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櫻桃罐子
李哲其實不太想去見那相國夫人的,何況是求她。
燈會初見,這女人就生的副得天獨厚的好相貌。
他當時也真是豬油蒙了心,連帶著好兄弟趙玉成也一起蒙。他們一個被扔到暗巷裏打的半死,另一個被打斷肋骨掉進河裏險些喪命。
他們是吃過虧的,於是得出了經驗,越漂亮的女人越有毒。
可不曾想,趙玉成又栽在了女人身上。倘若那燕飛花生的不好看,又怎會讓他衝冠一怒為紅顏呢,現在連身家性命都快要搭進去了。
李哲歎了口氣,袍子一撂係到腰上,認命般的去爬相府側門旁邊的那棵老樹。
剛躍上牆頭,一隻腳還沒踏進去眼前忽然有道黑影閃過,他眼一花連忙抓緊了牆根這才沒掉下去。
等顫巍巍的抬起眸時,一柄長劍已是抵在了咽喉。
這莫不成就是那傳說中的的暗衛了,他心思一動,正想開口說什麽呢,黑影卻是收劍一腳將他踹下了牆頭。
“啊!”一聲慘叫,驚的小側門的小廝們紛紛跑過來。
“何方小賊!”
李哲一聽這喝罵,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連滾帶爬的跑了。
好歹沒被追到,否則真是忒丟人。
暗著來是不行了,那他就明著來。李哲正式寫了請帖派人送去相府,前後等了二天都沒動靜。
他派了人去問,這才知道原來那帖子被壓在管事那裏壓根就沒送出去啊!
那管事是他母親那裏的人,李哲一個少年人寫拜帖給一個嫁過人的婦人算什麽,他究竟帶沒帶腦子?!好在是給人截住了。
鬧了這麽一出,李哲也明白過來了,徹底沒了法子。
眼看著二審的時日越來越近,他隻好每日去相府門前晃悠。所幸相國大人的宅子不算特別大,出入必定會經過三道門,他已派人逐一守住,自己就在那小側門守著,伺機想要翻進去尋人。
亥時剛過,照例是守到這個時辰,李哲坐在牆角打了個哈欠抬頭看天邊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很好,不知道阿成那裏能不能看到月光。
他覺得自己糊塗了,被關在地牢四層的人如何能看得見月光呢!
“嘿,下麵的人,讓讓。”
李哲正發呆呢,聽到聲音下意識的望去,這一看不由就變得更呆了。
……
這是他第三次見到安玖,同前兩次不同,那種濃烈的化不開的顏色,鮮明的揮之不去。
今次見了,卻是一襲素裳,身上再無半點飾物。
即便如此,李哲看見她的第一眼,仍舊是無法控製移開自己的目光。
“你再不讓,我可就跳下來了。”安玖坐在牆頭晃著腿,歪著頭看下麵的人,她作勢便要跳下來。
“哎,你等等……”李哲慌了神,他作勢要接。
安玖瞧了大笑,徑自一躍。
跳了!李哲睜大了眸,往前幾步又倒退二步,伸出手去接。
眼前劃過道重影,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嘿,小子,還做夢呐!”
一道軟糯的女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隱約的調侃和嘲意。李哲猛地清醒過來,隻見兩手還懸在空中。
他尷尬的收回,安玖在他幾步遠站定,裙角處沾了些灰塵並不見狼狽,“小子,你在此處鬼鬼祟祟是要作甚?”
“大半夜翻牆出來,究竟是誰鬼鬼祟祟。”他不甘心,“我在這等人不行麽。”
“哈?”安玖負著手,酒壺在後麵晃啊晃,“你站在牆根底下是要等誰呢,莫不成是等我?”
他不說話,臉上悄悄的爬上了紅色,似是想到了什麽,又染成了白。
安玖看了他一眼,拎著酒壺慢悠悠的往外走。
後麵的少年愣了瞬,隨即跟上。
已是深夜,沿著相府外邊的這條街道走去,一路都是極靜的。
要往風月之地去,才能看見那燈火通明的王城。
“你要去哪兒?”李哲望著前麵的人影。
她並未回頭,“去往極樂之地。”
他沒聽清,“哪兒?”
安玖輕笑了一聲,合著這微涼的夜風,她哼唱了起來,曲子嗚嗚咽咽的,填的詞卻很是柔情,聽著讓人難受。
這是一首長平調,李哲聽過許多次,王城裏風月之地經常能聽到唱這首曲子的姑娘。
可他從未聽過唱成這樣的長平調,唱的這麽……難聽?以至於他聽到一半才品出這是那首香豔的曲子。
倒不是說刺耳,卻讓人不願再聽下去。
前麵的人停了下來,李哲回過神,發現他們已經在護城河邊。
“到了。”安玖緩緩道。
河麵上浮著許多蓮花燈,忽明忽暗的,淺粉的邊勾著淡黃色的蕊,清一色的款式。
她站在河邊,打開酒壺,酒香頓時溢了出來。
李哲的喉嚨不覺動了動,卻見她反手倒扣,那好酒便垂流而下悉數倒進了河裏。
對於一個嗜酒之人來說,真是可惜!
倒完了酒,她坐在河邊的石頭台階上,靜靜的看著河麵,看河麵上緩緩淌過的蓮花燈。
有那麽一瞬間,李哲以為她是來尋死的。
“今夜,我來拜祭一個故人。”
“誰?”
“小燕舞……”她伸手勾起水麵上漂浮的一盞燈,端在手上隻一瞬又放遠了。“今夜是頭七,她要是能回來見我,就是在今夜了。”
李哲猛地一驚,燕飛花?她來祭拜的人竟然是燕飛花麽?!她一個婦人,如何能認識風月之地的姑娘,還特意選在今夜拜祭。不,不止如此,她先前還說認識趙光和他大哥,平民出身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見得到他們,更何況是認出他們的身份。
他看向坐在河邊的安玖,這謝家的姑娘為何能入得相府,還封了一品誥命?真的是因為那佛寺相遇,相國大人一見鍾情?再看她的容貌和周身的氣派,能是那小門小戶裏養出來的?
細思極恐,李哲最終仍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安玖撫住額,臉上的表情有刹那的茫然,轉瞬即滅。
她的指尖劃過水麵,沾濕了衣袖,在一片波光粼粼中印下自己的名姓。
離得近了,李哲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動作,看她一筆一畫的描摹著,隨著第一個字落下,他屏住了呼吸,安、玖。
是安玖,是那個安太師!
哪個少年人沒有做過夢呢,誰不想和那位相國大人一樣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而對於出身世家貴胄的子弟來說,他們心底最渴望成為的人,卻是那位安太師。
同樣位極人臣,同樣位高權重。小一輩的人莫不都是聽著安玖少時的事跡長大的,每當哪家的小輩犯了錯,大都會頂一句安太師也是這麽幹的!
太學裏的戒尺從來不是虛設,那人白日裏從太學裏逃課出去玩耍,惹得夫子大怒,每回逮著都要被追著打。
喝酒鬧事聚眾小試,樁樁件件都犯了太學的忌諱。
可那又如何,他後來照樣不是當了太師,將多少人踩在腳下。
“你是安玖?!”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狂熱,“你竟然是安太師!”
“那你一定能幫我救阿成,他為報燕飛花之仇沾了人命,我求你救他一救。”他說的急促,“若是、若是成了,李哲願為太師犬馬。”
安玖手一抖,轉過頭看他的目光就像看個智障。
他頓時語塞,“怎麽了?”
“我騙你的。”安玖說道,眼角微勾滿含惡意。
騙你的?李哲一懵,這怎麽就是騙人的!“我明明看見你寫了那兩個字。”
“哦,兩個字罷了,你要是喜歡,我再多寫幾個。”
他的臉漲紅,“你竟然戲弄我!”
“那小子我是能救,這回可不是說笑。不過方才有人說了願為犬馬,不若先叫聲來聽聽?”她似笑非笑的,眉眼一挑,真是十足十的壞。
李哲恨不得掉頭走了,又被她的話勾著。
她說能救趙玉成,而他原本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豈可半途而廢。
沉默蔓延開來,無數蓮花燈印出波光五色的湖水。
“汪!”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安玖回頭,看見他握緊拳頭的青筋還有滿臉的不甘憤恨,低頭輕笑了一聲,“乖……”
這一笑恍若百花盛開,比那碧波樓上的梨花白還要醉人。
少年人心浮動,好似泡在蜜罐子裏的櫻桃,酸中透著甜。