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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徐樹錚折扇定邊疆 閔采臣柳枝接斷骨

  段祺瑞得了徐樹錚,每天與之長談國家大事,更加欽慕其才,視如骨肉,幾乎形影不離。這一天,段祺瑞從外麵回來,喜氣盈盈說:“袁總理已經回來了。我在他麵前竭力稱讚你!他也想見見你呢,今天你跟我一起去拜訪他。”


  兩人坐車同行,段祺瑞神采奕奕,掩飾不住內心的欣喜。袁世凱早聽段祺瑞聲聲讚譽徐樹錚,如今親見其人,心裏也暗暗留意:隻見徐樹錚麵如冠玉,三分潘安之貌;出口成章,五分建安之才。氣質偉岸,玉山鶴立;俊逸挺拔,超凡脫俗。真是“春秋宋玉疑再世,江東周郎似重生。”袁世凱連連誇讚說“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好!”與徐樹錚略論一些世事,發現這人學問淵深,融貫百家,放眼宇宙,到眼古今。大大不同於一般膠柱鼓瑟的讀書儒人,胸懷中自有一番大氣魄,就任用徐樹錚作了軍事參謀、軍學司司長。


  袁世凱問道:“當今之計,徐司長認為如何?”


  徐樹錚昂然說:“當今之計,國弱民貧,首要之事是開除愚蒙,接受西學,扶正我中國之學術正氣,以圖強盛。所以我認為應當興辦學堂,習學中西文化為我所用。開創兵工,發展實業,以圖上進。”袁世凱點頭稱是,說:“如此,你就在京城裏籌劃做這些事。”


  過了數月,一幫耆老碩儒來袁世凱這裏議事,紛紛稱讚徐樹錚說:“徐司長有奇才!如今很多西學之徒要摒棄國粹,徐司長能中西兼用,對人又極優禮謙恭,因此大得人心。如今都稱讚袁總理知才善用,正是國家之棟梁,民族之希望。”


  袁世凱聽了這話,又歡喜又懊悔,深恨徐樹錚不能為自己所用,私下對身邊的陸漸鴻說道:“漸鴻,如今天下這般局勢,正需要徐樹錚這樣的濟世能臣。我粗通文墨,你呢大字不認一鬥,就要招納賢才,要一些文韜武略的人安邦定國,你怎麽就招不來半個?這樣的人怎麽就讓段祺瑞得了?”陸漸鴻心中大懼,生怕被人說出徐樹錚當初投奔袁世凱之事。正好徐樹錚陪著段祺瑞拿著文書來給袁世凱匯報,陸漸鴻賠了笑臉,站在門前低聲下氣討好道:“徐司長辛苦了!袁總理一直在誇讚你呢!”


  徐樹錚傲然不理,拿著文書進去了。陸漸鴻十分惱羞成怒,背人罵道:“我為總理立下多少汗馬功勞,他才來了幾日,竟敢不把我放在眼裏。”陸順寬慰他說:“現在總理正看好他,風頭正熾,統領暫且隱忍莫發,看他有什麽本事?”


  徐樹錚進了門,看見左宇飛正站在袁世凱身後。徐樹錚敬他是個仁義知禮的君子,謙恭地含笑致禮,左宇飛會意亦含笑回禮。徐樹錚將文書遞於袁世凱,請他過目。


  正在這時,庫倫都護使的緊急信件送到,使者在外麵請求晉見。袁世凱問使者“有什麽事?”使者上報說:“北疆蒙古諸王公各自為政,與沙俄勾結,欲謀不軌。現在已經打出‘自治’旗號,形勢十分嚴峻,請總理快快發兵解決。”袁世凱聞言歎氣說:“多事之秋!”讓使者下去休息,然後找陸漸鴻商議,準備調派西北各部軍隊前去鎮壓。陸漸鴻心中一直憋著氣,對徐樹錚耿耿於懷,聽到這話故意扯開嗓子哼哼冷笑說:“總理,我陸漸鴻一生戎馬,不知打過多少仗流過多少血?邊關有急,還得真刀實槍、揮戈披甲去和敵人廝殺征戰,光動嘴皮子有何用?縱使讀一萬卷書,寫一萬篇酸儒文章,最終也是‘百無一用’!”


  陸漸鴻說完,冷眼往徐樹錚這裏瞄上兩眼,雙手用力向上挽自己的雙袖。徐樹錚手揮一把折扇,淡然一笑,置若罔聞。袁世凱嗬斥說:“漸鴻魯莽了!徐司長是讀書人,在他麵前休要說‘書生無用’之類的胡話,以免被人恥笑粗魯無知。”


  徐樹錚接話笑道:“這又何妨?哲人說過:‘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所謂‘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而已。彼等武人,安知小大之辯?臣以為邊疆之患,不過是因為俄國內部出了問題延伸到塞外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陸漸鴻惱怒道:“既然你認為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自己親自帶兵前去平定如何?”


  徐樹錚笑道:“區區小事,何用帶兵?一人一扇足矣。”


  段祺瑞連忙起身勸解道:“樹錚賢弟,這件事非同小可!不宜在總理麵前逞強。”


  陸漸鴻憤而站起說:“汝等何人?如此囂張狂妄?果真一人一扇可以,徐參謀不妨帶著你的一把折扇去塞外走一趟,也省得我陸漸鴻親自出兵打仗?”


  徐樹錚起身請命說:“袁總理,陸將軍既有此意,屬下願意領命去解北疆之危,請您下令。”


  袁世凱點頭說:“也好。你既然有此心,正好曆練一番。我就任命你為西北籌邊使,西北陝甘各處我都已下諭,那裏的軍隊皆可歸你調遣。”


  徐樹錚把折扇輕輕一搖,搖頭說:“我不用一兵一卒,一把折扇,足矣。”


  段祺瑞麵帶憂懼說:“樹錚,此乃大事,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徐樹錚不聽,毅然領命,果然不要一兵一卒,自己空車一人到北疆去了。此時北疆王公如同無頭蒼蠅,表麵上打起了“自治”的牌子,卻不知如何行動,既不敢得罪沙俄,又不敢得罪大清。聽說徐樹錚到了,那些王公大臣先慌作一團。連忙讓人端茶獻禮,召集各個部落首領一起來參會,請徐樹錚端坐上席。


  徐樹錚落座,不談軍國大事,也不說自治叛亂之言,隻是佯裝詫異問道:“我從北疆一線空車一人過來,隻見一路上風寒寥落,冷清異常。原先的集市已經蕩然無存,卻是為何?”


  一位蒙古大臣說:“北疆一帶原來是有許多集市,南方商團多在這裏和北疆交易。如今內部戰亂,南方商團很少到來,所以這裏的集市基本都關閉了。徐司長所見,正是由此。”


  徐樹錚肅然正色說:“北疆之地雖然地大,然交通不便,最缺貨物。由來所需貨物都是南部各地商團前來交易。如果你們離了南部,想要膽大妄為各自為政,不僅百姓受害,就是你們自己也會自縛手腳,斷了財路。我這次來,帶了二十個商團,運送來的有茶葉米糧、瓷器絲綢,你通知北疆開放集市,雙方自由貿易,以緩解民眾的物資急需。你們各個部落需要什麽物資,也可以和我言明,後期商團來的時候我給諸位準備齊全。”


  一位蒙古大臣驚喜道:“徐司長真是春風急雨,正解我北疆之需。”其他部落首領說道:“我們現在積壓了很多毛皮,不知可有商團願意和我們交換的?”徐樹錚點頭笑道:“毛皮是我南邊最缺的,自然願意高價和你們交換,絕不欺詐,公平交易。”那些首領歡欣雀躍說:“這樣最好!我們一直受清廷皇恩,才得物阜豐足。豈敢背叛朝廷?”


  “是啊,我們願意向朝廷示好,歸順朝廷!”其他部落首領唯恐跟不上。徐樹錚義正言辭說:“北疆自古與南部交好,朝廷恩澤常惠。如今小人撩撥就生異心,左右搖擺,不說朝廷震怒,就是封了集市,對北疆之災就莫大焉!沙俄遼遠,從來對外蒙影響甚少,諸位明辨是非,看清利害,何勞樹錚多費一字口舌?”


  各王公大臣紛紛點頭稱是,離座謝罪。北疆各地部落聞風而倒,將“自治”的牌子全部收回,重新歸順大清。正所謂“一扇定乾坤,何須兵馬勞?”商團交易不過半月,北疆一帶已經呈現絡繹來往熙熙融融的景象。北疆大臣欣慰非常,殺牛宰羊,置酒款待徐樹錚。並喚來北疆美女數人,彈奏冬不拉、闊布茲之類的樂器,為徐樹錚歌舞助興,歌聲激越高昂。徐樹錚喝了幾杯酒,往那帳篷外麵走了一走,隻見荒漠曠遠孤冷,正當空一輪孤月冰薄殘瘦,照著自己孤身一人。偌大一片天地,惟月惟人而已,不禁感慨觸動。回到帳篷之中,情思婉轉,趁著酒興,自作一手《念奴嬌》,以手拍板,開了金石嗓音唱道:

  砉然長嘯,帶邊氣,孤奏荒茫無拍。坐起徘徊,聲過處,愁數南冠晨夕。夜月吹寒,疏風破曉,斷夢休重覓。雄雞遙動,此時天下將白。


  遙想中夜哀歌,唾壺敲缺,剩怨填胸臆。空外流音,才睡濃,胡遽烏烏驚逼。商婦琵琶,陽陶觱篥,萬感真橫集。琱戈推枕,問君今日何日?


  北疆大臣不懂昆曲和文墨,也深敬其才。徐樹錚不動一兵一卒,平息北疆之亂,邊疆內外萬姓歸心。如此文韜武略,從古到今,屈指難數。嗟乎!歎乎!


  徐樹錚回京複命時,京都百姓萬人空巷,或臥在牆頭,或爬在樹上,爭著一睹“一代儒將”的風采,都說是“神人”。各方報紙交口稱讚為“愛國英雄”。段祺瑞親自帶人在城門口迎接,口稱“賢弟”,讚不絕口道:“聽說賢弟還在北疆那裏引種蔬菜,修建公路,開辦銀行,創辦報紙,這都是撫慰民心的舉措,果然做事周到深遠,乃我中華之福也。”徐樹錚笑而不言。袁世凱見徐樹錚如此韜略,立此大功,心中也十分高興,馬上晉升為中華民國陸軍部次長。袁世凱對徐樹錚說:“樹錚如此多才,真不愧為我國家棟梁。如今天下都在謀求共和,各軍隊將領已經聯合籲請清帝退位,實行共和政體,這一篇通電,還要拜托徐次長手筆。”徐樹錚領命說:“這是天下最重之事,理當受命。請總理為我鋪紙磨墨,樹錚為您一揮而就!”


  袁世凱驚喜道:“樹錚果然有此高才?我倒要親眼看看。”於是叫人拿來筆墨紙硯,自己親自磨墨鋪紙。徐樹錚不假思索,提筆著文,字字瀟灑淩厲,果然一揮而就。袁世凱讀了一遍,嘖嘖稱讚。陸漸鴻在旁邊看了,又妒又恨,又惱又愧,對徐樹錚更加恨入骨髓。


  此時駐守在山東的軍閥馬仲麟派兵進京,炮轟宮廷,逼著溥儀皇帝退位。隆裕皇太後抱著溥儀小皇帝戰戰兢兢哭哭啼啼,最終下了遜位的詔書。馬仲麟與陸漸鴻有姻親關係,特地通過陸漸鴻來向袁世凱要軍費。為討袁世凱歡欣,馬仲麟粗聲說道:“現在清朝小皇帝已經被我的大炮打跑了。國不可一日無君!請袁總理早日入朝登基做新皇帝!我等必然緊緊跟隨,誓死效忠!”


  袁世凱心中正有此意,嘴裏卻說:“如今南方還在鬧革命黨,人心不穩,還需要看看民意如何?方才言登基之事。”陸漸鴻說:“如今民意喧鬧,都呼籲總理登基以保證國家安全。民心民心,民有什麽心?隻要總理做了皇帝,那就是民心。”


  馬仲麟大叫說:“對對對對!什麽民意民心,都是屁!總理登基就是順應民心!”


  袁世凱正色訓斥道:“胡說!現在是民國了,當知民主、共和精神不可低估。還是要征詢一下民意。”


  陸漸鴻雖然是行伍出身的軍人,也領會袁世凱之意,要他想辦法去製造一些“民意”出來,好名正言順做皇帝。於是答應道:“是!我這就派人去征詢民意。”


  段祺瑞聽說此事,驚詫道:“這是誰給總理出的餿主意?必要置國家於水火之中!”急急忙忙到總理府找到袁世凱,慷慨陳詞說:“總理萬萬不可!如今天下共和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如果違逆民意貿然登基,必然造成國家各處群起反對,此乃禍亂之端。總理切勿聽此荒謬誤國之言,壞了大事。”


  袁世凱搖頭說:“此言差矣。中華百姓幾千年早已適應君主製,呼喚皇帝登基之事並非沒有。你們還是多征詢一下民意,‘共和’還是‘君主’,等明確了民眾所好才能確定。”


  段祺瑞見袁世凱態度堅決,隻好心懷憂慮怏怏而歸,對徐樹錚說:“袁總理已經被他們蠱惑,我的話聽不進去了。如果冒然登基,必然會招致國家的禍患,樹錚,你看如何?”


  徐樹錚說:“此動亂之際,多事之秋,不能讓總理被這一群宵小蒙蔽。我親自上萬言書,力諫總理登基之事。我們也可利用報刊文章,為宣揚共和爭取世道民心。”


  段祺瑞點頭讚許。徐樹錚親自書寫洋洋萬言之文,闡理中外,力透紙背,力諫袁世凱稱帝。一時國內報刊文章皆大幅刊登,對袁世凱登基之事竭力反對,民意洶洶。袁世凱看到報紙以後深為不悅,臉色難看。陸漸鴻進言說:“徐樹錚這人對總理不忠,縱然有才能也是個心腹大患,不如趁他羽翼未豐早些鏟除,否則禍患無窮。”


  袁世凱猶豫說:“我與芝泉(段祺瑞)多年交好,芝泉與徐樹錚情同手足,如果除掉他,恐怕傷了芝泉的心,弄得我孤家寡人,離心背德。”


  陸漸鴻說:“這個總理不需擔心。明裏不行我們搞暗殺。您隻需製造個機會,讓徐樹錚南下遠離京城,我親自帶人下手解決……”


  袁世凱思忖片刻,點點頭說:“此事非同小可,務必機密,不能露一點風聲,不可出一點差錯。你,要親自去辦。”


  陸漸鴻得了袁世凱密令,心中暗暗得意,喜形於色。以後在議政廳前後遇到徐樹錚,臉上已有倨傲不遜之色,背人之處還冷冷陰笑說:“哼,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不久,六國公使到中國訪問,袁世凱任命徐樹錚為臨時政府代表到上海萬國公館去接洽款待。袁世凱親自送徐樹錚到南華門,依依不舍說:“此次是我臨時政府重要外交活動,樹錚能親自領銜,我就放心了!”徐樹錚告別段祺瑞,請他代為照看家人,帶著貼身侍衛南下上海去了。陸漸鴻這邊的黑衣社卻頻頻行動,總理府裏麵總有人深夜密談。其他人並無知覺,唯獨袁世凱的侍衛官左宇飛覺出了異常。


  左宇飛年紀雖輕,然心思縝密,行事淡定。他一早注意到陸漸鴻態度行為頗有異常,心裏已經有些疑問。一次見陸漸鴻潛入密室,不覺多個心眼,施展絕世輕功潛伏在密室房頂偷聽,雖說不是一字不落,卻也聽出大概,知道是針對徐樹錚的陰險毒計。是夜,左宇飛輾轉反側,慨然歎道:我左宇飛雖然是總理府的侍衛官,應當對總理盡忠。可徐樹錚是國家棟梁,民族英雄,隻因勸諫袁世凱登基,竟然被他們如此設計毒害。如今被我探知這個秘密,卻如何是好?自古以來鉏麑不殺賢明之臣,所以觸槐而死;荊軻敢刺暴虐之君,所以易水留名。世間道理,莫過一個“義”字,焉有負義背理能得千秋之名的?我左宇飛絕不能隻圖自保,而置國家正義而不顧。所謂“君子死知己,寶劍隨英雄。”因此暗中籌劃,也效仿關羽掛印封金,悄然離去了。陸漸鴻聽說偷偷走了左宇飛,心下知道不好,急令黑衣社高手齊聚,追捕左宇飛。一幹高手領命,順路南下,直奔上海過來。


  昆山。


  嗖嗖嗖嗖的幾聲疾響,一個夜行人從樹叢中穿越而來,驚得烏鵲倉皇亂飛。夜行人借著竹枝起伏之力翻身向前,滑行了有半裏地的距離,最後翻身一躍,來到一塊曠野地上。


  夜行人往四麵看了一下,陰風淒厲,荒土殘壁,十分破敗,遠處一團團樹影雲影,鷲鳥哀鳴,野樹參天。夜行人提身起來,腳往下一蹬,喝聲“起”,便一縱而起,身體一下子騰空起來,躍在了一棵濃密高大的樹幹之上。樹冠濃密,很快將夜行人遮蔽起來。


  宿鳥撲棱棱四下驚飛,一陣緊密的腳步聲追蹤而來,閃出來一隊人馬,大約有數十人,每人身上都有兵器在月光下寒光閃爍。


  “他已經被我們車輪戰術連續追殺,水米未進,跑不了多遠了。”領頭的一個光頭肥臉的人說道。


  “對!”另一個人接口道,“此人一定要死,決不能讓他把消息帶出去!”


  數十個人影瞬間消失。樹上的夜行人向四下觀望了一下,準備從樹上跳下來。忽然,他驚了一下:有一點點紅光,從東邊隱隱露出來,似乎還在向這邊移動。夜行人這才看出腳下是一塊墓地,白紙吱吱嘎嘎飄搖,殘碑零落。遠處熒熒有鬼火閃亮,順著風勢忽左忽右,陰風嗖嗖,令人膽寒!更是奇怪,但見那紅光若隱若散,竟然朝這塊墳地方向走過來。看清楚是一個年輕的公子,手裏還提著一個燈籠。


  那人把燈籠四麵照了一下,尋找到一個荒墳,俯下身子用手一扳,露出一個破舊的棺材來。然後用燈籠往裏麵照著翻看,原來是個盜墓賊。


  夜行人忍不住開口罵道:“夜半三更挖人墳墓,盜取死人之財,論罪當誅!”說完一個縱身從樹上躍下來,使了一個“飛雲投梭”,衝著盜墓人一掌打了過去。


  那盜墓賊見此大吃一驚,一個轉身避開掌力。夜行人說道:“看來我小看了你這個賊!”於是用了一招“鷹潭見影”,一個掏心拳飛了出去。那盜墓賊震驚不已,一邊化解招式,一邊著急問道:“請問是哪位大俠?”


  夜行人並未理睬,又一招“秋雲弄晴”,竟然又被盜墓人化解。


  盜墓賊連連後退兩步,又問了一次:“煩請告知是哪位大俠?”


  夜行人罵道:“無名鼠輩,怎配知曉我的大名?有事不與你糾纏,下次遇見,定然嚴懲!”說罷如同鷂子翻身蒼鷹展翅,一個弧線輕飄飄劃過去,人便沉入茫茫黑幕中去。


  紅燈籠光下,照出一張英俊剛毅的臉。他的眼睛帶著沉沉的憂思,向著夜行人離去的地方久久望著……


  古色古青的大西門城牆上,蒼勁古樸刻寫著兩個大字——昆山。


  城牆高大,城池巍峨,在滄桑中盡顯古樸的風貌。遠處一個矗立的山峰含薇攬秀,四麵綠野平疇。正是江南少有的神仙福地。


  婁江之畔的“閔氏傷科”診所裏麵,李東已經將地麵打掃得幹幹淨淨。閔采臣正在外麵的院子裏練劍,隻聽風搖樹枝“呼呼”作響,樹上的飛葉隨著劍風回旋繽紛而落。


  閔采臣練了些時候,似乎有點神不守舍。李東見狀端茶過來問道:“大公子,您在想什麽呢?”


  閔采臣說道:“昨夜好不蹊蹺,我在墳地遇到一個奇人,他的武功招式用的竟然是左氏神拳,而且輕功非常了得!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就是我的同門師弟左宇飛。”


  李東聽了驚詫半晌道:“你是說,他是左大俠的兒子左宇飛?”


  閔采臣搖頭說:“這個我也不能確定。不過從他的武功招式來看,應該是出自我師傅的門下。左氏神拳從不外傳,當初左師傅傳給我,也是因為家父救了他的命,執意報恩所致。師傅隻有一個老來子名叫左宇飛,年齡比我略小兩歲。聽說他是在總理府做侍衛官的,怎麽會夜裏突然出現在昆山?”


  李東驚喜道:“既然你覺得是左大俠的兒子,為何不問個清楚?”


  閔采臣歎息說:“他一定誤會我是盜墓之人,所以不恥於和我多講。可惜,就這樣錯過了!”


  李東歎道:“唉,左大俠身為龍威鏢局的總鏢主,當年行走江湖時不知道得罪了什麽人,被人暗害,幸好遇著老東家醫術蓋世,硬是把他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左大俠感激‘閔氏傷科’,每回押鏢到江南,都要上門來見見老東家。後來老東家沒了,他老人家年紀也大了,就不怎麽來了!”


  忽然外麵一陣騷動,閔氏傷科診所的大門被急促地敲動起來。有人大聲慌亂地喊道:“閔大夫在嗎?快來救命啊!”


  閔采臣和李東走到天井這邊,隻見幾位鄉親從擔架上放下一位傷者,眾人圍著去看,不由地驚叫起來!隻見這病人滿身汙血,臉色如同白紙,早已沒有一點顏色。兩隻腿處血汙粘連,似乎被人打斷雙腿。腹部被鋒利之物挑爛,肚腸全然裸露在外。慘狀簡直不忍目睹。


  一位鄉民說:“早上在村邊發現的,看樣子是死去了。可是摸摸似乎還有些氣息,所以送來你看看。”


  一位在傷科就診的老者捂著胳膊搖頭歎道:“這已經是個死人了,神仙也救不活了!就別給閔大夫找麻煩了,還是抬出去埋了吧。”


  眾人看看都說:“也就剩半口氣,再動一下就斷氣了。還是抬出去吧,抬出去吧。”


  幾個鄉親俯身就要去抬。閔采臣細細端詳,看麵容是個年輕人,也不是普通鄉民打扮。再用手去摸摸這人的脈象,不禁心裏猛然一陣疾跳,暗自驚叫道:“‘密宗心法’?怪不得此人傷勢如此之重,尚有一息,原來竟是用‘密宗心法’護住自己心脈。這‘密宗心法’乃是左氏獨門神功,這個人必是昨晚和自己交手的那個人無疑。莫非他就是師傅的獨生子左宇飛?”


  閔采臣連忙出手,用‘密宗心法’護著這個人的心脈,吩咐李東用沸水去煮一雙筷子過來。看那人相貌比自己還年輕些,眉宇疏朗,兩腮飽滿,雖然毫無血色,可以想見此人的英氣。閔采臣心裏緊張得有些發抖,如果眼前這個人果真是左宇飛,那就是自己嫡親的師弟,師傅的命根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在自己眼前。


  李東急匆匆拿了一雙筷子出來,閔采臣提了筷子,輕輕夾住傷者外露的肚腸,勻了三分力度往受傷的肚子裏裝。約略半刻鍾的光景,那些外露的肚腸竟然被他巧手周旋,奇跡般全部裝入了傷者腹內。眾人欣喜歡叫說:“多虧遇到閔神醫,要是遇到別人,恐怕已經命喪黃泉了。”


  誰想眾人還在欣喜,驚愕之事卻令眾人全部傻眼了。但見那傷者的肚腸一滑一滑,重新又癱軟到肚腹之外,慘狀還似當初。眾人麵麵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閔采臣也暗自吸了口冷氣。他重新拿起筷子,更加小心翼翼,再次將傷者肚腸輕輕裝回腹內。誰想隻是半刻鍾,那肚腸依舊又滑落出來。再看那病人氣息將絕,身體已經漸涼。閔采臣急得汗都冒出來了!鄉民見狀寬慰道:“這人本來就斷氣了,不關閔大夫的事,實在沒救我們就抬出去罷了。”閔采臣神色嚴肅說:“不!這個人我一定要救!李東,你去後堂問問大小姐。”


  李東答應著進去,一會兒拿張一張紙條出來。閔采臣看了一眼,上麵隻有兩行字:“大地之生育,本乎陰陽;人神之運為,始終於九氣。脾、胃、大腸者,倉廩之本,然九之不為用,豈不大哉!”閔采臣見此語大悟道:“原來如此,還是姐姐深得醫學精髓!”。眾人都搖頭不懂。閔采臣命鄉民中身高力壯的人站出來,又叫李東抱出來一個嶄新的棉花被子,親自將傷者放在被子裏。然後吩咐壯士們各抓住一個被角,自己喊著口令,讓壯士們按照順時針方向旋動被子。鄉民見狀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叫道:“這人已然如此,這樣搖晃還不晃零散了?”眼睛齊鼓鼓盯著那被子。大約晃動了有二十來下,隻見那傷者外露的肚腸,一點一點,如同遊蛇一般,自己往傷者肚腹裏遊去。眾人都驚呆了!驚奇喊著:“進去了!進去了!”閔采臣叫人燒好熱水,親自給傷者洗好身體,又拿出針線為傷者縫合傷口。李東已經將湯藥煎好,抬起傷者的頭部,勉強灌進去一點湯水,將傷者放在軟和的榻上休養。


  閔采臣坐在傷者身邊,一眼不眨盯著傷者。這時閔姊聽說這邊情況,也吃驚不小,趕到前麵來探視,問道:“這個人果真是我們的師弟?”閔采臣說:“他用左氏的‘密宗心法’護住心脈,才保住了一口氣,應該就是我們的同門師弟。”閔姊仔細看看那人的臉,氣質完全不同凡俗,點點頭說:“上天有眼,讓他落到了我們手裏,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他!”閔姊又親自觀察傷者的身體,發現全身骨頭經脈盡皆斷損,麵帶憂戚之色。


  閔采臣說:“姐姐是不是擔心這個人筋骨全部被斷,難以救治?”


  閔姊歎息說:“他全身骨折,去哪裏找這樣的假體支撐?如果以鐵質、木質做假體,就算將來康複了也恐怕不能靈活自如。竟不知是何人下此毒手,簡直財狼之性,虎豹之心。”


  兩人一起談論著走出屋外。此時正是陽春,東風駘蕩,柳枝姍姍。閔采臣想了一想,忽然一個騰躍,將那陽春正在生長的柳枝折出一段來,笑盈盈站在閔姊麵前。


  閔姊想了想,欣喜地猛地一拍手說:“春天陽氣正在生發,萬物都是生機勃勃。這柳枝得陽春之氣蓬勃而出,自然會有旺盛的生命力。而且柳枝柔韌堅固,能曲能神,做假體是最好不過了!采臣,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閔采臣說:“不瞞姐姐,我晚上去荒墳堆裏察看死人的骨骼,無意中發現有些人生前是做過假體的,死後竟然堅固如初。我一直在想這些古代的醫生用的是什麽?剛剛看到柳枝,我才明白:原來最好的材料就在眼前。”


  閔姊說:“怎麽?你又去扒荒墳找屍骨了?跟你說過這是不合規矩的事情。”


  閔采臣說:“我聽說西方人能夠把死人剖開來看,這樣經脈、關節、穴位、筋骨才能看得分明。我們這邊卻風俗所限,斷然不肯剖開觀看。我實在想知道這裏麵的奧秘,隻好在夜間找無主的荒墳察看一番。我知道不合規矩,所以才不敢告訴你。昨夜正好碰到師弟,他可能誤會我是盜墓,還和我交手過了幾招。”


  兩人正在談論,忽然聽得屋子內李東的驚歎:“公子!公子!你醒過來了?”


  閔采臣和閔姊聞言一驚,趕快進屋裏去看。原來那傷者雖然傷勢慘重,卻有一股強烈的求生意誌,服下了閔氏的治傷神藥,肚腹裏麵有了溫暖汁液,元氣恢複一些,竟然神奇般蘇醒過來,眼睛也慢慢睜開了。


  閔采臣上前驚喜地拉住他的手道:“這位公子,敢是你是何方人士?左大鵬又是你什麽人?”


  傷者歎了一口氣說:“我雖然大難不死,卻又落在你這無恥之人手中!”閔采臣聽這話來得突兀,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李東說道:“這位公子是不是糊塗了!我們公子把你從閻王殿裏拉出來!你怎麽忘恩負義,開口罵起恩人來了?”


  那人冷笑道:“半夜三更挖人墳墓,見財忘義,不是無恥之人嗎?”


  閔采臣笑道:“我‘閔氏傷科’在昆山已傳八百年,在江浙的聲望有口皆碑。濟弱扶困是有的,見財忘義卻不敢。賢弟誤會了!”


  那年輕人驚訝道:“‘閔氏傷科’?你是昆山‘閔氏傷科’?”


  閔采臣說:“我是閔采臣,這位是我姐姐閔姊。我們都是左師傅的授業弟子。”


  那人感慨說:“既是閔氏,為何夜半三更盜人墳墓?”


  閔采臣笑道:“義士莫要誤會,隻因我們傷科之學,一定要洞悉穴位關節所在,才能更好救助病人。可惜中國風俗所限,我隻能冒天下之大不諱,偷偷去找荒郊墳墓的骨骸去看,這也屬無奈之舉。”


  那傷者聽了這話,動身便要起來。怎奈他筋骨全斷,體力匱乏至極,反而身子一歪,險些從榻上翻落下來。那傷者半臥在床,忍不住滾下眼淚說:“是我錯怪師兄!左大鵬正是我父親的名諱。我是他的兒子左宇飛。”


  閔采臣驚訝道:“左宇飛?你不是在總理府做侍衛官嗎?如何夜半到了昆山?又被何人追殺殘害至此?”


  左宇飛含淚道:“正是一言難盡。我九死一生奔波到此,為的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左宇飛微微歇息片刻,將徐樹錚力諫袁世凱登基做皇帝,遭袁世凱嫉恨,派陸漸鴻秘密暗殺之事簡單講了一遍,說道:“今天就是徐次長在萬國公館接待外國使團的日子,陸漸鴻的黑衣社必然會在宴會結束使團離開後對徐次長下手。我有一個口信,勞煩師兄你一定想辦法,趕在宴會結束之前替我把信送到!”


  閔采臣聽了左宇飛一席話,忍不住讚歎道:“師弟為了徐次長,竟然不惜拋卻高位,犧牲生命,真乃忠肝義膽,俠士英雄也!隻是現在已近正午,宴會恐怕就要開始了。我就是插翅也飛不過去了!”


  左宇飛仰頭歎道:“難道我竟會功虧一簣不成?我身死無憾,可惜徐次長,乃國家棟梁,民族英雄……”


  閔采臣拉住左宇飛說:“師弟不必著急,我有一個外甥叫殷震賢,此時正在上海中醫學校讀書學醫。我自有辦法通知他前去送信。”


  “殷震賢,”左宇飛重複了一遍,不放心地說:“陸漸鴻的黑衣社都是武林高手,手段殘忍毒辣,我這般功夫尚且為他們所害,何況你這外甥小公子?我……”


  閔采臣握住左宇飛手說:“你放心。我這個外甥雖然年紀尚小,然而機敏靈透,武功超群。要論察言觀色,見機行事,比我還略強些。他一定不辱使命!”


  閔采臣說完撚出一張紙條,聽左宇飛口述道:“陸賊定計,使館行凶。切切!左宇飛。”寫罷對於窗戶吹了一個口哨,聞聲飛過來一隻渾身雪白的鴿子,穩穩落在窗台之上。閔采臣將紙條放在鴿子腿上的信筒裏,綁上一根紅線說:“這鴿子每天往返,比火車還快些!”一邊說,一邊摸摸鴿子的羽毛說:“快去吧。”


  那鴿子振翅一飛,在空中滑翔一段弧線,消失在藍色蒼穹之中。


  閔采臣對閔姊說:“姐姐,你留在家裏照顧左師弟,我這就趕往上海萬國公館去接應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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