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染桃花
藤下一郎閉目想了想,忽然想起三雅園與金慶班對決之時,玉胭脂唱的那出《桃花扇》,這個女子年紀輕輕,竟然想到用國家的興亡之感贏取觀眾的共鳴,心思如此詭詐,其人想必也不簡單。她是徐樹錚的義女,又和左宇飛、殷震賢關係緊密,這個人一定知道“鵝貝雪花龍骨”的藏身之處和秘密。於是喚來茂仲景,叮囑幾句,要茂仲景找個茬子,以日本租界工部局治安處的名義抓捕玉胭脂,拿回來拷問。
這日玉胭脂在三雅園演出,正唱到如歌如泣之處,忽然戲園子闖進來幾個大漢,二話不說,將台上的玉胭脂押了就往外麵走。觀眾上前阻攔,那幾個人說:“我們是租界工部局日本治安處的。玉胭脂出演反動戲,鼓動反日抗日情緒,我們要抓回去審理。”說著硬帶著玉胭脂出去,關進一個車裏麵,迅速離開了。
裴遷那邊很快就得了消息,嚇得一哆嗦說:“日本治安處是什麽地方?玉姑娘那樣一個海棠雪花樣貌的如何去得?”觀眾中有懂的,告訴裴遷說:“聽說日本人非常狠毒,隻要有人進了他們的地方,必然有一個下馬威,先要打個昏天黑地,瘦弱的熬不住當場就死了,即使熬得過當晚,還有三套頭、五套頭什麽樣的酷刑,皮鞭抽烙鐵燙,還放惡狗咬人,真是恐懼得很。你還是趕快找人去救命吧。”
裴遷哪有人去找?連忙吩咐人暫且停演,自己坐個人力車,匆匆忙忙來中醫學校找殷震賢、閔采臣等人。正巧左宇飛、徐英若、石雲卿等人都在,裴遷就把玉胭脂被工部局日本治安處抓走的消息說了一遍,幾個人聽得心驚肉跳,急不可耐。殷震賢說:“這件事情一點也遲不得的。如今能夠和日本治安處接上話的,也隻有褚敏瑜,我趕緊去找他幫忙。”幾個人都讚同,殷震賢就去找褚敏瑜。偏偏褚敏瑜難找,辦公室不見人,門衛回報說:“剛剛還在,開著車出去了。如今他夫人懷孕,褚秘書長也許就回去照顧夫人了!”
殷震賢聽這話,又坐車趕到褚敏瑜的住所。按了門鈴,一個傭人出來問了兩句話,就回去稟告夫人了。鄭一茹因為身體不便正在家裏靜養,聽見殷震賢找來,十分詫異,吩咐仆人趕緊帶殷震賢進去。
兩人見了麵,鄭一茹十分客氣。殷震賢說:“我現在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急需褚公子幫忙,玉姑娘有難了!”於是將玉胭脂被抓走之事講述一遍。鄭一茹聽了果然非同小可,她知道玉胭脂和殷震賢等人關係非同尋常,更兼那女孩自己是見過多次的,聰明靈秀,含蘊溫柔的樣子,遇見這樣的事情,著實令人擔心。於是拿出電話薄,一連撥了好幾個電話,都找不到褚敏瑜。正在著急之時,褚敏瑜的電話打過來,問有什麽事?鄭一茹說:“我沒有事,是因為殷先生有急事找你。”褚敏瑜說:“我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回去再說吧。”
過了有半個時辰,褚敏瑜方坐著車回來,看見殷震賢笑嘻嘻地說:“哎呀賢弟,你從來不肯來找我的,今天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殷震賢說:“我著實有要緊的事情給你說,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就把玉胭脂被抓走之事如實說了。褚敏瑜驚訝道:“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日本治安隊也太囂張了!不過現在的局勢,日本人越來越氣盛,上海督辦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那個治安隊是個魔窟,進去的人受盡酷刑沒有命出來的,玉姑娘那樣柔弱的女子如何是好?”褚敏瑜緊張地搓了搓手,著急地說:“我馬上去一趟看望玉姑娘,看看能不能講講情,你先不要著急,回去等我的消息。”
殷震賢隻得回去,褚敏瑜當即叫了車開著直接往工部局日本治安處去。遠遠望見一個鐵板樣沉甸甸的大門。這地方原來是做庫房的,如今被日本人利用站了做治安處。褚敏瑜將車停在門口,讓司機和那裏麵的人講話。過了幾分鍾,門被打開一個小門,褚敏瑜走了進去。隻聞血腥味席地而來,遠處一個廢棄的倉庫下麵躺著幾個蜷縮著奄奄一息還在呻吟的人。褚敏瑜看了心裏打了個寒顫,惡心得隻想嘔吐。強忍著四下裏望望,看見拿著槍支的日本兵在遠處冷冷地望著,幾條大狼狗吐著舌頭凶神惡煞。褚敏瑜驚駭道:“這裏簡直是人間地獄,玉姑娘不知道怎麽樣了!”
褚敏瑜跟著士兵進到一所房子裏,裏麵隻有一張簡單的桌子,一個日本警長模樣的人坐在桌子後麵,看見褚敏瑜,很客氣地點頭示意說:“褚秘書長,請問您有什麽貴幹?”
褚敏瑜說:“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剛剛被你們抓了。這位朋友隻是一個唱戲的,我想其中必然有誤會,我可不可以把我朋友先保釋出來?有什麽誤會再詳細談談。”
那警長說:“有這種事嗎?”對旁邊的警察說:“你們去查查,有沒有剛抓到一個唱戲的人?”
那警察下去拿來厚厚一個冊子,警長翻了一翻說:“並沒有唱戲的人。”又問前麵站著的一隊警察:“你們有沒有抓一個唱戲的人?”
那隊警察回答:“報告!我們沒有抓這樣的人!”警長回頭大聲訓斥另一隊的警察道:“你們呢?”那些警察也大聲回答說:“沒有。”
警長站起身來,拿著冊子對褚敏瑜說:“褚秘書長,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日本治安處隻抓威脅日本公共安全的人。一個戲子,我們抓他做什麽?並沒有這樣的事。您還是再了解一下吧。”
褚敏瑜聽了這話,瞬間慌了神說:“這可怎麽好?我朋友如果不在這裏,又會在哪裏?這可怎麽好?”
警長說:“秘書長不如回去問個清楚。我也會幫秘書長打聽一下,如果有您那位朋友的下落,一定會盡早通知您。”褚敏瑜點頭說:“多謝了!”無奈何隻得告辭出去,穿過那個沉甸甸的黑鐵皮大門時,褚敏瑜下意識往後麵看了一眼,看到那個警長陰鬱複雜的神情,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褚敏瑜隨即來到殷震賢的住處,看見幾個人都在那裏焦急地等待。褚敏瑜說:“我去問過了,他們治安處說並沒有抓玉姑娘,會不會搞錯了?”裴遷說:“別的人怎麽敢輕易抓人?這裏是日本租界,隻有日本治安隊才敢這樣明目張膽抓人,不是他們又是哪個?”閔采臣想了想說:“裴遷說得沒錯,虹口地方也不大,能以這個理由抓人的隻有日本的治安處。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況?治安處擔心你去救人,而他們卻不想放人,故意找借口這麽說?”
褚敏瑜想起臨出門時警長那種閃爍陰沉的神情,點頭說:“這個倒是有可能的。我明天請督辦蓋一張函再去一趟,就說有人親眼看到確實被抓進日本治安處了,看他們如何話說?”徐英若著急說:“褚公子,玉姐姐在那魔窟地獄裏麵,一刻也呆不下的。必須趕快救啊!”褚敏瑜看徐英若急得花容憔悴,心裏也很著急,說:“英姑娘不要著急,現在天色已晚,總不好去督辦家裏要他蓋章去。且等到明日一早我就去辦。玉姑娘剛剛被抓,我想也不至於連夜就提審,料想沒有事的。眼下也隻能這樣辦。”
眾人聽了有理,隻得照辦。徐英若聽說找不到玉胭脂的下落,急得五內似焚,熱火攻心,正不知怎麽辦才好?忽然想起茂仲景一向和日本人勾結,這件事情會不會是他作的祟呢?當即咬碎銀牙,恨從心頭起,也不和眾人說,自己悄無聲息出門,徑直找到茂仲景這裏。
茂仲景正在辦公室裏,隔著窗子一眼看見門口被保安攔住的氣勢洶洶的徐英若,心裏笑道:“想必是衝我來的。”自己先下了樓,將徐英若約到避人之處問道:“英妹妹怎麽會在這裏?”徐英若說:“我玉姐姐被日本人抓去了!現在生死不明!是不是你做的事?你一向就跟日本人狼狽成奸……”茂仲景攔住她的話說:“英妹妹,你不要這麽激動,玉姑娘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我是和日本人有來往,但是沒必要抓你玉姐姐吧。我和你賢哥哥還是同門師兄弟呢?難不成我和你賢哥哥也是狼狽成奸?何況我對英妹妹一向愛慕有加,就算是愛屋及烏,我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對吧。英妹妹你不要著急,我馬上就托朋友打聽玉姑娘被誰抓去了好不好?或者我們一起去茶社坐一坐,你說呢?”
徐英若聽了這話,也沒辦法,說:“那我回去。你有消息趕快告訴我!”茂仲景答應說:“好!遵命!”徐英若頭也不回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