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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女人,竟敢反抗我

  錢方天一怔,伸手想要去夠住他,卻沒來得及,隻能跟著小跑起來,眼睛一瞬都不敢從那小老虎身上移開。這可是小皇子啊……


  還沒容的他放下半點心思,他就眼尖地看到正從主道那邊迎麵走過來的幾個人,心裏就是一驚。下意識地喊出聲:“小公子,停下1跑在他身前幾步遠的洛兒正低著小腦袋去抓自己掛在脖子上晃來晃去的金牌,壓根兒就沒有往前看,更沒有注意到他小跑的路前邊出現了人。


  糟了!


  錢方天心裏一急,腿上用勁就往前邊衝。那人撞到了可不得了!就上次婚宴上那人仇視他們北齊國的模樣來看,若是這次小皇子冒犯了他,不定怎麽使壞!


  一瞬間,錢方天隻覺得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晃過陛下的臉,又晃過侯爺半眯的眼。他探出去的那隻手離小老虎的身子還有一段距離,顯然是夠不到阻止洛兒撞上去了。腦子嗡一聲,年輕的小將似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訓斥:錢家出了你這個不肖子孫,上不為國家謀事,下不為民看護,整日掏鳥鬥雞的,整個混賬東西……


  小皇子才剛剛被他看顧了多久,就要……


  迎麵而來的人顯然已經注意到這裏的動靜了,蕭慕灃冷厲的目光落在小小的身子上,眼睛中閃過一道狠戾。北齊國夏卿淩的兒子!他腳步一頓,人停了下來,卻是不躲不避就站在那主道上,看著跑過來即將撞上的小老虎。


  哼!之前夏卿淩迫使他鞭打屬下的羞辱,這次他就討回來!

  跟在蕭慕灃身後的侍衛跟著停了下來,手上握著的長矛在陽光下閃著光芒,紅纓隨著清風微動,一時間冷肅在空氣中流竄。


  洛兒終於抓到那金牌,省卻了被那金牌一跳一跳打到臉的痛苦,眼一抬隻見麵前一步之遠的地麵出現了一雙大大的靴子,繡金描龍的布鍛看起來十分的威嚴。小小的人兒一怔,這才看清有個高高大大的人就停在自己麵前。而他……


  已經撞上去了!


  “啊……”洛兒小嘴一咧,已然叫出聲。圓咕嚕的眼珠子再也不敢看,迅速地閉上,整個人僵硬地衝撞上去,就等著那疼痛襲來。之前他和卓談在禦花園裏追著蝴蝶的時候就曾撞上太傅,當時他的鼻子都撞紅了,痛了一整天……


  錢方天也低低叫了一聲,卻是無意義的懊惱。小皇子他……


  騰空竄出一樣東西,迅速飛來弧線落下,直接敲在洛兒肥嘟嘟的小腿下方,竄在那騰空的小虎頭鞋下麵。以至於小老虎尖叫著一腳踩在那東西上,原本前傾的身子頓時一滑,整個人重力向後,身子半空摔了下去。


  這變故來得突然。錢方天心裏是著了火一樣,迅速反應過來,整個人飛撲上去接住那個小小的身子護在懷裏,就地一滾,偏向一邊止住力道。隨即低頭看顧懷裏的小老虎,急切地問道:“小公子,可有傷到哪裏?”


  小老虎探出個腦袋,抖抖晃晃,大大的眼睛往地上一看,看清了害自己摔倒的物件,叫了一聲:“啊!大包子!”整個身子就開始動著想要爬出去伸手夠那白麵包子。


  錢方天呼地鬆了一口氣。看小皇子這麽活力的態勢,就知道他安好無恙!幸好幸好!也虧了這包子,才沒惹到那凶神惡煞得跟什麽似的西陵國四皇子。錢方天睨了麵前站著的蕭慕灃一眼,沒好氣地輕哼一聲,抱起懷裏的小老虎,一手探向那伸得老長的小胳膊:“小公子,不要了這個包子了,還有其他……”


  地上的那個包子已經被剛才的那一腳踩髒了半個。錢方天看向那個包子,心思一凜,方才是從哪裏丟出的這個包子?堪堪止住了小皇子的步子……


  蕭慕灃冷厲的眼在錢方天懷裏的小老虎身上一轉,抬腳邁步,一腳踩在那個包子上,果然聽到那小孩子好似被踩到的是他一樣叫了一聲。


  錢方天抱著小老虎後退一步,神情肅然地看著從自己麵前走過去的蕭慕灃,腦子裏騰地就出現了他那做禦史的老爹被他氣急了,顫巍巍地拿手指指著自己罵的那一句--孽畜!


  小老虎猶在神傷,目光分毫不離那個被踩扁的包子,眼見又一隻腳從那包子上頭踏過,他的小身子就緊張一下。又一隻腳踏過去,他的小身子又縮一下……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成功地解救了這隻可憐的小老虎:“洛兒,過來娘親這邊,早飯若是沒有用,這裏還有白麵包子。”


  蕭慕灃腳步一滯,側身看過去。隻見正對主道的那閣樓上,二樓憑欄而立的兩個人,一高一矮靜默地看向這邊。蕭慕灃目光在那個矮個的人身上一滑而過,落在那站在後頭半步的男人身上。


  方才的那個包子,就是他打出的?


  這樣的距離,他還能拿捏好力道,堪堪使那個包子落在那個孩子的腳下,這個人……


  “南齊國驃騎將軍尹恒,見過四皇子殿下!”


  一道聲音響起,生生將蕭慕灃的視線拉了回來。


  蕭慕灃麵色冷淡,目光落在立在自己一步之遙的男人身上。他來這裏做什麽?

  那邊,錢方天已經抱著小老虎繞過西陵國的侍衛走開,正低下身子撿起方才從他手上掉下的那包點心,心裏暗暗道聲幸好。幸好有夫人和……那侍衛在,不然的話,非得被這個居心叵測小心眼的西陵國四皇子弄成兩國風波!

  小老虎全部心思都撲在娘親和那些個白麵大包子上麵去了,所以,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忘記了大半,拿著手拍著錢方天的手臂示意他走快些。


  果然,當他們走進那院落,小老虎一看見立在那裏的雪芊芊,小身子立刻撲騰起來,奶聲奶氣地先喚了一聲:“娘親1

  雪芊芊臉上露出笑容,見小老虎被放在地上跑著衝向自己,忙蹲低身子展臂迎向他。


  南宮琰仍是一身侍衛服,鳳目輕輕一挑,目光從相擁的那母子倆移開,看向這提拎著小包點心的錢方天。方才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楚,他們北齊國若是隻有這樣身手的將軍,怕是打不贏仗,光顧著給將軍收屍了!


  錢方天心裏當下一涼,眼睛隨即低下,不敢和這個侍衛對上。夫人定是不會功夫的,方才那個包子也隻能是這位侍衛扔出的。糟糕,隋瑭大人和他說的……他現在寧願沒有聽過隋瑭大人給他分析的那一番話!


  幾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廳內,因為洛兒聲聲叫著要吃白麵大包子,所以,雪芊芊索性吩咐李雲將樓上桌子上的早飯全都端下來。方才她和南宮琰在樓上的房間內圍著桌子吃著早飯,是聽了洛兒一進外使館就叫喚的那一聲“娘親”,他們倆才走到廊前看看。沒想到,就見那小小的身子不管不顧地往前衝著,眼看就要撞上停在那邊的蕭慕灃了。


  南宮琰什麽時候回了屋裏又出來,雪芊芊全然沒注意,她一門心思放在那隻小老虎身上。剛剛旋身要往樓下走,心裏盤算著那蕭慕灃會怎麽發難,就被南宮琰摟住腰重回憑欄前。


  也幸好!幸好他在!


  雪芊芊抬手拿起一個包子遞給懷裏的洛兒,心裏泛著甜。莫名的,她就想到了一句話,他是這個家的支柱,是妻兒的守護者……


  方才的事,這樣不輕不重地避開了,讓她突然對身邊的這個男人生出一種別樣的感情。不是單純的愛或者其他什麽情緒,而是那股子淡淡的依靠感。自己也是方才才感覺到,有他在,很多事情,似乎不用自己親自去解決……


  不是說,自己不能夠解決;但是,他的存在,開始讓她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感,或者說是懈怠感。她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安心地依靠著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原來,這就是依靠!

  她,似乎這才感受到洛兒喚她的那一句“娘親”分量有多重!就如他,因為是一個小生命在這個世界上的依靠,所以,他為洛兒撐起一片天!之於她,他是那個能保護妻兒的男人,是能讓自己可以懈怠幾分不用全心力搏拚的夫君!

  南宮琰感受到雪芊芊直勾勾看向自己的目光,鳳目微眯,然後熱切地迎了上去,與她的目光相交纏。這個小女人……她知不知道,被她這樣看著,任何一個血性男兒都會止不住渾身沸騰的血與衝動的!


  雪芊芊顯然從他眼中看出了對方的渴望與那更深沉的想望,麵上一熱,連忙低頭。心裏暗道,幸好戴了假麵皮,不然,那錢方天還得奇怪自己為什麽臉紅!虧她剛剛還覺得他是為妻兒撐起一片天的男人,現在立刻顯露真麵目,不過是一條色龍!

  錢方天悶不做聲地吃著早飯,頭也不抬。雖然他來之前已經在皇子府裏用過早飯了,但是……目前的狀況,他又怎麽敢抬頭。隻能埋頭苦吃,試圖擺脫心裏的恐慌。他真的寧願沒有聽到隋瑭大人和他說的那些話!

  早飯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過去。


  洛兒從雪芊芊的懷裏落了地,手上還拿著半個包子,慢騰騰走向李雲,伸手牽住那隻大手。李大人說要帶他去看好玩的玩意兒,不知道是什麽……


  李雲和洛兒一走,廳內的氣氛頓時涼了幾分。


  雪芊芊目光溜溜轉,最後停留在一邊放著的那個小紙包上,探視的目光看向錢方天。


  錢方天得救一般,連忙出聲:“夫人,這是給您帶的小點心1女人家應該都喜歡吃這些吧……


  他的話音一落,廳內分坐兩邊的人各是不同反應。


  雪芊芊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多了幾分生氣,鎖在那紙包上的目光似乎已經在打開那紅繩了一樣。而南宮琰則是目光冷淡,靜靜一掃錢方天,年輕的小將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似乎懼怕什麽一樣縮了縮腦袋。


  “我去換件衣服。”南宮琰突然出聲,站起身來。


  眼見雪芊芊一門心思都被那點心給帶走了,南宮琰鳳目輕輕一合,再睜開,低低咳了一聲。


  雪芊芊這才回神,方才被她自動過濾過去的那句話又被她翻出來細細咀嚼了一遍,這才聽懂了什麽一樣站起身來:“你去吧!”快去吧!


  “夫人,給您煎的藥已經好了,還是趁熱喝了吧1南宮琰神色不變添了一句,眼見著那小女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


  “哦!”雪芊芊內心悲涼一片,卻還得耐著性子回過臉來招呼道:“錢將軍,你稍候!”


  “夫人請-…請1


  沒過多久,雪芊芊就重回廳內。眼下她正托著腮懶洋洋地拿著手指挑著桌上那紙包裏的點心。精致的小點心中間細細地抹著一點紅,看起來極為喜慶。原本這麽嬌俏可愛的點心她是不可能放手的,不過……


  她偷偷抬眼看看坐在一邊的男人,心底突然升起的無力感讓她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奈何奈何,身邊跟著個監督極為有力的人礙…


  南宮琰目光從手中的探報移開,靜靜地一挑眼皮看向這邊來,隻見原本懶洋洋的雪芊芊衝著他討好地笑笑,連帶的放在點心上的手指也移開了幾分。分明是在表示她對這點心真的是一點企圖都沒有……


  看得到卻吃不著,還真不如看不到呢!雪芊芊在心裏悶悶地想著,尋思來尋思去想到了這點心是誰提來的,涼涼一眼衝著坐在他們下邊的錢方天看過去。


  隻是靜默的一眼,卻讓小將脊背上躥出一陣寒意,錢方天忙斂眉端坐好身子,正經嚴肅的模樣堪比當年在禦史府裏被老爹教訓的時候。


  “小公子這兩天可好?”雪芊芊眼角餘光瞄到南宮琰已經回轉心思去不看自己,一手又輕輕一搭放在紙包邊上,一邊分出心思詢問洛兒的情況。


  “小公子一切都好,夫人不用擔心!”錢方天眼觀鼻、鼻觀心地回答道。就他這個不怎麽聰明的腦袋,這幾天已經隱隱理出一點端倪了。小公子的身份是小皇子,卻稱呼麵前的這位女子為娘親,侯爺從京城出發偷偷帶了個小皇子,這他知道。但若說侯爺把自個兒的夫人也帶在身邊,一路瞞過他們帶到了南齊國,這……打死他也不能信!所以……


  能擔得起小皇子的那一句“娘親”的,這世間也隻有他們北齊國未正名的皇後、當初的定陽王妃了!雖然世人都以為王妃早已不在人世,但他錢方天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好吧!他得承認,這些消息和推斷都是昨日他奉侯爺命令帶話給隋瑭大人時,他提點的!隋大人甚至說,這幾日與夫人在一起的那人是……


  錢方天偷偷一抬眼覷向坐在上方的那名男子,心裏噔噔地直打鼓。隋大人說皇上可能、可能皇上……他這偷偷一眼看的那張陌生麵容,卻隱隱在心裏覺得坐實了隋瑭大人的猜想。之前他被迫在龍行宮裏假扮了皇上那些時日,那時據說皇上就是到南齊國打探敵情……現在想來,當初恐怕……


  南宮琰像是感覺到了錢方天的目光,淡淡一眼瞥向他這邊,嚇得後者立刻縮縮脖子迅速地移開目光。錢方天心肝兒直打顫,莫明的被那男子的眼神給嚇跑,心裏已經得出了結論:他們英明神武的皇上又來南齊國打探敵情了!


  雪芊芊提溜提溜的眼神在錢方天身上直打轉,又開口問道:“侯爺這兩日在皇子府裏過得怎樣?”那個清逸侯,誰也摸不準他突然住進軒轅修博府裏的目的,這兩日他有什麽讓人意外的舉動嗎?

  錢方天如實以報:“侯爺帶著小公子,在皇子府裏逗趣玩樂十分清閑,與那大皇子的相處也十分融洽。昨日,那大皇子突發病疾,還是侯爺隨身帶著的藥丸救了他一命。”


  突發病疾?雪芊芊神思一頓,問道:“什麽病?”軒轅修博他有病在身嗎?

  錢方天想了想,詳盡描述:“南齊國的禦醫都診治不出到底是什麽病症,我隨侯爺進去探望,隻見他麵色慘白,滿臉虛汗,似乎十分怕冷。禦醫束手無策,侯爺看了一會兒,又搭了搭他的脈,就從隨身攜帶的藥瓶中倒了丸藥讓他服下。那皇子妃一人照料了整夜,今晨我離開時聽說大皇子已經清醒了。”


  雪芊芊看眼南宮琰,沒有再說話,心思卻一點一點泛開。那軒轅修博是什麽病症?為什麽夏卿淩會剛好身上帶有救他的藥?夏卿淩此舉,又是什麽目的?

  南宮琰這才看完所有的探報,手慢慢地收起那紙張,抬眸看了雪芊芊一眼,在她還未感知到他眼神裏有什麽意思的時候,就聽他出聲,卻不是對著她說的。


  “錢將軍,你隨我來!”南宮琰站起身來,十分自然地交代道,仿若自己現在臉上沒有那張假麵皮。


  而錢方天也倏地站起身來,朗聲應道:“是1心裏儼然已經確定了他的身份,回答得自然而有力。果然是陛下啊!就他站起身來的模樣,那高挑玉立的身姿,誰能比得上他的氣勢!


  雪芊芊默不作聲看著他們倆人一前一後往裏走,心思微微有些亂的她似乎又在給自己下套往裏跳了,不禁手上的動作一緊。


  這時候,已經走出幾步的南宮琰突然停住腳步,身子微微一頓回轉過來,眼眸一掃,淡聲交代道:“不要偷吃1

  在錢方天瞪大眼睛的注視中,雪芊芊滿臉通紅地看向自己放在桌麵上的那隻手,那手裏正緊緊地拽著一枚點心。羞惱的感覺狠狠地衝擊著她,她連抬頭去看那男人的勇氣都沒有,呐呐地連辯解都錯過了最佳時間。


  直到廳裏隻有她一個人了,她才抬眼,恨聲道:“我才沒有偷吃!我……”她隻是無意識地抓住了!她……


  塵聞出現在門口,恭聲道:“小姐,南齊國驃騎將軍尹恒大人來訪!”


  舅舅?雪芊芊整個人一怔,抓著點心的手已經鬆開。


  尹恒一走進廳內,目光就落在站在那裏的女子身上。他的眼帶上笑意,說道:“若非你爹認出你來,憑我,是真的不能從你現在的模樣找出一點端倪的!”


  雪芊芊一愣神,脫口問道:“我爹?他……認出我來了?”這是怎麽回事?在皇子府,他認出了自己;難道在婚宴上,他又……


  尹恒點點頭,笑道:“父女連心,隻能這樣說了!至少我這個舅舅,現在看著你的模樣心裏還是懷疑的!”他早就知道恒月那孩子這些年來求進各種技能勤學苦練,更知道他所帶領的那些皇後暗衛隊有多麽厲害,但是……他從未親身驗試過,沒想到光一項易容術,恒月就精進到這般天衣無縫的地步!

  雪芊芊垂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父皇他,真的是很愛她這個女兒吧!


  “芊芊,舅舅不能久留,跟你說幾句就走。你仔細聽著!”尹恒走近她,低聲說道:“現在的情勢,對你來說十分危急。舅舅不知道你為什麽能夠變成北齊國清逸侯的夫人混進宮裏去,但現在這個身份對你來說已經是一種累贅了。此次陛下中毒的事情,牽連深廣,你還是盡早脫去這身份離開這裏。”


  雪芊芊蹙眉點頭。這個時候,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和舅舅坦白她過去在北齊國的身份。南齊國的帝女,又怎麽能是敵國皇帝的王妃呢?


  尹恒心裏微微一寬,繼續道:“若是你想即刻脫身,舅舅能幫你什麽的你盡管說!”她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啊,是他那可憐的二姐唯一的子嗣,不管怎麽樣,他們尹家拚盡一切都會保住她的!

  雪芊芊寬慰他:“舅舅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現在的局勢,已經亂成一團了。她甚至猜測那軒轅修博此次下毒毒害父皇表麵上是要置舒丞相一家和北齊國來使於死地,但實質上他或許……針對的是她!他,軒轅修博,她的兄長,很有可能已經猜到她曾經假死如今變身成北齊國侯爺夫人了!一想到這,雪芊芊心口一跳,淡淡的心悸讓她慌亂。


  “這樣就好!”尹恒沉重地說道,旋即為了寬慰她一樣笑道:“至於恒月,你不用擔心,有陛下在,他不會有事的!”他想到之前在龍行宮裏姐夫對他說的那些話,不由得想要歎氣。姐夫他有意借這次的事情來定皇位傳給誰的事,要不要和芊芊說?


  最終,他還是瞞下那件事情,道別:“芊芊,你放心!舅舅一直在這裏,會護住你的1他絕不會讓這個失而複得沒多久的外甥女有任何危險的!


  “嗯!”雪芊芊肯定地點頭應道,似乎比允諾的人還相信這個承諾的!


  “舅舅先走了,不能惹人懷疑1尹恒笑著摸了一下她的頭,轉身離開。他剛剛才從外使館的另一端西陵來使那邊過來,以著南齊國驃騎將軍的身份來求見西陵國和北齊國的來使,若是久留怕招人懷疑。


  尹恒一走,雪芊芊原地站了一會兒,神思流轉,隻覺得腦子裏各種猜忌齊現,讓她陷入紛紛擾擾中不知該從哪裏理出個頭緒來。目前,她絕不可能輕易從這裏脫身離開的,因為她的緣故,章淩、塵聞、塵閑都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中,她這一走,難道能拋下他們嗎?


  再說,若是軒轅修博壓根兒不知道她就是帝女,她沒有必要隱遁;若是他知道自己是誰,恐怕在這外使館外他的耳目就密切地注視著這裏,她即便想脫身也不可能避開那些。走,是最最下策!舅舅關心她則亂,也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與北齊國的關係,所以才會讓她盡早脫身。她……


  南宮琰和錢方天一走出來就見她背影綽綽站在那裏,陽光從屋外延展進來,在她身上打上一個光弧,然後落在地上遮蓋住她半個影子。


  南宮琰目光微沉,落在地上光與影的交界。涇渭分明,涇渭分明!光與影的界限,光束裏飛揚的微塵籠籠蔓蔓地遊走著,在他們之間無端地劃出一條分界。她,在彼端;他,在這裏!


  南宮琰嘴角微微一揚,漫步走過去,一貫的閑散,不慌不忙!

  聽到步子聲的雪芊芊一個回身,剛好看見他的手抬起搭上自己的腰間,在對方整個身子迎上來擋住她視線的那一刻,她分明看見落後幾步走在後頭的錢方天微微張大的嘴,滿臉的別扭與驚訝。


  怎麽,這錢將軍還是那麽不能接受嗎?相信方才南宮琰已經告訴他真相了吧!嘖嘖,聽說那前朝的錢禦史大人曆來麵色冷肅,常年的冰塊臉,沒想到他的兒子卻是個可愛的小夥子!

  南宮琰渾然不顧錢方天呐呐地一句:“皇……夫人,屬下在外等候小公子1任由他自己走出廳外,渾然當他從不曾在這裏出現過!手臂微收,將懷裏的人貼近自己摟著,南宮琰眸色淡淡,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輕撫,說道:“果然沒有偷吃嗎?”


  指尖一片幹淨,半點點心殘渣粉末都沒有。


  雪芊芊傲然回視,手下已經五指落在男人的腰間輕輕收緊開始用力了,麵上笑得極甜:“說什麽呢!我怎麽會偷吃,你去數數那桌麵上的點心……”臭男人!見不得她吃半點甜的東西!


  南宮琰手指一收,輕輕覆蓋在她下勁道猛掐的纖手上抓住她的手指,輕輕摩挲,十分認真又帶點隨意道:“我還是檢查檢查!”俯首就吻上她的唇,輕輕廝磨,挑開她的檀口加深這個吻。


  這男人……


  雪芊芊偷笑,閑餘的那隻手臂已經繞到他的腰身上抓住衣袍了。她不得不承認,有他在,自己真的是亂中偷閑,即使情勢再緊張,她也能夠放鬆下來!南宮琰啊……


  彼時彼端,皇城西南角偏僻的地方,在重兵把守的天牢外,緩緩停下一輛馬車。守衛的頭領一看那黃頂紅纓,心裏已經了然,忙幾步上前跪倒,手中的兵器垂下以示敬意,朗聲道:“奴才恭迎殿下1

  馬車前前後後都圍繞著重兵,皇子府的侍衛軍統一的服飾代表著皇權的森嚴與尊貴。沒有人出聲口令,所有的侍衛軍統一步伐、動作,十分迅速有力地齊整旋身,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洋溢著與年歲不相宜的冷肅。


  坐在馬車裏的人淡淡出聲問道:“舒丞相府上的二公子恒月在這裏可好?”


  正匆忙從裏頭趕過來的獄官正好聽到這問話,撲通一聲跪倒在馬車前,氣喘籲籲地回答道:“回殿下,舒恒月一切安好!”自打那舒恒月被關進天牢裏,他這沒見過世麵的獄官也開了眼界,見到了驃騎將軍尹恒、舒家大公子舒牧天,眼下,他就要一瞻天顏見到他們南齊國唯一的皇子殿下了!


  軒轅修博淡淡應了一聲,再沒有開口。


  馬車車門被侍衛打開,那黃黑繡龍的車簾微微一漾,如水紋一般輕蕩。從車裏探出的一隻手微微一挑車簾,堪堪露出幾根細玉白皙的手指,貴氣逼人!


  獄官輕輕一抬眼,心裏直覺一股懾人的氣勢直逼而來,連忙低頭,動也不敢動。


  直到一雙錦麵翹靴靜靜落在他視野範圍,獄官心裏一緊張,撲通一聲磕了個響頭:“殿下萬福!”


  周圍短暫的肅靜,隨即那些守衛天牢的侍衛整齊的呼聲響起:“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1一時間隻有額頭觸地的聲音。


  “嗬……”


  輕聲的笑在這安靜中顯然十分明顯,猶如大冬天裏打赤膊的人,十分不合時宜且突兀。


  獄官低垂著雙眼不敢抬頭看,但他分明聽到這聲笑是從站在自己麵前的那人發出來的。大皇子殿下這笑,是什麽意思?獄官正待細想,就見那錦布翹靴微微一動,竟是後退了小半步,隨即一個聲音響起。


  “這……”聲音帶著笑意,略微一遲疑,才繼續道:“借了殿下的光,本侯實在是……”


  本侯?


  獄官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抬眼,順著那翹靴往上看去。赭青帶著拋光的寬大錦袍,上麵繡著團團莫名花瓣,衣襟的寬邊繡著同樣的圖案,不是認知中的那繡龍日月圖。就在他驚訝的目光中,他終於看清站在自己麵前的那人的相貌。


  舒眉玉麵,眼眸帶笑且半眯,似乎尋到了樂趣一樣以著淡淡的目光回視自己。這人一身貴氣,麵龐現出幾分親近之感,全然不是傳說中的那自帶幾分傲然冷意的大皇子!這人,是誰?

  馬車那邊輕微的響聲,又一個人緩步走出,邊走向這邊邊說道:“侯爺來者是客,我南齊國自當全禮儀之術,侯爺又何須客氣1來人修身傲姿,單單他人站在那裏,就得一方的清冷。金冠上金簪橫插,發絲挽得端端正正,不落一絲。淡漠的眼靜靜一掃跪在這邊的獄官,看不出什麽表情的臉上墨眉斜飛,威懾感四溢。


  “參見殿下!”獄官很快反應過來,頭重重磕在地上。他之前拜的那個,應該是北齊國來的那位侯爺,他居然在這樣的場合裏給南齊國失了麵子。這……


  心裏正忐忑不安敲著小鼓,在四周一片的請安聲中獄官腦袋抵在地上不敢輕抬。他年紀輕,才調到這邊沒有幾天,沒想到居然就闖下這樣的禍事來!這樣的錯誤,說大了是冒犯皇家威嚴,是要滿門抄斬的!如今……


  年輕的獄官不由得身子微顫,心底叫苦:他早就和爹說過,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踏入仕途必將惹火燒身,禍延家族!偏生爹一門心思地逼著他,又送錢到那林太師府上給他買官。原本以為,如他自己所想,買個小小的獄官隨便那個縣衙州縣的都可以,好歹圓了爹的心願又最易安穩,沒想到……


  獄官一口銀牙差點就咬碎了。誰想到他那個寶貝爹爹居然一買,給他買了個天牢的獄官,官居正五品!他當時死的心都有了!現在,怕是真的要死了……誰都知道,大皇子殿下威嚴冷厲,嚴格治下……


  “起來吧!”軒轅修博麵色不露絲毫心思,淡聲說道。言下之意就是不追究獄官的烏龍過失了!


  “謝殿下1


  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震得夏卿淩微微一哂,手已經先他腦子半步搭上自己的鬢角了。他淺笑著移眼看向麵前跪著的那位獄官,隱隱綽綽隻見個模糊的臉形,似乎還沒有長開的模樣。眼一錯,落在他身上穿著的官袍上。背心處繡著青天白雲,白鶴居中,居然是個正五品的獄官,統管這天牢一處!

  夏卿淩笑得更開,雙眼微微一睜,旋即合上。笑聲輕輕淺淺流淌出來,抬眼看向一邊的軒轅修博,笑道:“殿下,南齊國人傑地靈,果真如此!”


  軒轅修博淡漠一眼從那跪著的人身上掃過,虛應了一句,道:“侯爺,請1雙眼有禮地看著夏卿淩,目光不曾移開半點,徑自吩咐道:“帶路,我與侯爺來看望舒家恒月!”


  “是,微臣領命1獄官忙站起身來,頭也不敢抬,後退一步開路。心裏卻為了夏卿淩方才的那一句“人傑地靈”耿耿於懷,這個北齊國的侯爺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現在,若是當眾逃跑,會不會被這一幹侍衛軍從背後射成滿身窟窿?年輕的獄官暗自咬牙,決心今日回家定要想出法子辭了這官。他早就說過,官場如戰場……


  舒恒月被傳喚的時候,他正閉目坐在床榻之上,心裏兜兜轉轉想著事情。聽聞到有人喚他的名字,他不慌不忙一睜眼看過去,監牢之外,那張年輕的臉帶著焦急卻又勉強要壓下來。到最後,年輕獄官那沒長開的臉看起來硬是扭曲了幾分。


  “舒家恒月,大皇子殿下與北齊國清逸侯爺來看你,請出來!”獄官接過下屬遞過來的鑰匙打開房門,恭恭敬敬地擺了個姿勢,等著舒恒月走出來。他人雖然不聰明,但是好歹也知道一條最基本的保命原則--不得罪人!世間有太多人會是自己想不到的厲害,無論是憑借實力還是身份地位,客客氣氣的總不會有錯的!

  果然,舒恒月靜默地看了他一眼,合作地下床了。當他站起身時,目光卻是淡淡看了一眼床腳邊上放著的那個精製茶壺以及茶杯。這一套用具是第一日他被關進天牢的時候,一個獄卒親自送過來的。青花描金線嵌銀絲的茶具,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能用得起的。他想了想,自認爹娘或者大哥還沒有心思給他送這個來,一時就不知這東西到底是承了誰的情。


  舒恒月略微躬身從牢房裏走出來,衝著那年輕的獄官微微一頷首,抬步就要與他錯身而過。步子剛剛邁開,他腳下一頓,背脊急不可及地一僵,腳停在半空中沒有落下。


  那獄官滿心準備跟在他後麵走的,不曾料想他突然停下來,整個人冒冒失失地就撞上了他,驚愕地連連道歉,自己身子卻是一歪,就要摔倒的模樣。幸好一手撐著牢門上,這才免去了摔跟頭的窘迫。


  “舒恒月,可是有什麽不舒服的?”獄官眼睛轉得溜溜的,深怕這位貴人有什麽問題。


  舒恒月沈吟一秒鍾,旋即抬眼:“沒有。走吧1心裏的謎團卻是解了一個。隻不過……


  獄官應聲,幾步搶上前帶路。老實說,這幾日,因為隨時隨地會有一些平日裏見不到的大人物來往天牢,所以他這幾日的差事基本上可以歸納為“行禮、帶路”了!


  幸好接下來沒有什麽事故,而是安全地將帶路差事完成。獄官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出聲稟道:“殿下,舒家恒月已經帶到了。”


  舒恒月舉步走進房間,衝著正端著茶杯喝茶的軒轅修博行禮:“舒恒月參見大皇子殿下!”隨即微微一側身,看向那邊的夏卿淩道:“侯爺。”


  夏卿淩淺笑點頭回應。


  軒轅修博輕一抬手,放下手中的茶盞,開口道:“坐吧1然後看向木立在那裏的年輕獄官,淡淡道:“你若有事先行,不用隨我們耗著。”手卻搭在那茶盞邊上輕輕敲著,目光輕落在那茶盞上,似乎想什麽。


  獄官秀氣的臉微微一皺,立刻順竿往下爬,稟道:“微臣不擾殿下了,微臣告退!”暗自在心裏又加了一句當官的秘訣:隨同大人物的時候,要有眼力勁!若是他能揣測到殿下的心思,自己尋由頭告退了,這才是官場裏的人精啊!


  夏卿淩這才端起茶盞來放在嘴邊聞著清香,這一聞,他眸色一動,嘴角微微翹起,半眯的眼神越發慵懶了。慢騰騰地含了一口茶,獨特的清香盈滿齒間,讓人心脾俱是一震。


  軒轅修博指尖落在桌上,觸著那溫熱的茶盞壁沿,微微上挑的眼角,神情自若地看向舒恒月。眼見對方身上仍舊穿著幾日前大婚慶典上的那套錦袍,幾日不見,神色不變絲毫,仍是翩若君子的模樣,心裏湧上淡淡的讚賞,終於開口:“二公子何必拘謹,坐吧1

  原來自方才開始,舒恒月一直是立身在那裏,並沒有聽從入座。


  舒恒月淡淡拒絕:“恒月有罪,不敢入座。”這兩日,他在牢中回想當日婚典上的一點一滴,更是將所有可能接觸到香料的人都考慮過去,依舊一無所獲。舅舅來天牢看自己那次,寬慰自己,也說說明了陛下的袒護之意。他對自己到底會如何倒是不在意,不過……陛下有意借此事來敲定皇儲,這讓他耐不住性子。陛下他……


  軒轅修博也並不勉強他,手指敲在桌上發出一個響聲,他沈默地收回手攏在椅子扶手上,目光流連在那桌麵上的茶盞上,漫不經心開口:“父皇身子既已無恙,二公子又何必如此。此事經由北齊國侯爺與我徹查,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父皇早已嚴明,此事無幹丞相府。隻是……”他慢慢挑眼,看向舒恒月,十分誠懇說道:“還委屈你現在這裏呆上幾天,查明一切,自當速速放你出去的。”


  舒恒月淺淺一抬眼,躬身:“有勞殿下關照。恒月有負殿下所托,本該受懲。隻是……”他正眼看向正細細品茶的夏卿淩,略帶歉意開口:“牽連到侯爺,延誤侯爺滯留,恒月的過錯!”


  夏卿淩正在心裏輕歎這南齊國實在是不是表麵表現出來的貧弱模樣,猛地被點名,略微抬頭,終於放下手中品了又品的茶,笑道:“舒公子何必客氣,本侯也是真心實意想要在南齊國多做幾天客的。有大皇子殿下的招待,本侯這幾日過得自在逍遙,並無大礙。”


  聞言,舒恒月眼角一抽,忙微側著身子低下頭來。若非這樣,他實在會忍不住自己心裏的憤怒,衝上前也不顧那大皇子的顏麵,直接對著這個北齊國的清逸侯爺送上一掌的。好個大言不慚厚顏無恥的侯爺!若非他當日貿貿然的那句話,如何能讓芊芊陷入如此僵局,進退不得?他現在,不禁地開始懷疑起這位北齊國的來使到底來南齊國是何目的了。當初,和那位北齊國的皇帝在小院之爭時,南宮琰就曾嚴明他日定會與南齊國戰場見高低的。如此想來,也許,那南宮琰不管不顧追芊芊來到南齊國,目的根本不是他們原先所想的那般簡單!


  他見過太多的人,都在這權勢麵前失了自我。若說,那南宮琰有心利用芊芊為以後的北齊國開戰做準備,也不是不可能……


  軒轅修博淡眼一掃,手指輕輕敲在扶手上,開口問道:“不知道二公子這些日子可有想起當初在婚宴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這也是今日他來這裏的目的。這個案子遲早要給出答案的,據他所知,那北齊國的官員還沒有來過天牢詢問過。在他們來之前,他要先一步掌握舒恒月的供詞與訊問。不過……他眼角微揚,雖沒有看向一邊坐著的人,但也將對方品茶的模樣看了個大概。不過這清逸侯,真的可信嗎?


  舒恒月麵色一整,開口時的語氣儼然變得嚴肅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會被相信,但……“回殿下,恒月自負責婚宴之事起,步步小心。當日,殿下曾嚴明注意安全時,恒月就已經將婚宴當日所用之物親自檢查過去。那香料,也是經過細查並無危險才存放的。恒月細想過,當日香料莫名被水弄濕,如今想來卻有幾分蹊蹺。”


  “哦?”軒轅修博語氣淡淡,細問道:“如何蹊蹺?”


  舒恒月實話實說:“當日莫名香料進水,迫使恒月不得不從其他地方找尋香料。又得知香料是殿下親自選好的北齊國特有香料,珍貴不可得,才讓恒月想起皇子府中北齊國來使送上的賀禮或許有這味。下毒之人分明是想毒害陛下,並且將殿下與北齊國來使一起安上毒害的罪名!”


  “大膽1

  軒轅修博猛地用手抓緊扶手,怒斥出聲,麵色已經是少見的冰冷,將麵前站著的舒恒月從頭看到腳,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睛上,斥道:“你是說我派人下毒毒害父皇?”


  夏卿淩輕輕闔著的眼微微張開,隔著茶盞冒出的水霧看向軒轅修博,又轉過來看著舒恒月,不作聲。倒是有趣,沒料想這個舒丞相教了個膽大的好兒子啊!嘖嘖,若是他們北齊國也有這等膽大之人,那……


  怕是那安定王會十分高興,一舉收到麾下,直接送往禦史令坐第一把交椅了吧!老實說,當年錢小將軍的父親錢禦史真真是個膽大之人哪!如今的禦史大夫卻遜色幾分!

  舒恒月不畏不懼,目光直直迎上坐在上位的軒轅修博的眼,動作卻不停滯一分,跪下,緩聲道:“殿下息怒!恒月不敢!殿下對陛下一片孝心,天可昭見!隻是恒月揣度下毒之人的目的,才有此一說,並非恒月之意!”


  他說得平靜,似乎在談論的並非是什麽驚天的大事,而隻是討論著家中晚飯添置什麽菜色一樣。他這番模樣,說的話又是一分不露,讓軒轅修博縱是心裏大怒也發作不得,隻是冷冷一哼,冷笑道:“二公子好厲害的推斷1


  方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呼吸一滯,一直放在心裏的那個罪惡似乎又一次決口,讓他避無可避,隻能怒斥出聲,用以偽裝自己的不平靜。這件事情,主意雖然是那蕭慕灃所出,但細節之處卻是他親自安排的。就連那一杯酒,也是他親自敬過去的!


  他的後悔、內疚,源源不斷地湧現,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得到救贖的方法。就連他的父皇,也將他看做是一個孝順十分的皇兒,如此……


  舒恒月會有此大膽的話語,倒是讓他吃驚幾分。不過,也並不奇怪。此次設的局十分過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為了丞相府和北齊國來使設下的,以舒恒月的聰明,又怎麽可能會鎖定不了敵人呢!隻是……舒恒月此舉,是想要和自己正式對上嗎?


  “那二公子倒是再說說,你料想中會是誰這麽狠毒,意圖陷害侯爺與我?”軒轅修博站起身來,走到舒恒月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舒恒月一時靜默,並沒有回答。隻是低垂著眼看著地上,不出半點聲響。


  “怎麽?”軒轅修博訝然,繼續道:“有什麽不能說的?可是二公子已經猜想到是誰了?”


  舒恒月沈吟半會兒,才輕言出聲:“恒月並無證據,隻是照理推斷,怕無端冒犯了殿下!”


  軒轅修博輕斂袖口,不甚在意地轉過身子去,出聲許諾道:“你隻管說,此處隻有侯爺與我,任何話都無妨。至於,冒犯我……隻要不是說是我有心毒害父皇就好1說到最後,已然是語帶諷刺了。


  “殿下恕罪。恒月想來,如今天下三分,我國與北齊國、西陵國各據一方,三國之間雖暫時平穩相處,但難保其中一方突發野心,意欲侵占他國。此次下毒案件,選在殿下大婚之時,又將毒下在北齊國送來的賀禮之上。賀禮在殿下府中存放幾日,再經由我之手進入到婚宴之上。下毒之人,分明是想將罪責推向北齊國。”舒恒月靜靜分析道。


  “說下去1軒轅修博沒有什麽表情地聽著,開口道。


  “若我國與北齊國真的因此而結仇,妄動兵馬,屆時兩國皆傷。放眼天下,到那時,卻是……”


  “卻是西陵國得利1一道聲音不急不緩地插了進來。


  舒恒月話語一頓,沒有再說下去,卻是靜靜一點頭。而軒轅修博也循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劍眉微攏,開口道:“怎麽,侯爺也是這般想的?”


  夏卿淩手中的茶盞輕放,悠然起身,笑道:“常理推斷,不就是這樣嗎?誰最有好處,誰就最有可能是那個做下案子的人。”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那已然空了的茶盞上輕輕一晃,心裏兀自覺得不枉此行。這等的精品茶葉居然會出現在這天牢之中,真是讓人又驚訝又好笑。


  如此不搭價的狀態,讓人不禁佩服那有心在這天牢裏擺闊的人!嘖嘖,這南齊國正五品的天牢獄官是如此年輕之人已經讓人驚訝了,沒想到,這天牢裏還有更讓人驚訝的!


  “西陵國……”軒轅修博低低說了一句,徑自陷入沈思,似在思量到底是否真有這個可能。


  這邊,夏卿淩卻站起身來,走到舒恒月麵前站定,雙眸半闔,笑道:“舒公子,上次本侯掉在那家鋪子的東西,據那掌櫃說,是被你拾到了。不知道是否真的在你手中?”


  舒恒月心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開口,卻是推卻:“不知道侯爺掉的是什麽東西?恒月雖然曆來記性不好,但卻實在想不起曾撿過侯爺的什麽東西。”


  那邊軒轅修博也被他們的話吸引過來,問道:“侯爺掉了什麽東西?可要我幫忙找尋?”這清逸侯自來到這裏,就不曾見他和哪個人主動搭話過,沒想到找上舒恒月說話,居然是為了找東西。難不成,他今日說的要隨自己來天牢走走,真的是為了這等原因?


  夏卿淩眉眼微彎,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不過,卻是先父遺物,托與我照看的。先前不慎弄丟,去尋,卻聽掌櫃說被丞相家的二公子拾到。想來,南齊國的丞相也就一位吧!”


  軒轅修博看向舒恒月。會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讓這舒恒月都厚顏拾而不還?

  舒恒月卻是不將軒轅修博略帶興味的目光放在心上,兀自否認,言之鑿鑿:“侯爺定是找錯人了!恒月並非那等貪人之物的人,若是真是恒月拾到,定會奉還!”


  夏卿淩眉骨微動,長歎一口氣,麵色已然帶著幾分落寞。不過很快就被他收了起來,單手撫上自己的額,呼吸微重:“也罷!再找找吧!殿下,本侯身子有些不適,可否……”


  軒轅修博忙應道:“既如此,侯爺就與我先回皇子府吧1再看向舒恒月,淡聲道:“二公子,如此也隻能再委屈你幾天了1

  舒恒月靜默一叩首,低聲應了一句。


  兩個大人物一走出天牢,跟在他們身後的年輕獄官已是將低垂著的那張臉快要低到地上去了。難為啊難為,這等天牢的獄官,可是普通的人能擔得起的?他那老爹隻知道就算自己兒子做獄官也要做最大的獄官,哪裏知曉這個正五品哪裏是那麽好做的,隨隨便便一不小心冒犯了個誰,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啊!例如他今天……


  縱使他小心翼翼跟在後頭恭送他們出了天牢,一路向那邊的馬車走過去,明明眼見那馬車的車簾上描繡的圖案都已經看清楚了,就等著那兩雙尊貴的靴子利落地上了馬車。偏生,其中的那一雙腳步一頓,聲音響起,卻猶如晴天裏響起了一個霹靂,讓那獄官心裏咯噔一下,被嚇了一跳。


  夏卿淩實在是越想越覺得有趣,那舒丞相家的二公子明明看起來是個極容易說話的君子,沒想到倒有這等強留著別人的東西不還還偏生自覺有理的氣魄。他夏家家訓,曆來遵循一個“忍”字,隻是……


  這麽些時日,他也逐漸從危機重重的家族陰影中脫離出來,恍然覺得肩頭的家族重擔也輕了不少,所以從前的那些性子倒有些蠢蠢欲動!再來,想來在這南齊國裏得罪一兩個人應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如此一想,夏卿淩心裏一舒,腳步停下,笑道:“此行真是不虛!”


  “哦?”軒轅修博挑眉看向他。麵前這個人表現得虛虛實實,讓人難辨真假。自那次他與自己說了那句話之後,一時間自己對他的懷疑更勝!這次,他又要說什麽?

  而跟在他們身後清清楚楚將那一句“此行真是不虛”聽在耳裏的獄官卻是直覺脊背一涼,下意識感覺接下來這位北齊國侯爺說的話可能自己極其不喜歡、十分不喜歡!不過,他現在的狀況,真是走也不能走!

  夏卿淩轉向軒轅修博,唇瓣微微一動,似要說些什麽,卻又停下,隻是邊搖頭邊笑道:“罷了罷了,本侯一時感慨,說出來實在……恐怕被殿下笑話!”


  軒轅修博人一怔,心裏已是有幾分不悅,朗聲笑了起來,右手微微一甩,袖子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複而收回到腰間輕輕把玩著係在腰帶上的玉佩。目光沉凝,眼中也帶了幾分笑意,目光從身邊的夏卿淩轉開,麵向重兵守衛的天牢,開口道:“侯爺直說無妨,你我的交情,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夏卿淩看著年輕的獄官,笑容又添幾分清雅,終於應道:“本侯隻是覺得……”他輕輕搖搖頭,自己已然失笑,繼續說道:“當初本侯落難,若是北嶼國的天牢能有南齊國這般有禮相待,本侯也不至於連天牢都走不出來,還得靠別人……”仿佛真的想起當初在天牢裏的日子,他的麵色少見的微微一怔神,眼眸中的光彩黯淡了幾分。


  “哦?”軒轅修博淡淡出了聲,再沒有其他的話。


  獄官麵色慘然,不由得暗咒自己怕什麽來什麽。尤其是這個侯爺,他怎麽偏生這個時候想起了北嶼國的天牢呢?當初北嶼國的國舅爺被關天牢刑囚嚴酷,這都已經傳到他們南齊國這邊了。想他一個壓根兒就沒心思在這裏當什麽獄官的人,不過是依仗著誰也不得罪的想法對那丞相府的二公子好上幾分,眼下被這侯爺一提,聽在大皇子的耳裏恐怕已經變了味兒了……


  “殿下1獄官舉止迅速地在撩開官袍跪在地上,微縮著的肩頭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年紀更顯校他聲音放沉,才勉強掩下其中的顫抖:“隻因舒家恒月尚未定罪,微臣也無權審訊他,所以……所以……”所以才好吃好喝地養著他,深怕他有個什麽住的不舒服,日後出去了,而自己卻因此得罪了丞相府。


  “這是做什麽?”夏卿淩笑眯眯地開口,語氣中帶著訝然,頗有些不解道:“本侯隻是與你們殿下這般一說!南齊國承繼的是大齊國的皇室血統,放眼天下誰能及得上這正統?自然,即使是牢獄方麵也是承繼著先人訓誨的。聽說,當年的大齊國牢獄不沾血光……”


  軒轅修博淡淡看著夏卿淩,唇瓣帶著淺笑:“侯爺謬讚了。請!”


  夏卿淩笑著點頭,隨即轉身,慢慢地朝著那馬車走去。


  軒轅修博邁開步子,卻似想到什麽,步子一緩,身子卻沒有回轉過來,隻是淡淡開口問道:“不知大人名諱?”


  獄官身子一顫,頭已經伏在地上,回答道:“微臣小姓文,名舉。”殺身之禍、滅族慘案……


  “文舉……”軒轅修博將名字放在口中輕緩念道,隨即再次邁開步子,沒有一絲遲緩。


  “微臣恭送殿下!”


  文舉跪在那邊好久,直到那馬車車轍滾動聲已經遠去,整個人仍是使不出一點力氣撐著自己站起來。怎麽辦,這樣一來,他文舉儼然不可能輕易從這裏脫身了。大皇子既已問到他的姓名,定是為了日後尋人之用的……


  臉一抬,年輕的臉上已經沁出汗,他卻渾然不覺,雙手撐著自己的身子跪在那裏。果然,如他所料,他終會被那個一心想要自己的兒子走仕途的老爹給害死的!


  當天中午,文舉皺著眉頭看著獄卒放到他麵前的食盒開始犯難。三層的漆木盒子,盒子與提手相交的地方刻了一個小小的“文”字,飯菜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讓人頓覺饑餓。


  文舉的那個寶貝爹,深怕自己兒子在天牢裏吃食算不上好,每日飯點前必定遣人送來家中大廚做的飯菜。縱是文舉百般推脫,也不能改變那老父親的美好初衷。吃就吃,就算被屬下看在眼裏也無妨,畢竟這些天自他上任起,大家已經看習慣了。隻是……


  隻是自從那舒家恒月住進天牢裏,他就吩咐家中的大廚每日送飯菜加量,好直接給舒恒月送去些。今日卻……他一個小小的獄官若是再沒眼神兒色,繼續給舒恒月好吃好喝供著,怕是在大皇子那裏自己的名字就得倒著寫了!


  如今,隻能夠……


  文舉一咬牙,揚聲喚道:“來人,給舒家恒月的飯食端來,本官親自去送1

  打開監牢,文舉端著食盤走進去。


  舒恒月靜靜閉著眼,既沒有因為他這邊的聲響睜開眼,也沒有開口說話。吐納呼吸間,舒恒月麵色十分沉靜,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是誰走進來。


  文舉放下食盤,退開幾步,就要走出去。眼神兒在那床腳處的茶壺上一掃,步子就緩了下來,終是輕咳一聲,主動開口道:“舒家恒月,吃飯吧!”


  舒恒月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淡聲道:“有勞大人了1


  一聲“大人”喚得文舉麵色一垮,隻能苦笑著應道:“無礙無礙,本官隻是舉手之勞。”目光卻是溜溜地在那茶盤上打轉,心裏盤算著怎麽才能開這口。


  舒恒月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站起身來,將那食盤上的一碗糙米飯並一些菜葉子端起來放在桌上,看也不看食盤上放著的另外幾盤好菜色。


  文舉麵露尷尬,又有些驚異,諾諾地開了口:“二公子,這些菜……”


  舒恒月微微抬頭看過來,眉眼清疏,唇微抿,開口道:“這幾日,謝大人私下照顧了1他站起身,行了個拱手禮,又道:“恒月如今戴罪之身,自當視與犯人一般。因了恒月的緣故,讓大人平白受到牽連,恒月心裏慚愧1


  文舉一愣,傻傻開口:“……二公子怎麽會知道……”


  舒恒月也被這話問得一愣,這小官員怎麽心思直成這樣?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道:“恒月與北齊國的清逸侯有些過節,所以……”他如何能不知?往日都是獄卒送飯過來,飯菜皆上等。今日,卻是由這獄官親自送來,偏生食盤上擺放著兩種截然相反的飯食。


  稍一想,他就猜到,定是那位要不回東西的清逸侯說了什麽,迫使這獄官再不能如往日般自主。隻是,那夏卿淩未免手段太低!他以為,這樣自己就會屈服嗎?況且……


  單為夏卿淩說的那一句“東西”,他就定不會交出來人。她,是活生生的人,那夏卿淩既為人兄,又如何能放任自己的妹妹陷入險境?若非當日大哥恰巧經過剿匪,那夏卿淩又要到哪裏去要人?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心裏湧起莫名的憐惜。她既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又怎麽變成如今獨走天下遭難呢?

  文舉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原來那北齊國的侯爺真的是刻意說那話來給舒家恒月穿小鞋的!難怪大皇子殿下不言不語,隻是最後問了他的名字就走了。顯然,大皇子殿下不願讓那北齊國的客人不高興,也不願當著客人的麵多說什麽!

  舒恒月看著獄官一臉了然的表情,心裏有幾分好笑。如此沒有心計,什麽表情都放在臉上,又怎麽能在官場上久留呢?幸好,他是天牢的獄官,這方麵怕也無須過多打交道。隻是……


  舒恒月目光一掃那官袍,心裏微訝,看向那獄官年輕的臉不由得多了幾分探究。獄官雖說也非大官職,但這天牢的獄官在官製裏是正五品等級的,如何能讓這般年輕的人當了?看他的麵貌,也不過……


  文舉這時候才猛地發現自己正被舒恒月看著,忙低頭要走:“二公子慢用,我就先走了!”


  “且慢1

  在獄官旋身的刹那,舒恒月出聲阻止。眼見那獄官回過身子看向這邊,舒恒月往桌邊一坐,撿起筷子,開口道:“勞煩大人把茶盤一並帶走吧!恒月感激大人盛情,隻是如此倒為大人招來麻煩。恒月有愧!”他如今隻是不明白,這年輕的獄官到底是什麽身份出身,年紀輕輕就能當上五品官員,而且,不知道他出於什麽目的為自己送來的這些茶,又是出自誰的手。


  真的是他嗎?一位年輕的五品官,又是什麽樣的家底能讓他將媲美貢茶的茶葉用在這天牢裏的?

  文舉忙應了一聲,心裏暗暗感激舒恒月的好心與細心。想必自己剛才為難著想要拿回茶盤的想法已經被對方看穿了。哎,這官場啊,果然如他所料,深不可測哪!

  另一邊,皇子府的馬車一進入人群往來密集的街道,就自動放慢了速度。前邊,侍衛隊整齊邁步開道,馬車緩緩前行。


  馬車裏,同車而坐的兩個人各自不言語。一人一邊坐著,各自挑開車簾看著大街上的景狀。軒轅修博先將手收回來,淡淡一掃坐在一邊的夏卿淩,開口:“侯爺所丟之物,若需要我幫忙找尋的,隻管開口。”他實在是很好奇,這清逸侯會有什麽東西丟失,卻被那舒恒月撿到。而那舒恒月的表現,明顯是不想承認的模樣。難不成,是這夏卿淩故意找茬?


  夏卿淩淺笑,麵上猶如清風吹拂過,滿麵的笑意應和著微闔的雙目,整個人看起來一貫的慵散之感。他眼皮微微一動,雙眸似乎帶些興味看向這邊,不答反問:“殿下可還記得上次本侯與你說的話?”


  軒轅修博困惑不解的模樣:“侯爺是指……昨日我這一病,連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夏卿淩笑意更深,淡聲道:“上次與殿下喝酒大醉一場,雖醉,但本侯仍然心向往之。不如今日由殿下設宴,你我把盞,到時候本侯再提醒提醒殿下?”


  “侯爺有如此雅興,我又怎麽能拂了呢?如此甚好!隻是午後我要入宮一趟,不如就等我出宮回府,再設宴款待侯爺1

  夏卿淩點頭,含笑。


  馬車裏又恢複安靜,一路無話。直至馬車在皇子府前停下,車裏的兩人一先一後地下了車。


  軒轅修博手指輕拂過自己袖口的繡圖,微側身子看向夏卿淩:“侯爺請!”


  夏卿淩含笑邁步,也不客氣。隻是一進皇子府,眼角就瞄到站在角落處的人,唇瓣微微一動,已然綻開笑花。半旋身子等待著後麵的軒轅修博走上前來,才道:“殿下好福氣,令本侯欣羨。”


  軒轅修博劍眉一揚,也已看清站在那邊正緩步走過來的人,心裏冰涼一片,麵色卻如常,淡淡道:“侯爺說笑了1


  “殿下,”夏卿淩卻是麵色少見的肅然,連帶的唇瓣的笑容也微收,一開口就說得神秘莫測:“天定的良緣,自當珍惜。待殿下明白了這句話,也不知是好還是壞。”說完也不等軒轅修博反應,輕輕一拱手:“本侯先行了!”


  轉身邁步,卻與那正靠近的林傛倩打了個照麵。


  “侯爺!”


  夏卿淩淺笑點頭,行禮道:“皇子妃!不知本侯那頑孩兒可有回來?”


  林傛倩淺笑點頭:“小公子已經在偏廳裏等著侯爺了1

  “如此,本侯告罪先行!”夏卿淩又是一禮,這才慢慢走開。


  林傛倩目送他走了幾步,一回頭,剛好與軒轅修博的目光對上,心裏當下就是一驚。這是……


  軒轅修博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雙眸不帶絲毫情意地在她麵上停留了一會兒,這才移開眼邁步,丟下一句:“你,隨我來!”


  “是,殿下1

  軒轅修博一路疾走,絲毫不顧身後的女子。而林傛倩跟在後麵,一個聲音也不出,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腳下的路上麵,走得專心。


  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若非她勉力邁步跟上,恐怕這會兒自己已經落後一大截了!她大致已經猜到軒轅修博麵色沉沉的原因了,心裏又較之前沉上幾分。一會兒,該如何應對才好?據實以告,他,會信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穿過廊道院落,直直地往主屋院落走進去。候在院落門口的幾名丫環見兩人疾步走來,忙跪下行禮。


  “參見殿下、皇子妃1


  軒轅修博聽而不聞從她們身邊走過去,麵色冷硬,渾身泛起的寒意讓人心驚!他大步走進去,積蓄了一早上的怒氣已經在胸口中憋悶得發慌,直要衝出來才舒坦。


  林傛倩放慢步子,眼見走在前邊的人已經拋下自己了,她才停下步子,剛好停在那幾名丫環麵前,淡聲交代道:“都出去,沒有吩咐,不準任何人進來1


  “是,皇子妃!”這幾名丫環都是林傛倩從林府帶過來的,自然知曉自家小姐與大皇子殿下要商與要事,躬身應道幾步退開了。


  林傛倩看了眼已經沒有人影的院落,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緊張,舉步走進去。


  她剛一進主廳,一眼就看到軒轅修博就坐在那上位的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自己身上。林傛倩在心裏暗歎口氣,屈身行禮:“殿下!”


  “坐1軒轅修博輕輕一揚手,目光也隨即收了回來。手徑自抬起,拿起一邊放著的茶壺,取出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嫋嫋騰起水汽,分明是剛泡上沒有多久。他也不喝,就拿著那茶盞放在唇邊,任由那水汽一波一波地騰起衝擊著雙目,眼眸裏卻是帶著一些深色。


  林傛倩依言坐在他手邊的位置上,微側著身子麵對著他。沉默在他們之間泛開,她抿抿唇,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先開口。一早他人尚未醒,自己就被娘家人叫走,想來他醒來時心裏定不愉快吧!她一回府裏,聽聞他與北齊國的侯爺一同去了天牢,原本心裏放著的那些煩惱事都拋在腦後了。聽到總管的回稟,似乎對自己貿然與他用藥,他極為不舒服的樣子……


  她,是否該先認錯?還是說,他其實現在,就等著她開口認錯?

  林傛倩一咬牙,身子已經先腦子一步緊繃起神經來,雙手已然握緊成拳,她雙唇一動,就要開口說話:“殿……”


  “噔1


  林傛倩看向放到自己麵前的小桌上的茶盞,一時間愣神,方才想要說的話不得不吞下去,帶些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人。


  軒轅修博收回手,手上殘餘的茶盞溫度一點一點抽離。他冷漠的眼帶上一絲絲情緒,似乎在笑,說道:“喝茶1

  “傛倩……”這是什麽狀況?林傛倩儼然更加迷惑,卻不知道怎麽開口說才好。她以為,他這次定是要找上自己怒斥一番的,怎麽……


  軒轅修博又悠閑地給自己再倒了一杯,握在手裏慢慢遞到唇邊喝了一口。茶香沁齒,他那曆來慣養的味蕾迅速分辨出這道茶並非是自己府裏所用的,久遠的味道從記憶中破土而出,隨即點醒了他。他心裏一怔,目光一沉,已經開口詢問道:“這茶哪裏來的?”


  林傛倩一直在注視著他的舉動,一聽他問道,忙回答道:“是父皇禦賜大婚之禮中的,傛倩今日才拿出來。”


  軒轅修博眸色陰沉,恍然似乎想起來什麽,注視著那茶盞中碧波輕漾的嫩黃茶水,一時間沒有說話。他記得這茶葉是深宮之中才有的,他卻沒有什麽機會品茗。就連母妃,怕也不曾受賞到如此珍貴的茶葉!


  林傛倩暗自在心裏思忖,是否自己又做錯什麽了!她自嫁與他,夫妻雖日夜同枕共眠,但兩人之間甚少交談。這幾日的新婚生活,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放任她自己在這皇子府裏走動。自那日將母妃賞賜的禮物交與她收著之後,麵前的男人又將此次大婚所收的賀禮令她收好。父皇的賞賜就在其中,也是他說任憑她打算,所以,她見了這茶葉上等,才拿出來用的。


  如今是不是她做錯了?

  “你道這茶如何?”軒轅修博驀地出聲問道。


  林傛倩目光一低,落在手中的茶盞上。那茶水中上下微浮的茶葉,乍一看好像是舒展的碧玉,輕輕嫋嫋的身姿。她回想起自己習了幾年的茶藝,一時心中柔軟,回憶起當初心境的平和與自在,不由得緩聲將心中所想照實說了出來。


  “此茶茶狀卷曲,色澤綠潤勻整,入水後舒展輕緩無聲,條索壯實。氣香不濃,久而不散,略帶香甜之氣。湯色清澈明亮,色濃嫩黃,鮮豔通透。此茶,為上等茶葉,品級可登……”她倏地一愣,後麵的話不由得吞了下去,沒有再說。


  軒轅修博卻看著她,將茶盞握在手心中緩緩拿著手指摩挲,一邊問道:“品級如何?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林傛倩臉上騰起一股熱氣,暗斥自己怎麽忘記了,就這麽說了一通,忙道:“傛倩班門弄斧,讓殿下聽了笑話。”


  軒轅修博眼中略顯一絲驚訝,問道:“哦?班門弄斧?”


  林傛倩麵色微赧,眼也微微垂下,話語輕輕吐露,好似那春風下靜靜綻開的花,輕顫中接近無聲:“殿下素喜茶,研習茶葉也非三年五載,傛倩小技,如何能與殿下天賦異稟相比?”


  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年紀尚小的自己攀在小窗處,掙紮著往那人群密集的地方看去。人那麽多,那廳裏卻是極為安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之上,那裏一人著白色綢衣,玉冠高束,麵容帶著清淺的笑,專注地洗茶。茶具在他的手裏,仿佛有了生命一樣,每一個回轉微動,都帶著自己的意識……


  軒轅修博心裏一凜,看著她的目光已經帶著不能紓解的困惑了。是誰告訴她自己素喜茶的?他的身份並非一般人,自然處處都小心,就連自己有個喜好,也輕易不肯示人於前。況且,這些年,他早已不再研茶了!她,是從哪裏知道的?


  他心裏大為訝然,卻也知道此時並非是細問她的好時機,淡淡接口道:“你的茶藝也不低!女子中確實少見1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不曾有人能夠單單觀色不品就能概括出這些!看來,太師為了這個皇子妃的位置,確實花費了不少的精力!


  “此茶宮中禦用,非一般的貢茶可以相比。”軒轅修博單手輕比,繼續道:“天下間極寒之地產此茶,茶葉經三年風霜才長好。最珍貴的地方在於此茶性涼,入滾水泡製,卻可保茶水常溫。”


  林傛倩一愣神,下意識就著手中的茶盞細細感覺溫度。果然!自他遞茶到自己麵前之後,這茶水雖然水汽飄散,但溫度居然沒有降低!

  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經細細研讀的那本茶經,整個人都怔住,喃喃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冰漪?”她不可置信地抬頭去看軒轅修博,希望從他那裏得到答案。心跳卻不可抑製地開始狂躁起來,幾年來的研茶早就讓她有了一見珍品就狂喜的習慣!

  她的目光,緊張又帶著許多期待地看著自己。好像他,就是那傳中說的冰漪一樣!軒轅修博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刺激到他,也許是她同時研茶之友,或許是她初見冰漪被驚嚇的表情,總之,他心裏有著淡淡的歡愉。唇瓣微露笑意,他肯定道:“對1


  林傛倩手猛地一抖,好似被手中的茶盞給燙到一樣,似乎連拿在手裏都燙手的不行!她這一顫,心又是一跳,手中的茶盞一瞬間拿不穩似乎要脫手飛出去。


  “呀1


  林傛倩手忙腳亂,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握住那茶盞,卻覺得兩手交錯間,那茶盞仍是尋了空隙鑽了出去一樣,眼看那杯珍品就要摔落在地,她少有的驚慌一瞬間全部展現。


  “慌什麽1

  從旁伸出的一隻手穩穩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蓋著她的手的同時將那茶盞抓住。她瞬間呆愣,目光落在那隻手上一時收不回來,旋即順著那人的手一寸一寸看過去,看過手臂,直直與那人的臉對上。


  軒轅修博還是第一次知曉自己的皇子妃是這麽一位能被珍品茶葉給嚇到差點打翻茶盞的女子。若是真的讓那茶盞落了地,怕是麵前的這個小女人會一瞬間麵色慘白吧!

  此時,他的眸色中都染上笑意,扣住那手與茶盞移到桌麵上放好才鬆開手。


  “父皇賞的還有些,縱是如此,真的砸在地上怕是心疼1他也不說到底是誰心疼,眼看著麵前的女子麵色都紅了,他才端起茶送到自己唇邊喝著,以阻止自己到喉頭的笑。


  他可以想見,以他的皇子妃當前的反應,怕是這冰漪珍品自己也隻能喝上這一回了!估計立刻的,這位皇子妃就會當寶貝似的將那冰漪收起來!十年所產不及百斤,這茶葉當真是世間最珍貴的了!他父皇,也舍得……


  “傛倩失態。”林傛倩眼都不知道放哪兒才好,默默地盯著放在茶盞上的手看著,好似要在上麵看出一朵花一樣。方才,他的手穩穩地抓住自己的,茶盞的溫度沁在她的手心,手背上卻是他的體溫,這種感覺……親昵十分!

  軒轅修博沉默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想到他父皇心思不由得又沉重幾分,方才的愉悅似乎隻是沉悶空氣中的一抹清涼風,一閃即逝。隻不過,現在……他看了眼仍低垂著眼不肯看向這邊的女子,心裏微微有些柔軟,原本想要訓斥的話也全數取消了。隻是靜享這難得的舒逸。


  舒逸,這樣的心情,他似乎早已經遺忘了!

  當沉默幾乎已經變成這空氣中唯一的流動的時候,軒轅修博終於放下茶盞,茶盞與桌麵輕輕的相扣聲讓林傛倩陡地驚醒,看了過來。


  目光落在那茶盞上,殘餘的茶水仍散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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