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是你夫君

  謝翎臣離開了那裏,在叛軍的耳目下,獨自前往趙家駐地尋求援兵。趙家沒有出兵,他使勁揮身解術也沒法子,最後拖到第五日才調兵。


  這也是他後來為何如此厭惡趙家的緣由吧……


  王城裏燈火通明,站在高樓上遠眺,可以看見遠處的城牆。


  守門的士兵站的筆直,好似一彎未出鞘的寶刀,這在先皇在時是從未有過的。


  夜風微微,謝翎臣站在高處,目光輕輕瞥過大刀闊斧坐在旁邊的人。


  有時候看著她的模樣,輕描淡寫的神情近乎要忘記了那段風雨飄搖的日子……


  王城裏的宮殿大大小小有三百多座,他跟著大宦官出入朱雀門承武殿,走過西庭,引得周遭的宮女門紛紛來看。


  “謝大人來了。”


  “快快快,是謝大人!”


  “謝大人好俊啊,他能多看我一眼就好了……”初及笄的小宮女望著長廊下走過的俊俏少年郎,目光癡迷。


  一身深藍的官袍,少年臉上是一貫的漠然,卻偏偏生了張極俊逸的臉龐,真真正正雲上的人物,連多看一眼都要生出慚愧的心思。


  “小謝大人走到這裏,老奴就不便進去了。”


  “多謝你。”


  大殿外還有兩側宮婢,俱是上了年紀,見了他來躬身一禮,並不多看。他走進大殿,內室的寒氣撲麵而來。


  謝翎臣推開門,鼻尖聞到一股濃厚的熏香,透過明黃的紗帳,他看見裏麵一道單薄的身影。


  緋衣似火,少年跪在冰冷的石階上,挺直了脊背。


  台上的人聲音蒼老,“安玖,你可知錯?”


  謝翎臣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立的位置巧妙,不動聲色。


  “不知。”那人道,輕飄飄的兩個字扔出來,毫不顧忌得罪了誰。


  他微微低著頭,側臉的弧度柔和,少年人的容色出眾,好似春日的灼灼桃花,開得如此燦爛孤烈。


  “你殺了上官譽!”


  “那是他該死。”


  “你殺了上官家最受寵的兒子。”


  “他們應該慶幸、”他輕輕笑了一聲,眉眼間劃過道鋒利的光,“因為我沒讓上官家斷子絕孫。”


  “安玖!”


  謝翎臣上前一步,從暗處站了出來,謙謙君子長身玉立。


  他偏過頭來看他,唇邊是嘲弄的笑意,嗬,棺材臉。


  剛放出來就這麽囂張,死性不改!謝翎臣目不斜視,朝上座的人行禮。


  “安玖!”這點小把戲自然是逃不過皇帝的眼睛,他大怒,“放肆!”


  被嗬斥之後,他倒真是跪好了,抬著頭敢與那上麵的人直視。


  先皇喘了口氣道,“孤憫恤你安家子弟,可也容不得你等蔑視王法。安玖,你雖有功,但也有過。戰事在即,你敢殺了孤親封的監軍就該知道後果。”


  “念在安家為王朝效力的份上,孤可饒你一命,就逐你離開王城,從此都不要回來了……”


  從此都不要回來!

  話音落地,謝翎臣下意識的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安家半數人死在戰場上,他斬了禍亂軍心的上官譽,用命去守他們南宮家的江山,而他們呢?!

  現在坐在皇座上的這個人,這個帝皇,他卻要將他放逐!

  安玖的背脊挺直,墨色的發係成一束,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有了肅色,同時也平靜的讓人心悸。


  三人心思各異,不知過去多久,或許是那麽短暫的一瞬。


  少年彎下了腰,額頭抵在冰冷的石階上,發出砰的重響,再抬頭的時候扯出抹冷笑,“……安玖領旨。”


  隨即他起身,緋紅的衣袍被勁風帶起,就這麽頭也不回的邁出了蟠龍殿的大門。


  ……


  謝翎臣從大殿裏退出來,在半道上遇見了安玖,她沒走,半撐著膝正靠在欄杆上喝酒。


  看見他時勾起微諷的笑,“棺材臉,等你許久了,話說回來我在牢房的時候你一次也沒來啊,不仗義。”


  “喏,上好的宮廷禦酒,喝不喝?”


  他未接,隻坐到一旁,不發一言。


  安玖得了個沒趣兒,兀自笑了笑,自顧痛飲起來。“明兒個我就走了,這王城裏能和你說話的人又少了個,想想不覺得可惜麽?”


  “我是覺得可惜的。”她摸著下巴歎口氣,“小燕舞要知道了,肯定能把牆給哭榻了。”


  謝翎臣垂著眸,看池塘裏的錦鯉,“可曾後悔?”


  “後悔沒把那龜孫子千刀萬剮?”她嗤道。


  “你並非是仗義之人。”


  “哦?”


  他稍稍側頭,“上官譽若非踩到了你的底線,還是說誰許了你什麽好處?”


  “好處?”安玖笑得愈發諷刺起來。


  “看來是兩者皆有。”


  “你這話半個時辰前我不否認,可現今……”她仰頭飲了口酒,又打了個嗝,站起身將空了的酒杯一擲,驚了半池的魚。


  “世上之人皆不可信,皇族尤甚,朝令夕改,君心難測。”


  安玖伸出手虛空一劃,似醉非醉,她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喃了句,“臣者,當為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若遇昏君,當以屠刀相向,另擇、明主。”


  他問,“若無明主?”


  她不再答了,站直了身,眸子閃著光,那是充滿野心的眼神。


  若無明主,自立為王。


  “廷之,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謝翎臣起身,一腳將其踹入池中。


  她撲騰的像個落湯雞,氣急敗壞,“謝廷之!”


  “你喝醉了,下去醒醒酒。”


  她入獄那天,他正在翰林院修理古書,從韋宗權進宮求情到認罪,從始至終都麵色不改。


  等天黑,卻是連夜修書給四方勢力,唆使其內鬥,又放出了那些流民再起暴亂的謠言。


  他的確是一次也未去看她。


  ……


  “謝翎臣,你告訴我還能信誰!”


  良久的沉默,他低著頭道,“你說是真的,那便是真的吧。”


  他往前一步,屋簷上的瓦片發出輕微的聲響,卻是身後的人拉住了他袍角。


  “你要去哪兒?”


  謝翎臣回頭,看她一雙眼睛通紅,“你既然不讓我走,就不能不管我!”


  那個曾說天下之人皆不可信的少年,現在拉著他的衣袖,說你不能不管我。


  謝翎臣聽了便覺得十分難過,他多想告訴她,有一個人曾思慕了你多年。就算所有人都離你而去,他不會。


  他伸手握住她,將那纖細的指攏在手裏,聲音喑啞,“我是你夫君,怎麽會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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