份,他要什麽會不得?人心,他可以籠絡。人脈,他可以找尋。甚至那一年,他也終於找尋到救自己的藥,再也不用寄望於他的父皇能賜藥給他!
人,除了靠自己,還能寄望於誰?
所以,他一心要登上至高的皇位。他不允許有一點意外出現!突然間,冒出了一個妹妹,沒有關係,隻要她死,什麽都歸於平靜。所以,他的父皇有心扶持帝女,他也不會害怕。早在兩年前,他就緩慢地計劃著怎麽樣讓自己更快登上皇位。
父皇這些年來,病得厲害了,連龍床都下不了。他就在龍床邊跪著,思量著是不是要讓父皇好受些,就那樣去了。但,終是不忍……他並不急著要那個皇位,所以,說服自己,就當是為了自己母妃這幾日有了從未有過的恩寵,就當是讓父皇和母妃多相處一些日子。這一來一往,反而牽出父皇對他十來年從未有過的關心了。
他們父子,甚至還有了對月飲酒的機會……
不能否認,他的心,逐漸軟了,越來越舍不得讓父皇就那樣死去了。父皇端坐上方,笑著看著他一身紅衣,見證著他的成家,他的確暈了頭了。所以,就在那個時候,他一度真的將身邊的那個女子當做是自己這一輩子的陪伴!所以,他掙紮間,想起了那個年幼的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個地方,永遠仰望自己的父親,卻從未能走近一步!
那杯酒,必須敬出去!
因為他的敵人,他不能放過一個!他要借這個機會,將他們全部鏟除,並且,將南齊和北齊之間的仇恨挑起,為他今後的路鋪好這一步!
父皇喝了那一杯酒,血就噴了出來。他就站在那裏,看著漫天的血霧。父皇那一個側身,似乎是怕血氣沾染上他的婚袍。
他想起蕭慕灃淡漠地說出計劃的那一晚,他在那酒樓裏喝了個爛醉,而被他邀請來的夏卿淩半合著眼雖然不怎麽說話,卻也一樣一杯接一杯喝著。那個瞬間,他心裏總算有點歡喜,至少,還有個人能和他一起喝酒。即使,天亮之後,他們就是死敵!
他思量了這麽久,猶豫和掙紮,卻終於是敬出了那一杯幾乎要了父皇性命的酒!
他,做錯了那一步!
父皇若是真的因此而……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原諒自己!
聖德殿裏仍是原先的喜氣洋洋,但殿內已經空無一人。空置在那邊的酒席,被侍衛每一處都檢查過去,試圖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軒轅修博走進來的時候,侍衛長回稟了情況。他冷漠地一點頭,揚聲讓身後跟著的幾位禦醫進來。之前被舒恒月吩咐熄滅的香料已經全數取了出來,分別被包裹在方帕,放在一邊。禦醫們謹慎地走過去,細細查看著那幾塊方帕上的香料殘餘,很久都沒有做聲,彼此間交換了眼神才終於低聲商量著。
軒轅修博已經沒有耐心了,他步子一邁,徑直走向偏殿。仍是大內侍衛把守的偏殿入口,一在門口立定,就將裏麵所有的人都納入眼中。擁擠的人群原本還有的低聲說話聲,這個時候全都靜了下來。所有人目光齊齊地看了過來,除了那個站在角落眼睛半合著好似睡著了的夏卿淩。
軒轅修博目光一轉,就看到和林太師、舒丞相站在一起的那兩個舒家公子。撇開那個舒牧天,他第一次將目光放在那個舒家二公子舒恒月身上。當初,探子回報說是舒家二公子舒恒月去往北齊國尋帝女,他還有些不相信。那個舒恒月長得文文弱弱的,除了一張臉長得俊秀之外,也隻能隱約記得他曾考取了功名卻沒有接受父皇的賜官。
這之後,還是他派人特地打探了,才知道這舒恒月還擅長醫術。但即使是這幾點合起來,舒恒月能夠將帝女安全帶回南齊國,仍是讓人不敢相信。直至……先前,他冷靜地吩咐著侍衛把守殿外,又安排眾人一一搜尋全身,甚至第一時間發現父皇中毒是由香料引起的,這一切才讓人對他改觀!
縱是,舒恒月不動半點武功,單憑他這樣冷靜沉著地應對一切,也能理解為什麽當初派出尋帝女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大哥舒牧天了!
“丞相,怎麽樣了?”軒轅修博目光轉向舒丞相。丞相真的是有兩個好兒子,可惜,不能為他所用的,他必須鏟除!
“啟稟殿下,所有人,包括賓客以及宮娥等,都已經搜尋過了,並沒有找到什麽特別的。”舒丞相也知道此次事件有多麽嚴重,所以,即使是北齊國和西陵國的來使,也在他的告罪下一一搜過身了。也幸好,兩國的來使都明白這事情一天沒有查清楚,就會變成兩國間的矛盾,所以,十分配合。
軒轅修博點點頭,冷漠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沉聲道:“請各位都到殿內去吧!”
他旋身走開,眼角餘光卻淡淡一掃角落裏站著的夏卿淩,最後一瞥落在抱著小老虎的那個女子身上。
終於開始了!
軒轅修博站著上位,麵對著眾人而立。他的身邊是幾位禦醫,正低垂著眼站著。
“父皇此次中毒,現在還昏迷不醒。到底是誰下的毒,情況還未明朗。但,有幾點卻是可以肯定的1軒轅修博一揚手,招來禦醫,問道:“父皇所中是什麽毒?”
“回稟殿下,皇上中的是一種從蘭草中提煉的毒。中了這種毒的人,氣血虛旺,人忽冷忽熱。若沒有及時解毒,半個時辰裏會不斷嘔血,最後血氣消盡而亡。”
底下的百官已經慌了起來。之前一直懸著的心,此時更是吊在了喉眼裏。皇上嘔血的時候,他們都坐在離得遠遠的,沒有看清具體狀況。後來,舒家的二公子命令一出,所有人都在原位站著,不敢上前。大皇子將皇上帶出了大殿,之後,所有人都留在這裏搜身。皇上他,到底怎麽樣了?
軒轅修博淡聲道:“父皇如今性命無虞,是上天在保佑。也幸虧了舒丞相家的二公子舒恒月,救治及時,才讓父皇轉危為安。不過……”他眼眸一冷,看向舒恒月的眼神裏分明帶著殺氣,聲音一冷,猶如冰天雪地的冰雕子,砸了過來:“舒恒月也該為父皇的安危負責!”
百官嘩然。得知皇上安好,眾人的心剛剛放鬆了,現在又因為這一句,又繃緊了起來。目光在大皇子和舒恒月之間移轉,兩個人各立一邊,誰都沒有開口。為了大皇子剛才的那句話,打量舒恒月的眼神中也帶了一些疑惑。
舒恒月走出人群,衣袍下擺一撩,整個人已經拜了下去,開口道:“恒月知罪!”
軒轅修博冷笑道:“知罪?婚宴所有的事宜,我都交與你打理,是信得過你!而你,卻讓父皇糟了他人的暗算,生死堪虞!舒恒月,我問你,這些香料可是當初我給你的那些?”
雪芊芊一愣,下意識地看著跪在那邊的舒恒月。那人即使是跪在那裏,也帶著一身的正氣不可侵犯。會是他?她想起之前夏卿淩說的婚宴上用的香料是北齊國的,目光一滯,又看向站在一邊的夏卿淩。他仍半合著眼,和之前在婚宴上的表現沒有絲毫分差,一點都不受現在情勢的影響。
一說到香料,其他人也自然想起了之前西陵國的四皇子和夏卿淩之間的對話,婚宴上的香料是來自北齊國的,這一點是夏卿淩親口說過的。難道是……
夏卿淩似乎終於察覺集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太盛了,於是半抬著眼皮靜靜一掃,嘴角微微勾起,對著看過來的人淡淡一笑,直到對方都慌忙轉開眼去。
似乎……也不像是這位北齊國侯爺下的毒,畢竟,真的凶手怎麽可能這麽鎮定地回望他們,還能笑出來呢?其他人心思不定,隻能被動地關注著眼前發生的事。
舒恒月這時候終於出聲,靜靜回答道:“啟稟殿下!並不是之前殿下預備用在婚宴上的香料!”
軒轅修博氣得哼了一聲,看向一邊的禦醫,問道:“說,你們在香料裏都發現了什麽?”
禦醫謹慎地回答道:“回稟殿下,臣等一一查看這些香料,隻在這一方手帕中發現了皇上所中的那種毒。毒粉混合著香料一起。下毒之人顯然十分了解毒性,知道這種毒氣味稍重,所以混合在香料中燃起,眾人不易察覺!”
軒轅修博看向舒恒月,問道:“這方巾帕上的香料是從哪一個香爐裏清理出來的?”
舒恒月麵色微白,答道:“是上位的那鼎香爐。”果然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樣,隻有皇上一個人中了毒,是因為他一直坐在上位,隻那一鼎香爐裏的香料摻了毒粉。毒氣混合著香氣,被皇上吸入不少。可是,他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
“為什麽臨時換了香料,你這些香料是從哪裏來的?”軒轅修博邁步走到他麵前,冷冷注視著他。
舒恒月一時噤聲。他若實話實說,必然會將災禍引向北齊國。若是不說,那些有心之人,自然也會往那邊說。芊芊她,實在不該這麽貿然地混在北齊人裏麵,參加這次婚宴的。設下這個局的人,試圖一箭雙雕……
整個大殿裏一時沒有聲響。
正當軒轅修博等得不耐煩的時候,舒恒月終於開口說明情況:“殿下之前備好的香料,一夜之間不知為何全都被水浸濕了。恒月無奈之下,不得不找尋其他替代。從皇子府總管那裏得知,北齊國來使此次送上的賀禮就有這一味香料。所以就擅自做主,替換了全部的香料。”當初,香料是經了他的手的,若是有不對,他早就發現了。又怎麽會……
北齊國來使帶來的賀禮?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看向夏卿淩他們。雪芊芊抱著已經睡著了的洛兒立在那裏,手臂酸痛。她忍不住開始咬著唇瓣。今天發生的太多事情,眼下他們又成了試圖毒死皇帝的嫌疑犯!她屏住呼吸,低垂著眼不願抬頭。這樣的狀況讓她突然想起之前秦思瑤假流產的場景,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好似真的是他們下的毒手!
她一直固執地抱著洛兒不肯放,似乎也是想要讓自己安心。她其實是想揪著南宮琰的袖子,那樣她能夠忍下所有的顫抖。但現在,南宮琰化身侍衛,她自然不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管依向他!知曉父皇安好,她也就安心了!隻是,夏卿淩仍是什麽表示都沒有,他到底是打算怎麽應對?
南宮琰沉默地看著站在他前邊的雪芊芊。她的身子一直緊繃著,抱著洛兒的雙臂甚至有些僵硬。這樣的事情,是他們誰都沒有料想會發生的。也幸好,幸好自己現在就在她的身邊,無論怎樣,定能保護她!
借著前後隋瑭章淩的遮擋,南宮琰伸出一手托著雪芊芊的手臂,幫扶著她用勁兒。眼見睡在她懷裏的洛兒耷拉著腦袋靠在她肩頭,南宮琰趁眾人都將目光放在夏卿淩身上的時候,帶著雪芊芊幾不可見地移了移步子,後退了一些。
雪芊芊偏臉看他,目光相觸時,她心裏微微安定。順著他的力道,靜靜地將半邊身子靠倚在他身上。原本,隻是想借著參加婚宴見見表哥他們的,現在卻攪進了這樣一個大禍事!估計在場的人,絕大部分都已經認定了父皇的中毒與北齊國脫不了幹係了!
軒轅修博眼見夏卿淩仍是站在那裏,半分情緒也不露,心裏不由得多了幾分氣。這個清逸侯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居然擺出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姿態!
“來人1軒轅修博大喝,袖子一樣,比向跪在那裏的舒恒月,冷聲道:“將舒恒月押進天牢!此事,定要查個清楚1不待眾人反應,又對著一邊站著的舒丞相說道:“丞相……”
舒丞相點點頭,麵色凝重,似乎是十分讚同他的做法,附和道:“殿下做得對!此事關係重大,小兒辦事不利,有負殿下所托,等一切查清楚之後自該領罪!”
舒恒月麵色沉穩地行禮:“恒月自知闖了大禍!監管不利,才讓人有了可趁之機1他也總算是明白了當初軒轅修博為什麽定要自己來幫忙安排婚宴事宜了!接下來的事,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十分恭順地起身,在侍衛的看管下往殿外走去。
在經過雪芊芊他們那邊的時候,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心裏有幾個懷疑,在沒有確定之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攙在香料裏的毒粉,氣味濃厚熏人,隻要有人隨身攜帶了一點定會讓人發覺的。到底是誰能夠躲過他的檢查將毒粉摻進去?
眾人看著他走出去,心裏不禁有了個模糊的概念。大皇子將他關在天牢,看來心裏對他還是抱著懷疑的。機緣巧合偏偏就在換過的香料裏出了問題!老實說,在場的人心裏都捏著一個想法。舒丞相一家因著大燕後的關係,曆來不和皇子府多走動。這些年有人提出要立大皇子為皇儲,雖然丞相從不表態,但他的立場想法可以想見。
這次的事,又會怎麽了結?
若真的坐實了瀆職的罪,倒還好;但倘若最終弄出個勾敵叛國意圖謀害皇上的罪名,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事!眼下,舒家二公子已經被關進天牢,那麽接下來就是……
“想不到北齊國居然這麽大膽,公然借著恭賀之名在賀禮裏下毒,手段還真是下流!”蕭慕灃涼涼地開口,從頭看到尾,他站在一邊都覺得有些煩躁了。這個軒轅修博做事怎麽這麽不利索?連個問罪都要慢慢來!他可沒有這個耐性!
他這話說出了在場的官員的想法,眾人齊齊看了過去。就見他冷笑著走到了夏卿淩那邊,立在那個不動聲色的男子麵前,開口問道。
“侯爺,難不成你們北齊國野心太大,想要弑了南齊國的皇帝,趁著南齊慌亂的時候,一舉攻破,將南齊國變成你們的嗎?”他聲音雖然說得不大,但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正因為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南齊國的人麵色都是一變。原本對這次變故噤聲的群臣不約而同地因為蕭慕灃的這番話坐實了心裏的猜想!
北齊國,真的是這般的狼子野心?
看向夏卿淩、雪芊芊他們的目光由懷疑變成了戒備,甚至有幾位已經握起了拳頭。雪芊芊靜靜地看著每個人的神情,心裏反而是越發得平靜了。南宮琰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帶著洛兒陪在她的身邊,她又有什麽好怕呢?原先,為著父皇的身子,為著恒月表哥說的那一番話,她心裏還懷疑……
現在自己隻是個抱著孩子的女子,憑白操這些心做什麽?橫豎有北齊國的清逸侯在,看他那副神態就不像是可以隨便被人欺侮的!她抬眼看向站在那邊仍沒有做聲的夏卿淩,暗道南宮琰可是派對了人來南齊,就他這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誰能奈何得了他?難道,還真的在什麽事情都沒有弄清楚的時候,就能將他們一行人也下入天牢了?
雪芊芊正想著,就見夏卿淩身子微微一動,隨即聽到他那把清清冷冷的嗓音如輕紗細細磨合一般慢慢響了起來。
“唔,殿下說笑了。”他悠悠笑開,眼角微微一揚,終於睜開了眼,說道:“這般不入流的作為本侯也實在是看不起。本侯攜妻帶子日夜兼程趕赴南齊國,可不是為了命喪於此。香料確實是賀禮的一部分,本侯卻沒有什麽神算子的功夫,能料到這次婚宴所用的香料是什麽。更何況,送出去的東西,經過什麽人的手,又摻進了什麽東西,防不勝防1
軒轅修博頷首,似乎對夏卿淩所說的有幾分信服,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這一次,也隻有父皇那個方位的香料摻了毒藥,其他的香料並沒有什麽特別。也是因此,才需細細調查,暫不能放出舒家恒月。至於侯爺……”
夏卿淩淡淡合眼,再睜開,裏麵的眸光已經淡去,渾然不在意地說出了令所有人都驚訝的話。
“本侯來者是客,也不願為難大皇子。既然此次中毒是因香料而起的,那麽,必然等到一切查清楚才會離開。隻是……”他淺笑看著軒轅修博,十分誠懇道:“剛才的舒公子是被下到天牢,本侯代表北齊國出使,確實在是不能做出被關進天牢這般的事。倒不如……大皇子如果願意,本侯願意住進皇子府靜待調查結果1
雪芊芊一聽到住進皇子府那幾個字眼,人就呆住了。腦子裏浮現是早就蠢蠢欲動的那個念頭,其實,夏卿淩來南齊,是為了報複南宮琰的吧?
托著她臂腕的手也多施了幾分力氣,南宮琰眸光未定,微低著頭,淡淡看著夏卿淩的背部。錦袍的光澤泛著柔意,上邊的精細繡圖枝枝蔓蔓延伸開來,宛若一張無形的絲網。南宮琰尋思著,在這後背哪一處插上一刀會讓自己比較滿意呢?
讓芊芊住進皇子府裏,是怕那個大皇子沒有機會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嗎?
相比較南齊國百官的驚愕,軒轅修博顯然表現得有些水準。除了一開始的驚詫立現,他很快就鎮定下來,眼直直看著麵前的夏卿淩,似乎沉思想了什麽,才開口說道:“侯爺深明大義,實在是我們南齊國的福氣。父皇中毒一事非比尋常,還請侯爺寬宥我們的無禮了!皇子府靜候侯爺及夫人入住!”
夏卿淩微側過頭看了一眼雪芊芊,回轉過頭去,搖了搖頭,糾正道:“有本侯在皇子府陪著大皇子喝酒還不夠嗎?既然有人試圖陷害北齊國,那本侯也不能放任不管。我家夫人自來對這類刑訊查案有興趣,這事我們北齊國也當出一份力。就讓本侯帶著小兒在皇子府裏等著夫人破案了!”
他這一決定又讓眾人吃驚了,一時間止不住的小聲議論一點一點響起,猶如飄散在空氣中的微塵突然炸開一樣。
雪芊芊也沒有料到夏卿淩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這簡直就是拿他和洛兒為人質!以他之前說的話,毫發無損地離開南齊國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他又何必莫名地住進皇子府呢?還讓自己在外調查,萬一查出的答案不盡人意,那他和洛兒又要如何脫身?還是說,他這樣做,是有其他的想法?
軒轅修博看了一眼雪芊芊,又將目光移回夏卿淩那兒,輕輕一頷首,說道:“就如侯爺所說吧!”心裏卻是有些不明白,這個夏卿淩是想做什麽?難道,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讓她有所作為,為她之後的大事做準備?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就要看看,這位清逸侯和這位夫人到底有什麽樣的計劃!
“謝大皇子!”夏卿淩微微一動,說完這話之後,回過身來,當著眾人的麵,殷殷切切吩咐著雪芊芊,雙手伸了過去,從她懷裏抱起沉睡的洛兒:“夫人,我和洛兒會好好的,你不必擔心。之後幾天,你要顧好你自己!”
雪芊芊心裏暗歎一口氣,這個清逸侯要做什麽,她一點概念也沒有。隻能順應著點了頭答應下來,又十分小心地替小老虎掩了掩衣領。
夏卿淩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錢方天,交代道:“錢將軍就隨我一塊吧!”隋瑭留在外使館,自然有法子幫上什麽忙。他,自己就不帶了!
“好好照顧夫人1
“是,侯爺!”隋瑭、章淩他們隨即朗聲應下。
一行人回了外使館,撇開跟在他們後頭來的蕭慕灃,所有人迅速地回了館內東麵的住處。此時,距離案件發生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婚宴暫停,皇宮裏侍衛有秩序地來回走動,分明是有了幾分戒心,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準備隨時應對任何突發危險事件了。聖德殿被重兵把守,由於北齊國參與調查案子,所以隋瑭章淩也守在那裏,確定第一時間裏接觸到所有的證據,並且保證不讓任何人進出。而大皇子軒轅修博在聽聞太監來報,說是皇上醒了,就急匆匆地要離開,臨走前在夏卿淩的提示下下了命令。
北齊國的來使仍舊禮待,而奉命調查案件的刑部需將侯爺夫人視為合作者,雙方互通消息有無。在一切調查尚未開展前,所有人不得將此案宣揚出去。這算是將消息封死在皇宮這裏了。
當然,命令下得嚴正,卻不能保證在場的每個人都能做到!
所以,李雲出了外使館轉了一圈回來,就回稟說,京都裏已經都傳開了,北齊國的來使夏卿淩下毒毒害當今皇上,皇上昏迷不醒,而夏卿淩已經被下入天牢關押。還有消息說,操辦婚宴的舒丞相之子似乎也參與此事,皇子殿下震怒,已經命人將丞相府團團圍住,隨時都要治舒家之罪了……
雪芊芊挑眉,眉宇間帶點困惑,問道:“丞相府真的被圍住?”
李雲點頭:“我親眼所見,丞相府外原來的侍衛都已經退回府內守著,門外是清一色的禦林軍守著。”他也很詫異,這演的又是哪一出?怎麽又會牽扯出丞相府,好似……
雪芊芊無奈歎了一口氣,撫額。這就是她最擔心的!到底是誰下的毒,是軒轅修博還是蕭慕灃,或者是其他什麽人,都還沒有搞清楚,現在局勢就已經亂了起來。皇宮裏的事情,民間百姓怎麽可能會知道得詳盡,多幾個有心人傳傳,事情原貌就全都變了。現在的民間謠傳,分明是將矛頭直指舒丞相一家,試圖將這次的事安在北齊國和舒家上,到時候……
舒家一旦和毒害皇上、通敵叛國沾染上一點,就再也不可能在這裏存活下來!
李雲看著她臉上的煩悶,也就噤了聲,輕輕告退關上門出去了。
一雙手臂環過雪芊芊的腰,將她整個人擁進自己懷裏圈住。一隻手按在她的腰間,輕輕撫過那衣裙上的褶痕,南宮琰鳳目輕落,看著她烏黑的發,開口:“洛兒不在,你嫌冷清了?”
雪芊芊好笑地順著他的問話點頭,心裏明白他是不想自己太過擔心。心裏還是被一股悶氣堵著,不吐不快,她索性半側過身子,自己轉了過去,將臉貼在他的胸前衣服上。衣料的清涼讓她微微舒服了一些,一睜眼看,才發現原來他剛才轉到裏麵去已經脫下了原先的侍衛服,現在隻著著白色的綢衣。
她的手指爬上那衣服,一寸一寸揪過去,卻始終不能在那光滑的綢衣上留下什麽褶痕。氣餒地停了手,五指微張地收在他的心口處,揚起笑容問他:“你呢?夏卿淩帶著洛兒住進皇子府,你心裏會不舒服嗎?”
夏卿淩這個人實在是太古怪了,簡直不能用常理去推論他接下來要做什麽。居然堂而皇之地帶著洛兒住進虎狼之地,最後分開時看向她這邊的眼神分明帶著一種莫名的興味,似乎真的期待她能有什麽神技能讓所有人脫身一樣!
問題是,她根本就不會查案啊!她雖然在現代有看過一些偵探的,但對這些全然沒有研究。她隻是喜歡破案過程中自己從描寫中尋找蛛絲馬跡啊!
南宮琰並不作聲,隻是淡淡地哼了一聲表明自己的心情。他雖然為人父沒有多少時日,但骨子裏聽著洛兒叫夏卿淩一聲“爹”總是怒的!偏生,現在他還不能在洛兒麵前表明自己的身份,小老虎不在他麵前虎頭虎腦的也是件好事!
“老實說,”雪芊芊舔了舔唇,問出自己心裏一直懷著的疑問:“夏卿淩來這裏,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北齊國在立國之初就遭遇西陵國的出兵危機,所以……
南宮琰看了她一眼,隻略略看到她半邊臉頰,沒有看清她的表情。注意到她揪著自己衣服的手緊了緊,一時卻沒有想明白她平白無故的緊張從哪裏來。想到夏卿淩要尋的人,與雪芊芊並無多加交集,索性就沒有多說,隻是應了一聲。
這答案聽著雪芊芊那裏,卻成了不得了的回答了。她下意識地抿唇輕緩了呼吸,直直瞪著自己的手指,一時間都忘了該怎麽反應了。竟然是真的!怪不得,夏卿淩在分明可以脫身的情況下,主動提出可以入住皇子府,等到事情查清。這種不尋常的舉動,她早該想到,而不能因為害怕懷疑是真的,而假裝不知。所以,南宮琰來南齊國,也不全是為了她……
她掩下心口淡淡的苦澀,拋開一切再也不問了。但是忍不下心底的惱意,氣憤地拿腦袋往那寬闊的胸膛撞了撞。他到底是一國之君,凡事考量上,他的輕重緩急,總不能全圍著她轉!
南宮琰不明所以,沉默了一會兒,才寬慰一樣地說道:“有他們在,查案子的事情你不需要出麵。”夏卿淩的想法一向令人難以摸透,不過能考量到芊芊的身份,找由頭讓她避開危險,這讓他很感激。
“形勢還能控製住,你無需憂心。”他現在比較擔心的反而是芊芊這次的對手--軒轅修博!那個男子在給夏卿淩和芊芊敬酒的時候,麵色雖然如常,但目光詭譎,似乎知曉了什麽一樣。他看芊芊的那一眼,眼中有著細碎的光芒算計顯現,他,該不會認出了芊芊吧!
南宮琰腦子裏迅速地閃過懷裏人的麵容裝扮,從外表上根本就認不出她。但……他靜靜擁緊她,製住她亂動的身子,鼻尖湊在她的發間輕嗅,接著又轉向她頸邊去聞。沒有什麽特殊的香味,連以往那熟悉的藥香都被洗去了。
是他多心嗎?
皇子府門前,夏卿淩一手勾著洛兒的那個亮珠子把玩著,一手輕垂在身側,堪堪做出了個等人的姿態。洛兒被錢寬天一放到地上,就十分迅速地走了兩步上前,自然地將小手放入等在那邊的手掌握住。
“爹1他仰頭看著,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覺醒來,馬車裏隻有他和爹,娘不見了!還有那個皇帝爺爺,還有那麽多人,不是很熱鬧和新娘子新郎呆在一起嗎?怎麽好像跟個夢一樣,什麽都沒了?
夏卿淩應了一聲,將手裏的珠子又遞到他的麵前。亮盈盈的白光折射出七彩色,映在洛兒的眼裏,他搖了搖頭,表示現在沒有心思玩珠子,不依不撓地問道:“這裏是哪兒?”
眼前的這座大宅子,門口站著的那些人穿衣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