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第九章


  1


  潘恬已習慣了周六周日時,我約她出來。其它時間,潘恬如果不加班,我或者開車去接她,或者約好地點,一同用餐。


  她不像戀愛中的女孩,主動給我短信、電話。大概,她把我當了管家,任由我把很多事安排好,隻順從地接受一切即可。同時的,也對我的選擇與品味,沒有太大的異議而變得如此。


  想及此,我便一如既往地帶她去我們沒去過的餐廳,或是什麽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周圍被整飭一新的小雁塔。已去了七八回,秋天的時候,她靜坐在那裏的原木條凳上,學著《自然筆記》裏,用鉛筆在紙上畫一些不知名植物的葉子和天牛、草蛉等一些昆蟲。遵善寺不知什麽時候種上了大片的曼珠沙華,開得妖豔純美,加之銀桂的香氣沁人心脾,使得那個時節,我們要有空,便會去看看。冬日,去的地方就改為植物園的溫室,那裏的菩提樹、蒲葵、刺桐、檳榔、鶴望蘭如夏季一樣生機地長著,看到它們,我們也得以回到翠綠清爽的季節。


  她和彬寰結束了短暫的關係後,我立刻走到了她身邊。那時,不知她是怎麽界定我們的關係,而且,十分精確地把握在某個中間地帶。至於是什麽與什麽的中間地帶,或許隻是我想象出來的。她是一副沉浸在什麽中,讓我不忍心打斷她,然後假裝輕鬆的語氣,而實際是在質問她,我們之間倒底是怎麽樣的?這一點,實話說,我確實做不來,實際也從沒有問過。也於是,我們就在那樣的氣息下走了下來。彬寰說過,每個女人都是有疾病的,想必潘恬正患著被人傷害後的疾病。我能不治療什麽先不說,至少,我不必做一些加重她“病情”的事。


  但不論如何,在外人看來,我們並肩而行,偶爾被人提到“你女朋友一定愛吃。”、“這樣適合你女朋友。”之類,並傳入潘恬默然的耳朵。


  這是與過去相比,得出的感受,顯然,她比過去進步了很多,從表情裏也看得出來,她心裏裝的事少了好些,比過去更加輕鬆與自在地與我在一起。雖然,想和她睡覺的情況時時也有。自從有過一次後,我們再沒發生過任何關係。卻是一直被拒絕了。


  她說,她可以接受我去找小姐,隻要別再找她做那些就行了。話語不像是誤解與生氣的話,而是,她是那麽想的。問她理由,自然不會有答案。


  ∮


  昨天,和她約好的時間裏,彬寰碰巧打來了電話找我。我遂問了潘恬,她不置可否,也不像有回避的意思。在不知道該不該拒絕中,我答應了王彬寰。


  之前的時間裏,我已有意無意將王彬寰現在的女友及他們在一起的事講給了潘恬,像很多事一樣,潘恬不主動,但也不拒絕與反感而麵對我的講述。


  載著潘恬在小寨接了王彬寰,繞轉鍾樓到蓮湖路,由青年路進去拐進一個小巷,在寫有“從新巷”的路口停了車,走向春為曙灌湯包。王彬寰評判這是一家西安排名前三的灌湯包店。然而,字體工整的招牌十分醒目,格柵門卻是拉著。無奈掉頭從蓮湖路上了北大街。我們把車停在北院門石牌坊的附近,走進大皮院,沿著石板路一直繞到西羊市。


  此時已是九點鍾,白熾燈極明亮,甚至有些耀眼而顯得虛渺,連同回坊一帶的燈火,可以說是城市裏別無二致的夜市景致。招牌一律鄭重其事地用了橫匾,許多烤肉、甜食、幹果的攤子坡狀地鋪陳在戶外,片片琳琅熱鬧。倒是腳下總有碰到或拖著什麽,低頭看,地麵的雜物與這食肆一條街並不相襯,很多店麵左右有腳手架與沙堆,水泥與機製磚。路上的載人三輪隻顧鳴笛,風塵仆仆穿插在行人中,僅燈的光芒與夜的冰冷,使人幽然。


  王彬寰在找記憶中夠味的那家灌湯包,直到穿過西羊市也未找到,最後想起大概是在隔街的大皮院。於是又穿過北院門,經過夾道堆滿羊腿的路口,在不遠處一家鍋貼店外的折疊矮桌前坐下,可能是累了,不願再找。


  點了韭黃牛肉鍋貼和八寶粥。王彬寰從另一家店端來灌湯包、籠籠肉與荷葉餅。他幫潘恬夾了一個荷葉餅,把竹籠裏的餃子也夾給潘恬。潘恬默默地接受著,好像彬寰是服務員一樣。慢慢吃完後,仍感覺意猶未竟,遂又去另一家店點了涮牛肚,味道似乎不是很新鮮。坐的座位還是室外,旁邊是開著排氣扇,架著炭火橙紅通透,上有紫煙與炭塵繚繞的槽型烤爐。台階上的桌椅寬大,巷子來來往往的一切看得真切,視野也開闊。這個時候,生意淡下來,戴白帽的服務員散立在烤爐旁,呆望著不知是路麵還是路人。


  放涮牛肚的不鏽鋼盤很快就空了,因膽固醇的原因,我隻吃了五串,也讓潘恬少吃。吃完後像接著趕路一樣,拍拍衣服上落下的煙絮,走出大皮院。走到石牌坊後麵,想在其下坐坐一起聊天兒。這裏也的確有個空地,隻是沒有燈光,向南望去,迷霧蒙蒙。然而潘恬怕冷,隻好作罷。由王彬寰取了車,我和她坐在後排,疲憊席卷著她,或者連日來的加班,使她閉眼睡了過去。王彬寰並未看見似的,商量著下一步的目標。最後決定去西影路上的一家咖啡廳。


  咖啡廳的布局十分有心,踩著“咚咚”作響的木梯上到二樓,除了有一個個小房間和房間外的騎式走廊外,木梯角有盆栽竹子作為屏障的小空間。三個紅漆椅,一塊圓形玻璃桌,視野上既能看見一層的吧台,又能看到側麵窗外的芙蓉西路。選擇了這裏後,要了冰西瓜汁與原味奶茶。侍者送來飲品時,順帶了一枚水中燭光。這才發現光線原本是暗淡的。


  隻剩下三個人時,王彬寰想對潘恬說些什麽,然而她沒有迎接王彬寰話頭的意思,彬寰像豆子發出胚芽,看無人理會,索性又回到了豆子。接下來是稍長的沉默。沒有征詢,王彬寰徑自點燃一支香煙,吸罷一支後便要求我們借出手機。到手後,除去手機套,擺在桌子上,一起玩射門遊戲。手機或手機套擺成球門,王彬寰從口袋裏掏了幾粒8毫米的鋼珠當球,手指類似於打曲棍球一樣,打入“球門”次數多者為勝。


  其間,潘恬好似清醒了許多一樣,顯得略為興奮,嘴裏也時不時蹦出“我的禁區”、“越位”、“罰球”之類隨便想到的術語。玩了幾局就膩了,其間鋼球時不時掉下來,在原木地板上“當當當”彈跳。滾到潘恬旁邊,她便收起腿上的提包俯身去撿。從桌麵下抬起頭時,就變成一張困意侵襲的麵孔,隨後輕輕靠在椅背上眯眼靜下來。


  咖啡廳沒有鍾表,大概娛樂場所都不願掛什麽鍾表,是經營者潛意識裏希望客人在這裏忘記時間,盡情娛樂也未可知,總之手表已轉到11:52,潘恬像睡去一樣,手臂和臉部沒有再活動,唯有腹部節奏地起伏,看上去疲憊而安祥。


  咖啡館的牆壁和一些物品滲出的煙堿氣繚繞在四周,然而,卻還能聞到她呼出的讓人想起魚的腥甜氣息。苦膽一樣的小鼻子對著我,像拉圖爾“夜間畫”係列中的《油燈前的抹大拉的瑪利亞》,畫麵靜止自然,背景簡練。潘恬的胸部顯然也與畫中一樣,絕不幹癟,而據我的實際記憶,顯然用了厚胸墊的緣故。她的腿蜷收到椅腿腳,雖不是如畫中裸露,但也十分修長。


  指針移過十二點後,我輕輕搖醒她,摟著她走出咖啡館。不知方向的冷風一下子不好適應,有霧,不是太濃。冬天裏竟然有這樣的霧,一時想不出是什麽原因引起的。道路空曠得多,幾乎隻是的士在穿梭。送回了潘恬後,又送回了王彬寰,我便返回了住處。


  ∮


  接下來一周,和潘去聽了一次音樂會。她提過音樂廳的一次演出及樂團的師姐,爾後,我便買票約了她。


  也許是不熟悉,我們提前四十五分鍾到音樂廳。來的時候,大唐不夜城變得炫麗,象在夢境穿遊。過了安檢門,在前台可領到節目單。大廳右手有咖啡廳,牆上貼著:憑票八折。


  時間還早,我們便去那裏歇息。米色的沙發,S波浪形落地玻璃,與暖色地板和明亮的天花板組成了暖融融的氣息。


  點了摩卡和一杯白水。上咖啡的間隙,潘跑去不遠處存包。她不喝咖啡,隻呷了一小口。一會兒,就擺弄著桌上花瓶上的鮮玫瑰。說這款瓶子的造型像爸媽房間裏比自己年齡還大的那個花瓶,它是爸爸年輕時送媽媽的禮物。


  “唔,是嗎?”我用手握了花瓶,開口是翻卷的,線條陡峭屈曲。


  咖啡廳僅一個客人在上網,服務員在看潘恬,表情的意思像是她比實際年齡小。


  呆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去了音樂廳另一側。那裏有很大的真實植物編織的花環,橢圓形的倒圓台座椅,一張尼龍布導引牌上有陳薩的畫像。其它還有指揮家小澤征爾,作曲家阿諾爾德?勳伯格,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帶畫框畫像。最裏麵擺著好幾台很漂亮的鋼琴,白色水晶鋼琴、金色塞勒、紅木一樣的鮑德溫、雅馬哈……潘很興奮,讓我為她拍了合影。它們像鋼琴中的稀有物種一樣,讓潘眼睛發著亮光。順帶著潘也講起小時候練琴的經曆,末了,她說滋味可不好受喃!

  “如果用這個水晶琴練,滋味應該能好受些吧!”我說道。


  她微笑了,仍搖頭不讚同。這時,像有什麽騷動聲。


  “該進場了!”潘說。


  上到二樓時,一些人站在緊閉的門外,彬彬有禮的服務生說音樂會已經開始了,按規定,不能入場。大家頓時吵嚷起來。潘打了我背一下:“怪你,要喝咖啡!”生氣的樣子顯得認真。我轉身上前繼續論理:“一張票380元,因為遲到了一小會兒就作廢不成?”


  “不好意思,音樂會開始就無法入場,要等第一曲終了才可以。”他的語調平穩,不失禮貌。


  “哦,謝謝。”如釋重負,心想:早說嘛!我以為不讓進了。


  潘隨遇而安地在小屏幕上看起現場直播,管弦樂《假麵舞會》(哈恰圖良)。這一曲結束,門開了,漂亮的導引小姐為我們找到座位,告訴拿相機的我,現場不可以拍照。


  大廳很漂亮,好幾處座位池是懸空的,天花板上有密麻麻的各種燈具,整個牆壁是高低錯落的木階,座位相當舒適,雖然離交響樂團的位置非常遠。


  現場的感覺不錯,整齊而又零亂有序的琴弓,讓我這音樂盲想起麥子上蝗蟲的腿,整齊劃一振動出樂音,又整齊劃一落下。大提琴像個裸體附在拉奏者懷裏。鋼琴總在出其不易的時候,以壓軸的聲響,使樂章渾然有力。潘是閉著眼的,歪在我肩上。過了很久,在剛拿出相機的刹那,不知名的藍色光就打在我手上,著實不明白。第三次時順著光柱看去,穿黑網襪黑禮服的女引導用激光柱在照射,臉上帶著威嚴的笑容,左手在擺動。隻要有人拿起相機,或吃東西,她都會微笑地照射並示意對方停下來。當時真是有些難堪,不知怎的就順勢半縮在潘的身上。


  “幹嘛!”潘嬌聲推開我。“好好聽。”


  中場休息時,潘告訴我,這個樂隊並不是交響樂團,而是管弦樂隊。並對我說了他們的區別。


  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實際上潘恬的心一點點被我融化,突然間,像有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越來越喜歡她給我的感覺,而那感覺又像是由自己精心栽培而來。


  接下來,她答應陪我去鍾樓這種不太感冒的地方,用掉貼了我們照片的年票。


  在東大街花木馬轉了,她一眼看上件藍格子褶邊外套。嗯,也於是,讓人覺得她今天的樣子依人,對文物也有興趣,說話也多。不由得讓人想,女孩的情緒並不是恒定的,受內在外在的因素周期或無周期波動,這些波動若拿捏準,大概是可控的。比如,注意她的月經周期,不要讓她累了,搞清楚她因何事不開心。在適當時買適當的禮物撫平可能起來的情緒。而不是估錯形勢,以為她僅是針對你才有的情緒。想及此,在與女孩相處的茫茫大海中,我似乎找到了方向感。


  玻璃展窗的老太太陶像,樣子和藹,完全是鄰家大媽,與戴頭巾少女和剔了兔子圖案的白釉枕一起,乍看來就是現代的作品,一點不覺得出自古代匠人之手。有時會想,這些作品不是做給自己的時代,而是給自己死後一千年的我們看。想必,知音隻在未來,他的審美大大超前於自己的時代。


  “這麽可愛的東西為什麽不做些小比例複製品,賣給喜歡的人呢。”潘問。


  “造文物的知道這比例了,可以做出假的,不是害了收藏的人。”我若有所思地答道。


  “才不會,我見過台灣故宮的複製品,像白玉白菜,做得好好看哦。”潘用手比著。


  “估計是不好賣。”我說。


  “才不是。”潘隻咕噥著,沒再說什麽。


  古樂表演時間已過,編鍾枯立在那,空有幾人的大殿裏,古代貴族似乎剛家宴罷去。頭頂,藻井森然,讓人肅立。走出大殿,天空霧蒙,南邊的城樓隱約可見。開元大廈兀自與鍾樓相對,幾乎聽得到鍾樓呼出的氣息重新彈回在自己身上。環繞它的汽車有序而川流不息,周圍商廈傲然而立,等著欲望鼓脹的人們迎麵撲來拚入殺出。


  鍾樓是孤獨的,走完一周容身一人有紅扶欄的騎樓,你會這麽想。或者說,騎樓上遠望國槐下的車流,一語未發,安靜的黃發藍眼的外國情侶是孤獨的,他們是否滿意心中或從書中設想過的,此刻就在眼前的古城?鍾樓也不孤獨,在簷角的天空,燕子們以嫻熟的特技身姿,世代環繞,生生不止,與鍾樓貼身相攜,飛翔了數百、一千年。


  走在小廣場上,鼓樓山牆的花紋描金側對我們,在燈光煦照下,定看三秒,迷離得幻覺一般。鍾聲不時響起,行人的腳步像是放緩,又像是多了些敬意,在傾聽著古韻。廣場北麵匾牌天馬行空地橫著,或許,坐石凳上就離得太近,像文寶齋、王海棠、同盛祥、德發長字樣,大的不行,把其它小招牌襯著弱不禁風。廣場多了些變化,移來了不少樹木和座位,還有石刻,包括重簷石燈。


  分別立在鼓樓和鍾樓對望,由我在鍾樓上撞鍾,潘恬在鼓樓上遠望,聆聽為她擊下的鍾聲,多好。把這種想法告訴潘恬時,她以不願一個人而拒絕實踐我的想法。


  鼓樓北麵,能看到北院門的回坊。光溜溜的青石板兩側,仿古的店鋪甚是喧鬧。那些店鋪建造的曆史並不悠久,許多地方仍顯得簡陋,然而,能勾想起很早以前古代商業街的影子,就已經讓人感到不錯了。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裏都是善於美食的回族人做出的小吃。說到小吃,潘恬索性就開始催促了,想再去吃灌湯包子。被我拉著,要求再忍一會兒就好了。


  鼓樓是座人字形屋脊的大殿,也是一個關於鼓的博物館。殿外二十四隻戰鼓環繞,每隻鼓上用篆書寫下一個節氣。潘僅在立夏的鼓旁留了影。


  大殿裏有陶鼓、鼉鼓、石鼓、盾鼓、虎座鳥架鼓、跨鼓、戰鼓、都曇鼓、答臘鼓、象腳鼓、銅鼓等不知從哪收集來數不清的鼓。


  潘說盾鼓樣子像滑板,喜歡。還有鼉鼓,鼓腔是用樹幹挖成,樣子醜陋但形狀原生態,不知道要挖多久才能挖好,估計也不好挖。


  一個鼓好不好要聽聲音,樣子古裏古怪的有什麽用呢?我打擊起她。


  她反擊道,不同形狀,共鳴不同,形狀特別,共鳴才特別。


  拍了不少鼓的照片,還沒拍完,值班人員大聲說:“下班了。”


  看手機,差十分不到六點,潘恬替我央求了那個人,再拍幾張就好了,得到了應允。


  走下台階,進了回民街。路邊不時有柿餅、黃糕、鏡糕食品,沒給潘恬買。不過,現場鮮榨幹蔗汁的機器和旁邊成堆的幹蔗渣吸引了我們駐足。一根被削好的整條幹蔗,通過手搖的機器擠壓,一邊流出一整杯隨後被塑封的淺綠液體,一邊吐出淡白的長條狀渣體,即刻讓人心動了。這是說話不多的一家三口在操作,父親榨汁,母親塑封並為客人插上吸管,十五六歲的女孩負責收銀。


  我們買了兩杯,吸了一口,潘與我立刻相視點頭說好喝。繼續向前,去了賈三包子,要了牛肉灌湯包子、八寶粥和一碗麻將涼皮,嘈雜熱鬧的氛圍中,我們像每張桌前的食客,舒適滿足地吃著。


  我自然喜歡和自己喜歡的人說話,不過,當無話可說,交流不了什麽時,一起去做一件事是個不錯的選擇。潘一時不能休年假,我想著來年,帶她去她提過的自然風景保留完好的地方旅遊。


  第二天,繼續去了西安博物館。


  進去後,我看到,大廳裏有許多寫著“珠江燈光”的銀棱和包角黑箱子,年青穿工作服的員工在安裝燈光、音箱和搭建不鏽鋼桁架舞台,背景是牛津布寫著“慈善酒會”之類,地上放著很多指引牌、線纜、折疊架。無法預測活動的時候吵不吵,平日安靜的大廳裏,文物們是否會因突如其來的吵鬧感到不習慣?不得而知。現場淩亂一片,一起跨著過去的時候,潘說:“我喜歡這樣。”


  “唔,喜歡什麽樣?”


  “就是本來莊重的地方,突然淩亂不堪了,感覺有些小興奮。”


  “嗬嗬,是幸災樂禍心理吧。”我笑著。


  “才不是!”停了一下潘才說:“心裏平白多了許多散亂的觸須,而這些觸須卻擾得你平和,讓你覺得不論是博物館還是自己,全然沒了先前如常的寂寥。”


  “被說糊塗了。寂寥也好,平和也罷,商演一開始,該碎的東西都會碎去。”我拉長了語音。


  “恩哼,你不懂。”她擺出不再理我的樣子,手指在觸屏電腦上點起來。觸“長樂宮”,超大地圖屏幕上相應位置會閃。點“東市西市”,文字顯示並有語音閱讀起來。她的細指點得飛快,到名人故居相當於現在何處時,就停下來。怎麽也點不出,不論是白居易,陳子昂。悻悻地罷了手。“可能還沒編輯好。”我說。


  唐長安城模型,氣勢浩繁,細部相當精巧,在暗黑的地下一層大廳,如身臨他境。


  文物還可以,隻是比不上陝博多。有瓦當、印石、字畫、玉和佛像幾大展廳。潘喜歡各類玉,我卻想在佛像那多停留一會兒。佛像的造形像是超然純淨的人,總歸和古人也拉了距離,而這些距離不是正離我們更近一些?你看他們的氣質,像現代人衣食滿足的優雅形狀。一點兒不做作和拘束。美中不足是,佛像的手、鼻子、耳朵甚至頭或身子很多部位不見了。是破壞過或盜過的痕跡。這些倒也說明它們保存到今天的不易,也看出佛像不如通常的慈悲,反倒是受了傷和殘怨的氣質。


  這時空無幾人,一個女學生站在一尊佛像前,鉛筆在白紙上沙沙畫素描。我們沒有躲在她背後看畫得如何,隻保持稍遠的距離,就會看到她在畫麵中的美感。我想起了一次去水上世界,當走出衝洗間時,一個穿連身泳裝的女孩蹲在途經的路上,也是沙沙畫素描,遠處是童話裏的木屋和大水桶,人們在木屋裏不停地爬上爬下,又不停地被屋頂水桶裏的水澆下來。感人的畫麵不全在這,倒是當我們從她身邊經過,大腿和腹部遒勁茂密的毛毛從她眼前晃過,我的眼光正落在她的停筆遲頓,而她的麵頰羞紅全非,在炎熱的太陽下,分外美麗。


  也像我陪潘恬去南湖畫素描,那裏也有其它畫水粉畫的人,畫得如何或許並不是人們興致的重點,而麵前立著畫架,身邊放著洗畫筆的水桶,那種情景和潘恬畫素描的身姿,都不啻是一種風景。


  潘分不清玉環、玉瑗、玉琮和玉璧;玉璜、玉訣和玉琥;玉戈和玉璋。於是,陪她三番五次來回地轉著,仔細看個究竟,從用途上也許仍分不清楚,隻從形狀紋理上看,直到她點著頭說好,有感覺啦。


  坦白講,文物即便價值連城,對於普通的現代人來說,沒有實用地方(多數是陪葬品),樣子又不夠好,多數人是提不起興趣。隻是想及,文明發展到今天,它們曾起到了起承轉合的作用,感慨之心才湧於心間而已,其它意義倒也作罷。


  ∮


  天氣一直很幹燥,很久都沒有降水,潘恬先是感冒了一回,又不知吃壞了什麽而伴隨著嘔吐與腹瀉。


  我發了短信,希望她去醫院,她回複說暫時沒什麽。到了零晨一點多的時候,她打來電話,說難受,想要去醫院。


  開車接了她,然後載她去看了急診。


  我們穿行在路燈盡忠職守的夜晚路上,城市像睡眠的人體,雖然沉沉冷夢中,卻仍進行著少量的代謝。白天擋不到的的士,如夜遊的綠殼動物,幾乎清一色在道路上或尋覓,或等候,車廂一律空蕩。


  急診室一副業務繁忙,燈火通明。正因了這些醫務人員的無眠,我和潘恬這樣的人,才有了得以拯救的安慰。


  掛了號,醫生問了情況和病史,潘咬著字小聲回答。然後,我扶著她去化驗。等了半小時候化驗結果。再次看了醫生,她建議住院。然後,問了過敏史,開了緩解症狀的輸液。


  紮針時,潘恬順從地接受擺弄的樣子,扭著頭不看手與護士。針紮入手背的瞬間,我還是看到了她扭曲的表情與小聲的尖叫。護士走後,我把外套蓋在她腿上,抓著她開始冰涼的貼了膠布的小手,讓她靠在我的身上。雖然被紮針的次數不計其數,每次還會害怕和緊張,潘恬告訴我。


  “不過,遇到紮針的護士漂亮,就會好很多。”她又說。


  “好吧,再紮針提前通知,我來通融一下美女護士。”


  “嘿嘿,隻是說著玩。”


  “不想挨針,就別太累了。”我說。“太累,抵抗力低就會生病。”


  潘不再說話,閉著眼睛,皮膚在燈光下有些白蒼蒼。


  打完針,送她回家。


  我在沙發上睡下來,然而,睡意遲遲不肯光顧。房間的暖氣很熱,嘴唇幹燥著,口裏帶有異味。遂起身去廚房找杯子,沒有找到,問題是連保溫水壺也沒有,隻有落在座中的快速燒水器。打開冰箱。裏麵有放著一些護膚霜的大小瓶子和寫著“羅氏”商標的藥品,有打開的鋁塑膠囊裝在塑料袋裏。門壁裏放著一小盒藍梅、幾隻圓鼓鼓的獼猴桃、螺旋藻的保健品。我拿起一瓶礦泉水,將門合上。


  小口地喝著冰水。外麵有了不易覺察的天光,卡車的輪胎摩擦聲遠遠傳來,不大,牆上無擺的鍾表看不清指針,聲音微乎其微,幾乎沒有聲響。推開臥室,潘恬麵朝著我安詳地閉著眼,麵孔讓我覺得安祥而可愛,肚子上的棉被節律地起伏,打的針大概起了作用。


  不過,清晨的亮光一通徹,我便叫醒了她,先後打電話請了假,然後,我們再次去了醫院。


  白天時,才能看清醫院的概貌。偌大的醫院裏,不是新起的高層,就是內部煥然一新的蘇式舊樓。過去的黑鐵棍圍欄變成乳白色帶著心形尖端的寬欄杆。道路也變得寬大,兩邊發出恰到好處光線的齊整路燈,因熄滅而變為純白色。


  辦好住院手續,穿過包了腳手架與綠防護網的舊樓,我們走入了裏麵一新的病區走廊。在我,還是頭一次來到這裏,來蘇水與各種說不明的生活氣味讓人有些不適應。潘恬則像並不陌生,按部就班地遞給護士住院證,量了體重、體溫,大概口述了一下病情,手腕上則被綁了有衛星定位和床位號的塑料帶,由我陪著進了病房。


  病房也是不久前裝修過的感覺,牆壁上貼有液晶電視,衣櫃與放被子毯子的方櫃手把是好看金屬小翅膀,裏麵有油漆與木料味散發出來。天花板上是有軌道的輸液杆,床頭桌沉甸甸的蠻像鐵製的保險櫃。獨立的衛生間裏,馬桶旁有扶手,洗漱台放著鏡子、洗手液,塑料花。


  護士十分關心病人,像嗬護珍貴花草一樣小心翼翼。看見同房的病人在吃方便麵,會勸告說要吃有營養的東西。她們每隔兩個小時來察看一下患者,然後在床尾的紙牌上簽上名字。潘讓我回去上班,說不久母親就會過來。於是看著醫生查完房,便對潘耳語,晚上會過來,由她說出需要的東西,就離開了。


  路上想著醫生偶然進入耳朵的一句話,是“嘔吐和腹瀉,應該補吃抗排斥藥。”


  然而,這些我並不知道,突然覺得,自己對潘恬身體的關心非常地浮於表麵,也正是如此,才讓她受了不該受的罪。當下就決定去了漢唐書城,在四樓的醫學區買了一本腎移植手冊的冊子。


  第二天下午,看了潘。護士正在給旁邊的病人剪指甲,我問她可剪了?她說自己剪的。聽口氣,精神了很多。她抓過我的手,說我的指甲也長了,小心幫我剪起來。剪好用紙片包起來,放在雜物收納中。


  陽光灑進房間,光線明麗,使人心情很好。護士從我們身邊走過,指著床頭桌上的檢查單,像是再次提醒潘恬。潘微笑地說,知道了。


  潘穿粉藍色豎紋睡衣一樣的患者服,盤坐床中,講起一位老太太與醫生的對話,她大概在旁邊床位,而此時已經出去。聽的過程中,我覺得應該是模仿才對,她很少模仿誰,而且邊模仿邊自己哈哈大笑。


  “你的免疫抑製是怎麽吃的?”醫生說。


  “什麽免疫抑製?”老太太問。


  “就是你移植後吃的藥。”


  “想起來就吃,沒了就不吃了。”


  “想起來就吃,藥沒了就不吃了?”醫生推了下眼鏡。


  “你現在去化驗個濃度。”


  “什麽是濃度,我不懂啊?”


  “你移植了八年了,不知道什麽是濃度?”醫生掙大眼睛問,仍保持克製。


  “去年化驗過一次,不知道是啥。”


  “去年?這個一月化驗一次的,你的家屬呢?”醫生開始不耐煩。


  “都在老家,你有啥和我說。”


  “……”醫生終於崩潰,半天說不出話。


  說到這裏,潘恬已經笑出了眼淚,這是見她以來,她很放肆的笑。雖然,大概聽懂了潘的表述,也覺得十分好笑,但仍是沒想到潘會如此不惜一切笑得失態。


  潘問能不能陪她去做一個檢查,我說當然可以。


  換上鞋和羽絨衣,她在護士站報告了行蹤,我們便走出病區。


  諾大的醫院,眾多植物失去曾經以葉子豐盈的身姿,窘況十足。來往穿梭的身穿白色與月白色製服的醫護人員,讓人在寒冷與人數不多的空曠病區之間,能得到些撫慰。不知道對於潘恬來說,這種感覺是不是甚於我,還是此時,她並沒有被環境影響到什麽。然而,即便寒冷,仍能看到輪椅上被護士推著的年老病人,看上去,隻是例行散心而已。


  穿過連接著建築的寬闊的混凝土路麵磚,我們找到了B超室。梳了馬尾的瘦瘦的護士為我們排了號,並發了兩雙鞋套,套上鞋套,我們坐在能從牆壁上放下的壁椅上。這裏空氣並是很好,有些說不上來的像是機器與食物的味道,不過沒有人在這裏吃東西,倒是很多人手裏有水杯。


  ∮


  潘悄悄對我說:“媽媽在和別人聊天兒的時候,聽說人家已經腎移植26年了,便當麵要求我向人家學習。”


  “學習一下也不壞。”我也向她耳語。


  “真是,怎麽你也和我媽一樣!”


  潘恬當糗事講給我,還是話裏含著什麽,讓我接下來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視野能及的一扇門上,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三角圖標,暖黃底色裏有個黑色的三葉扇圖案。那個圖案有些奇妙,讓人心裏暖融又不寒而栗,如鮮黃的果實上帶著三個致命的空洞。下麵寫著“當心電離輻射”的字樣。那是一間X光室。


  那個圖標在我回來後,不知怎麽的,就一直印在我的腦壁。圖標黑色的小電扇有時還會旋轉,在我心裏生發了一些揮之不去黑色漩渦,仿佛想告訴我,人生中總要有什麽要被漩渦卷走。


  晚餐時間,潘的母親露了麵,她給潘帶來了食物,是粥和一些素菜。盛菜的時候,她說我長成大人了,也帥了。


  這是很多年後,我頭一次見到阿姨。感覺是遙遠的親切,她臉上掛了合適與可預見的皺紋,不超過也不落後她的實際年齡。不過,仍然讓我覺得歲月的步步驚心,損蝕掉了她年輕時的美麗。在她麵前,我不由自主地點頭哈腰,回答她選擇性的一些問題。她沒怎麽盤問我,並且,像為自己不夠熱情辯解一樣對我說:“你的很多事,潘恬都和我說了。”


  不知她指的什麽,是在潘恬那裏過夜嗎?不像是。這倒讓我想起很早以前,她說起,讓潘恬做我女朋友的情景,記得,她還向我索要“丈母娘”的稱呼。我似乎也叫了。時間距那時,大概已過去了近二十年。


  她說,不知我會來,否則連我的飯也準備一份。我說哪能這樣麻煩。


  她催促了我去吃飯。看著潘恬吃得滿足,我就告辭了。說第二天下午,我仍會來看她。


  不料,第二天上午的時候,接到潘的電話,要我不必來,醫生說下午就出院。我答說那太好了。


  “好什麽好!”她變為責怪的口氣說,“本來就沒必要住。”


  “不過,聽醫生的話為好。”我說。


  “醫生的話不是都可聽的,你不了解。”


  “哦。”我應道。


  之後,囑咐她,太晚的班,尤其是到零晨的加班,再出現就一口回絕,大不了就不做這個工作了。身體重要。


  “那誰養我?”她揚著語調。


  “你老爸——和我。”我故意拖長前麵的字。


  “去——”


  “嗯,晚上去看你。”


  “今天不方便,明天才可以。”


  “好吧。”說完,我收了線。


  ∮


  潘恬完全好了,送她回家,我都會上去,和她一起做飯,然後,呆到她睡覺,再開車回住處。


  加長的油煙筒也管了用。她用我送的磨豆器,磨了網上買的寫著“哥斯達黎加”,實際上不知道是哪裏極酸的咖啡豆,給我做了咖啡。頓時,房間裏有了讓人心情愉悅的濃鬱咖啡氣味。客廳裏已經搬來了鋼琴,質樸的樣式。潘恬說需要調一下音才可以彈,旁邊放了小提琴、一隻泰迪熊和一個kitty貓。


  “喜歡泰迪熊?”我問。不過轉而又覺得是廢話,哪個女孩兒不喜歡呢!


  “當然!北極熊更甚。可是就沒人送我北極熊玩具。”她說。


  “北極熊比泰迪更有氣質。”我說。


  “知道嗎?北極熊喝到的淡水很少,它不吃肉隻吃脂肪,是為了減少體內產生的尿素。並能從脂肪中獲得部分水份。”


  “是麽,頭一回聽說哦。不過又能怎樣呢?它們的處境堪憂。”


  “神奇的就在這裏,腎功能衰竭的人不能喝水,不能小便,不能吃多的肉及蛋白而產生排不出體外的尿素。北極熊冬眠時更不喝水不小便,所以,在我看來,它是神奇的動物,如果人們破解了它身上的謎,腎功能衰竭的人可能就不用透析,也不用苦苦等待幾乎沒有機會的移植機會。”


  “哦,希望有那一天。不過現在頭大的是先得解決天氣變暖帶來的問題。”


  “其實,原本就挺喜歡北極熊,表情欠奉的可愛。知道它們的‘事跡’後,就更加喜歡它呢!”


  “是嗎!”


  在她的客廳沙發上玩了遊戲,ipad上的水果忍者,手機也有這個遊戲,玩的時候,我習慣地把鼻油塗在手指上,她看見隻呼我髒,不讓我玩了。


  她房間裏多了一些森林家族的套裝,維多利亞起居室,鄉村廚房等。室外是小餐桌,鬆鼠一家三口被擺坐在餐桌前,上麵有更小的餐具,由它們用餐。庭院也煞有介事地種了微型的蔬菜。這些情景很可愛,也打動著我,讓我覺得,那並不是玩具那麽簡單。至少,頭腦中閃過,她性情一改,溫柔貼在我身上,說著自己即便結婚也不會要小孩的理由。及其短暫做了自己擁有帶花園的房子,種了喜歡的樹木與花卉和蔬菜,重溫著已然逝去童年的臆想。


  在淘寶上又為她買了森林家族的麵包房及家庭花園。不久前,還托同事給她買蘋果新款mac air,並在她眼眸泛著絲質的光澤中,答應帶她去一次她夢想中的日本迪斯尼樂園。


  她變得像欲望的小獸,提出不少要求,我照單全收了。我想,總強於她什麽要求也不提,冷冷淡淡而沒有溫暖的溫度好。


  實際上,我也希望她有一份濃縮而有品質的生活,在不能拉長她的生命長度時,唯此才是恰當正確的選項。此外,在翻看她大學時代寫的博客時,我少有地打動和流了淚水。在那些博文中,除去小女孩般粉色的心情,更多是對時光與生命直白與婉轉地描述與抒寫。她寫得充滿臆想,也有些美。每一點一滴,讓讀的人覺得,生命美得讓人屏息,而時光珍貴得令人心疼。但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過於翻來覆去描述的東西,常常是她十分再乎而無法充裕擁有的。想及此,我就難為情起來。


  ∮


  不久的夏曆新年,潘和父母回了渭南。


  我們每天都在聽電話,然而,她消失在我的視野,不能看見她的麵容,讓我一時有些不適應。我想,當我單身一個人的候,和潘恬在一起,也是不適應而一度與她處得不順利,當我和潘恬兩個人漸漸變得習慣,重新回到一個人,卻已經不會處理好一個人的心緒。


  新年前的大街,空空的,一如我的內心。2011年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年裏,我遇到了潘恬,並最終愛了她。盡管,這過程中,我有並不誠心誠意的地方,沾惹了別的女孩兒,但那是潘恬並不完全依順我時的插曲,或者,太愛她而無法消解這些煩惱,而具有的逆反舉動也未可知。


  然而,她們卻像反麵的參照物,讓我更加珍惜起潘恬。這樣說也許不好聽,倒不如說,她們疏導了身上的什麽,讓我重新出現在潘恬麵前時,更加清潔、無塵。像紅酒師每試喝一種紅酒,便用清水漱口,清潔味蕾,迎接新的不可知的味道在自己的味蕾上綻放。隻是,現在承認這些是小汙點,我也能完全坦然,不願辯白。


  或者,因為潘恬對那個“汙點”的我有所感知而不能順利地依順我,這些我已不得而知。


  除夕,住宅區道路兩邊糖葫蘆的燈籠在黑暗中紅著,暖光溫馨散射,照得空無一人街道的殘雪很不真實。轉有遇到綠垃圾箱上的貓,用驚訝的目光與我對視了很久,似乎判斷我會不會趕它或傷害它,最後,在我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擦過它時,它還是不自信地跳下垃圾箱。地麵有遺棄的為人們帶來片刻歡娛煙花的遺體和紅色爆竹屑,冷槍似的炮和天空中燦爛焰火偶然做響。我生命的美好一年,最後,這樣結束的煙花中。


  那時,我還不明白,像煙花一樣美麗的含義。也沒有去細究耳邊響起“煙花易冷,人事易分”的歌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